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夜袭

第8章 夜袭

二人在那大石头边,一个说一个听,间或发问解答吹牛打趣。从地形地貌讲到了各国战法,又从天下格局聊到了童年轶事。一直到东边天际已泛起了鱼肚白,叶稚言才打算起身回营。这一整夜,方跃第一次发觉自己这么健谈,除了百里国襄托他送刀的事没说,对叶稚言把自己的事倒了个底儿掉。可是他到了早上才发现,虽然这叶大将军和自己相谈甚欢,也说了不少话,可回忆起细节,自己竟仍然对她一无所知。

就这样,二人一前一后回了离军大营。各级军士有早起的,见了叶稚言纷纷行礼。方跃懵懵懂懂跟在后面,却没注意这营里的人大多对他怒目而视。

叶稚言带着方跃,七拐八拐到了一处营帐前,只见一个满面虬髯的汉子正在光着膀子洗漱。这人一身横练的筋肉淌满了汗水,俨然是一副刚做过晨练的样子。

“金将军还是这么用功呀!”叶稚言一开口,周围的士兵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望着这边憨笑。她把方跃拉到身前,介绍道:“这位小兄弟名叫方跃,我想留在身边。暂且编入你们山字营,你帮我带带他吧。”

“属下得令!”这金将军一开口声若洪钟,纵是方跃一夜没睡也清醒了过来。

叶稚言俯到方跃耳边小声说道:“你先在这边学些行军打仗的基本知识,过一阵我就把你接到身边。”说完和金将军挥了挥手便转身离开了,只留下方跃面红耳赤地呆立在原地。

叶稚言走后,金将军才回头对着方跃上下打量了一番,说道:“我叫金谭,是管这山字营一千多军马的偏将。你既归了我管,便得守我这里的规矩。懂吗?”

方跃从来也无意参军,但此时阴差阳错走到这一步,也只能无奈的点点头。

“规矩倒也简单。总的来说,做错了事自然有人罚你。另外一件事更重要些,那就是如果有什么不懂不会的地方……”金将军顿了顿,一边擦着身子一边接着说道:“千万不要来找我,自己动脑筋解决了最好,解决不了去别的营找份差事便是,懂了吧。盈队七班前日死了个新兵,你补上。去吧。”

这简单几句话听得方跃哭笑不得,他以前凑着听人说书的时候,谈起行军打仗必言前朝战神白信的兵法如何诡谲、治军如何严厉。可如今在千胜将军麾下,军规倒只有一条错了自然有人罚,看来书里说的也做不得真。

方跃向金将军行了个礼,便去找那盈队七班的营帐。这次因为是白天,自是好找了许多。不多时,方跃便到了七班的营帐前。不等他询问,一个满头银发,面容清瘦的军士刚巧和他对上了眼。那军士目光凌厉,只扫了一眼方跃便问道:“是来报道的新兵吧,我叫甘童,是这七班的班长。你进去找个床铺先放了行李,等会儿向你介绍其他人。”

方跃倒也没什么行李,找了张靠里的空床。坐在床沿低头想着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方跃只觉得心里一团乱麻。时不时有人靠近营帐,在门口和甘童交头接耳不知说些什么。但门口的人已聚了四五个,谈话间还时不时往帐篷里瞧上几眼,方跃看得出他们讨论的都是和自己有关的事。

不多时,甘童带着几人来到方跃床边,或坐或立,倒也没让方跃感到太过紧张。

甘童首先开口:“山字营下面设有三十二队,每队七班,每班七人。作战时金将军往往只给出个大的战略目标,战场上就全靠各队各班随机应变了。所以你既然进了我们七班,

便得听我指挥。否则丢了你自己小命事小,连累了众兄弟我却是绝对不许的。”

甘童几句话说得斩钉截铁,方跃听了也是心悦诚服。

“你叫方跃是吧,家是哪里的?再给我说个父母亲人的名字。”甘童掏出个小本,开始记录。

“家……就在沙城。并没有亲人了……”方跃低声答道,甘童只是面无表情的记下。

“好了,你们互相认识一下。吃过午饭便来靶场训练。”说完甘童便大步出了营帐。

帐内剩下的连方跃还剩六人。一直立在后方的一个汉子上前粗声说道:“晋海,石敢图。昨日见过了。”方跃抬头一看,才发现刚才帐内昏暗自己没有留意,这人正是前一日用马鞭给自己脸颊留下血痕的那个浓眉短须的莽撞汉子。

“前日多有得罪……”方跃面对这人倒也生不起气来,只觉得气氛略显尴尬。那石敢图也是点了点头便转身忙自己的事去了。

“哈哈别理他,大石头就是那副样子。听说昨天你让他吃了瘪,看不出来你还挺有两下子的。”左首原先坐着的矮个子军士凑上前来说道:“我叫高四郎,我们村子你肯定没听过,不提也罢。这二位是武家兄弟。”高四郎指着一旁的两个健壮青年介绍到。

“青城,武天安。”“武天乐。”这两兄弟面露微笑,看上去是一样的身材相貌,只是哥哥武天安脸上多了道陈年的旧伤疤,看着像是利器所伤。

高四郎接着说道:“我们一般都叫他们作大武小武。大家都很好相处的,你也不必见外。这位是咱们的老大哥,郭海平郭大哥。郭大哥人很好的,平日里我们这些毛头小子都多亏了人家的关照。”

说话间,被唤做郭大哥的男子正从腰间解下自己的水壶,用那壶盖盛了一盖热茶。笑盈盈地递给方跃,说道:“出门在外都不容易,全靠弟兄们互相照应才好在这乱世苟活。听说你昨晚一夜未归,和我们叶大元帅在外面办些公务。此时肯定乏了吧。喝杯茶,先睡一会儿。等下放饭了我们叫你。”

方跃连声道谢,接过茶喝了。一股暖流涌进四肢百骸,倒不是这茶有什么神奇功效,实在是他这一生也没遇到过今天这么多善意。这军营倒比自己在沙城的家温暖多了。

众人简单寒暄了几句,便做各自的事去,留方跃独自小憩了片刻。午饭后,甘童安排众人练习骑射,独自带方跃熟悉了一下军营的环境,又向他介绍了不少军事术语、武备器械的用法。二人走走停停逛遍了整个大营,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

这晚正轮到盈七班抽调三人守夜。方跃便自告奋勇,和武家兄弟在大营东侧两个岗哨之间巡逻。

到了二更时分,突然来了一行五人,都是离军装束。其中有两人方跃白天在军中见过,但也只是看着面熟并想不起是哪支部队的。

“哟,武家兄弟也在啊,辛苦辛苦。”为首的一人高鼻大耳、身材魁梧,向着方跃这边打招呼道:“将军令我们勘察附近地貌,有兄弟说方跃老弟是本地人,颇有些本领。所以特地跑来拜托各位,把他借调到我们这边,帮一晚上忙。”

方跃不知该作何回答,还在犹豫的时候,大武便先开口了:“李浣兄可有调令吗?”

“事出紧急,还没来得及批下来。”那李浣凑上前来和大武勾肩搭背,一副十分熟络的样子:“大武兄可别生搬教条,原本一时半刻就弄完的事情,若等调令下来岂不是得熬上一整夜。”一边说李浣一边向他身后那几人使了眼色,继续说道:“就把方跃小兄弟借我们半个时辰,江湖救急。保准你们这一岗都站不完就给送回来。”

军中互相帮忙倒也是常有的事,加上这李浣实在热情,说得方跃三人都不好意思了。于是方跃半推半就便跟着李浣他们去了。

出了营地一直向东北走了半个多时辰,