第7章 夺刀
出城向东行了三十余里,方跃到了黑柳镇上。这黑柳镇虽说是个镇子,但如今也只剩了几十户人家。方跃之前也来过几次,沙城以东发生战事时他总会路过此处做些补给。如今方跃又去几处老地方买些干粮打些井水,却有一种物是人非恍如隔世的感觉。
期间路过镇上的铁匠铺,方跃突然想起自己除了背上的黑刀也没有件防身的武器。那黑刀的力量霸道自己并不能驾驭,一路上也不知会遇到什么状况,若是想倚仗这黑刀只怕到不了含章城自己倒被吸干了魂魄。于是他便咬咬牙进到那铺子里,精挑细选买了把物美价廉的铁剑。这小铺铸剑的手艺虽比不上李铁匠,但胜在便宜,一把剑只要半吊铜钱,还能配个剑鞘。
把铁剑系在腰间,方跃觉得自己颇有些江湖侠士之风姿。出了黑柳镇,便大步向东去了。
向东再走不远,方跃多了个心眼边走边盘算着。这离国骑兵攻陷沙城的消息不日便会传到上都,北唐国君白履霜虽是以文治国,但也不至于毫无血性,恐怕不日就会发兵来救。到时候自己若是沿着大道撞上了军队,恐怕难免那许多麻烦,万一倒了大霉被当做奸细抓了岂不是小命难保。
当下方跃便转向北方,奔向他曾走过的一条山间谷地。
如此又行了半天,到了远远的能看到谷地影子的时候,方跃忽闻身后传来隆隆的马蹄声。方跃心头一紧,此地荒无人烟连路都没有一条,难不成是狮子楼的追兵前来寻仇?转头一看,一支四五个人的骑兵队伍已疾驰到了近前。为首的一人束发短衣,样貌俊秀。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持着机弩,喝一声“吁”在方跃面前十步停下。身侧各两骑腰悬马刀的轻骑没有减速在侧翼展开,将方跃围在中间。
这一队人马身着红衣红甲,在荡起的烟尘里凝立不动,宛若荒漠里的一团火焰烧到了近前。
“喂!小子。认得我们的旗号吧。”这红衣烈马,不是离国铁骑却又是谁。“我们奉将军之命带你去离军大帐一叙,上马来吧!”为首那人显然是这支小队的长官,谈吐间透着一股不耐烦,手里的机弩却稳稳地指着方跃。五名骑兵靠着马鞍,或轻蔑或烦躁望着方跃,似乎对于被派遣捉拿这么一个小角色的任务都不甚满意。
“我和你们将军并不相识……还有要事在身……”
话音未落忽听啪的一声脆响,一名浓眉短须的骑兵暴躁的挥出马鞭抽向方跃!方跃匆忙俯身闪躲,脸颊上却还是留下一道红印。
那汉子抬手便又是一鞭,怒骂道:“我们将军要见你,你不感恩戴德反倒推诿起来!”一时间方跃狼狈躲闪,那汉子马鞭急挥。噼啪声响彻云霄。
躲了几鞭之后方跃总算稳住了身形,盯紧了飞驰而来的鞭子抽出腰间铁剑凌空斩去,呲的一声长鞭应声被砍成两段!
“大胆!”为首的俊秀长官见方跃出剑抵挡,抬弩便射向方跃!方跃听得风声,匆忙挥剑。岂知勉强格开一箭的瞬间,那长官已然策马而至,挺枪刺向方跃!再看其他四名骑兵,早已抽出腰间七尺多长的斩马刀,或拦上空或扫下盘,其战法之娴熟配合之默契实在让人胆寒!
方跃此时已陷入死地,无论如何都没了逃脱之法。生死关头,他眼珠一转,竟收了铁剑纵身一跃扑向那束发长官的枪头!
那长官大惊,急忙拉紧缰绳。生生将刺到一半的长枪荡开到一侧,直震得自己整条臂膀生疼!方跃却足尖点地轻拍马鞍,
趁这机会跳出了包围圈。
方跃拍拍身上的尘土,心有余悸却强装从容地笑道:“嘿,果然没猜错。你们将军要找我聊天,你们带回去个死人恐怕是不好交差的。”
还没等他得意片刻,一名骑白马的短发少年从马鞍上高高跃起,疾风一般的挥刀劈下。方跃靠着本能才勉强抽出半截铁剑挡下这一击,堪堪保住了左腿。
“那缺胳膊少腿应该不影响聊天吧!”那短发青年嘴角带着笑意,挥舞马刀瞄准方跃的四肢斩去。
一旁束发的青年长官名叫江回,见此情景,眉头微皱颇为震惊,暗道:“能挡住清田的落英斩吗?看来这人并非等闲之辈啊。”
被叫做清田的这位短发少年原本姓柳,后来因为屡立战功被离国君主林远岐赐了国姓。林清田原本来自西晋国最北的暮林村,在他的故乡有一种叫英雀的飞鸟,疾飞起来肉眼都不可见其身影,只在偶尔采食花蜜的时候人们才能一睹其真容。当地的武人善使快刀,其中最凌厉的招式便是这传说中能斩落英雀的落英斩了。同袍五年以来,江回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在没防备的情况下接下清田这一招,不禁对方跃也是另眼相看。
此时的战场上其他四人已停了手,骑在马背上安静看着林清田和方跃的较量。林清田不仅出刀快如闪电,身法更是奔轶绝尘。连续的攻击让方跃喘不过气,只能仓皇躲避,几乎找不到还手的机会。
“你功夫不错呀,挡我这么多招!”林清田一边挥刀,一边倒和方跃聊了起来,“但是你为什么不还手呀,在积蓄力量吗?是什么龟缩功吗?”
“不是!”方跃人也老实,明明都气息不匀了,还是努力挤出两个字做回答。
殊不知林清田生性顽皮,最喜欢一边打斗一边说些风凉话,往往不等他动真格的,对手就已经被他烦的自乱了阵脚。
“你这破铁剑不太行吧,砍两下就出豁口了。西边黑柳镇上有个铁匠手艺不错的,半吊钱能打一把比这好十倍的!”
“我这就是从他那买的!”
“哈?那他是欺负你笨蛋吗?不过我看你衣服上缝缝补补这好几层,是为了加强防护吗?怎么不像我这样穿个皮甲呢?你就是笨蛋的吧?”
“我……”方跃从未和人斗过嘴,一时间憋得面红耳赤。林清田却看准他迟疑的破绽,闪身一刀刺向方跃腰间!方跃避无可避,本能的闭紧了双眼。
只听“哎哟!”一声大喊,方跃却发现自己并未中刀。睁眼一看,那林清田正在揉着手上一处红印,似乎是被飞来的石子击中,而他手中的长刀却不见了踪影。还没等方跃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但见那观战的四人齐齐下马,林清田也单膝跪地拜向前方。方跃顺着众人的朝向望去,不禁愣在了原地。
“捉这小兄弟颇费功夫吗,用了这些时日。”救下方跃的,正是前日里沙城纳降神气扬扬的少女将军。此时她正骑在那枣红大马上单手把玩着林清田的长刀。少女笑颜靥靥,几缕碎发随着晚风轻轻摆动,背后的夕阳也识趣的给这轮廓镶上了一层金边。
她骑着马缓缓踱到近前,将长刀抛还给林清田,轻声说道:“林校尉,此去东南五里有颗大柳树。上面绑了一队北唐的探子,你带两个人帮我押回大营吧。”
林清田脸一红,嬉笑说了声遵命,便带人去了。
“江副将辛苦了,看出这人的来路了么。”那少女轻巧一跃下了马,也不牵着马儿任由它吃些野草。而后慢步走向江回,将他扶起。一路上口里问着江回,眼睛却是似笑非笑望着方跃。
江回恭敬地回答道:“这少年不知师出何门,各国军士的武功招式都会一点,但用起来却只有个样子不得其要领。不过他身法力量都远超同龄人,没有几十个高手的魂应该达不到这个程度。还有……”
“还有什么?”少女走到方跃身前仔细打量着他。方跃只觉得芳香的气息蔓延在空气里,说不出的好闻。他一动不敢动,生怕任何细小的动作打断那少女注视自己的目光。
“还有,这小子倒也算颇有些临敌应变的智慧……”江回想起方跃扑向自己枪尖时自己略显狼狈的样子,忍不住低头看向别处。
“哈哈哈”荒漠里突然响起少女的笑声,宛如清泉锤击在圆润的玉石上让所有人的精神都放松下来。少女转头对方跃说:“我是离国征东大元帅骠骑将军领青州牧千胜侯叶稚言,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没有那许多称号,我叫方跃。”方跃一时手足无措,磕磕巴巴报上了姓名。
叶稚言笑着拍了拍方跃的后背,朗声说道:“会有的会有的。以后跟着我混吧,保证你也有一长串的称号!”
此时江回已将枣红马牵来,叶稚言翻身上马,伏在马鞍上接着说:“你背着那长刀挺别致的,借我玩玩。”方跃刚想婉拒,却发现不知何时背上已经空空如也。抬头一看,黑刀已在马背上那少女将军的手里上下翻飞着,反射着夕阳的余晖。
方跃想起黑刀会吸人魂魄,正欲提醒那少女,一张嘴,却“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方跃只觉得后背隐隐作痛,这竟是刚才叶稚言轻拍几掌的后劲吗?
方跃不由得生了几分气恼,大喊到:“还我的刀!这是旁人托付我的信物。我做不得主!”
叶稚言挽个剑花,反手把那刀持在身侧,故作惊讶道:“我凭本事抢来的,为什么要还你啊?”
“这……”方跃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反驳。
“想要回去你的宝刀就来离军大营吧!江副将,班师回营!”话音渐远,几人的身影也渐渐模糊。方跃愣了好一阵,才发足狂奔,沿路追去。
……
走了十多里天已大黑,终于到了离军大营。看规模,只是精锐的先头部队提前出发。方跃心想,前一日才拿下沙城今日便在这里扎营了,离国铁骑果然名不虚传。
他有些心虚的走进军营门口,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坐在一个小桌后面奋笔疾书记录着些什么。
“您……您好,我找叶将军……”方跃支支吾吾向那军官说道。
“姓名。”那军官头也不抬,翻阅着一个大厚本子。
“我吗……我叫方跃。”
那军官翻了几页,又用手指着书页,一行一行找起来。方跃正想解释些什么,那军官却先开口了。
“方跃是吧,去山字营找金将军报道。”方跃听了一头雾水,那军官突然又从身后抓了套军服塞给他:“怎么穿的这么破烂,快去把衣服换了。”
方跃抱着军服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听身后有人不耐烦的叫骂:“快走快走,堵在这门口做什么?”
说话间方跃便被几个军士推搡到了军营内部的大道上。抬眼望去,这军营甚是壮观。
大营中间是一条笔直的走马行车大道,两侧整齐排列着几排火盆,照着统一样式的营帐。马厩靶场鳞次栉比分列两侧,看得方跃不由得起了敬畏之心。不知不觉方跃在这大营里已走了甚远,他惊奇的发现,每隔一段便有一张大桌,上面摆着干粮果脯,甚至还有酒水烤肉供军士们随意拿取。方跃此时已经饿得肚子直叫,心想反正门口那军官已把自己的名字记录在册,自己便算是这营里的军人了吧,何况此处的大将还拿了自己的东西,吃他些饭食又算什么。
方跃壮着胆子靠近一张大桌,飞快的拿了两张大饼和一串烤肉,紧张的环顾四周,却发现根本没人睬他。方跃觉得自己好笑,吃饱喝足之后便一不做二不休,换上了军服,朝路过的军士打听起山字营金将军的方向。
谁知这军营里帐篷都一个模样,七拐八绕的直到半夜他也没找到那山字营。方跃此时又累又困,心道总不能睡在这军营里的路边吧,一气之下方跃便找了个近处的栅栏翻出了营地。
此时的月亮又大又圆,方跃看着周围几座土山,记起此去向北不远便是鸣沙山。那山头有一处大石,是过去自己偷看战场时常待的地方。大石平平整整,又没有毒虫蛇鼠,睡在那里岂不美哉。等到明天天亮,再去找叶将军讨要黑刀也不迟。想到这叶将军,方跃不禁五味杂陈。一时想起自己从未见过的明媚笑容,一时又想起她出手伤人,霸道夺刀的骄横神态。这等滋味,倒确实是方跃十几年来从未体会过的。
边想边走,不觉间方跃已上了鸣沙山顶。可原本要找那块大石的他,却发现山顶已经有了一人。
“哈?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那声音洋洋盈耳,月光映着的正是那少女将军叶稚言。她先听到了方跃的动静,回身一看颇为吃惊。
方跃只觉得太过突然,讷讷的说:“我……找不到营帐,便来这里睡觉。”
叶稚言见他呆呆的样子不禁笑出声来,问了他前因后果。方跃便一五一十,将他如何进营如何迷路,包括之前在战场谋生今晚来了这老地方的事情都交代了出来。
“哦!难怪你的功夫杂而不精。”叶稚言瞪大眼睛听着方跃的故事,丝毫不像个身经百战的将军,只是一副好奇少女的模样。“哎呀,怪我事物繁忙,只交代他们把你编入军籍,却忘了找个人带你。害你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叶稚言摆出一副懊恼的样子说道。
方跃急忙摆手:“不用不用,这山上……就蛮好的。叶将军……你来这小山,又是为何……”
叶稚言神态恢复了些许凝重,说道:“告诉你倒也无妨。这里是方圆百里唯一的高地,我此前还未深入过北唐领土这么远,来考察一下地形。”
“原来如此……”方跃低头道:“叶将军,我只是一介草民,行军打仗的事是不懂的。那黑刀,实在是受人所托,您可不可以……”
叶稚言忽然神情肃穆,说道:“那百里国襄是你什么人,他现在身在何处,为何要你送这黑刀?”
方跃被这一连串的发问弄的懵了,只喃喃说道:“百里前辈,已经离世了……”
叶稚言先是一惊,转而又温和起来,只是眼底透着藏不住的忧伤。
“你可知这刀是什么来历。”见方跃摇头,叶稚言便接着说道:“这刀本名叫‘归神’,是一件上古神兵。多年前它的主人还是祁国公姜含章的时候世人又多称呼它为‘魂切’,我的挚爱亲朋便是屈死在了这刀下。我曾立下重誓,要亲手用此刀杀了那姓姜的报仇。可几年前姜含章被一位神秘少年击败,夺了这刀,几经流转才到了百里老爷子手里。”
“那日我在城中与你偶遇,一眼便认出了这刀。便差人去请你了。”说到这里,叶稚言似乎想起自己请人的手段倒也不是十分客气,忍不住笑了出来。-“兴许这就是缘分吧,你答应也罢不答应也罢,总归我是要借你的刀去含章城杀了那人的。”说到此处,叶稚言脸上已收起了那些许哀愁,俨然变成了撒娇耍赖的少女一般。
“我答应百里前辈的,倒也是将这刀送去含章城附近。”方跃虽觉得不妥,但又觉得,似乎借刀给这叶将军也未尝不可。
叶稚言一听便喜上眉梢:“那这不巧了么!这样吧,也不说什么借不借的,你呢,也没什么本领,想把这宝刀送到含章城恐怕难如登天。刚好,本将军和你有缘,接你这么一趟护送押镖的任务。怎么样,保证把你连人带刀安安全全送到目的地。”
“这,听起来倒也没什么不对的。”方跃看叶稚言兴高采烈说这一通,心里倒是真觉得她说的有几分道理。
叶稚言笑道:“当然对了,本将军说的东西那自然是大对特对!来吧。”说着,叶稚言伸出一只手,摊在方跃面前似乎在索要什么。
方跃纳闷道:“刀不是已经被你拿去了吗?”
“什么刀不刀的,佣金呀佣金!离国大军替你护送诶,你不给点意思意思吗?”叶稚言一脸严肃,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方跃掏了掏口袋,摸出一块银币和一些铜板。
叶稚言挑走了银币,喜笑颜开:“你我相谈甚欢,给你个友情价好了!”
“这一路你便跟着我,做个传令官吧!现在本将军累了,要去那边的大石头上躺一会儿。小跃子听令!你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把这附近的地形走势,风土人情说给我听。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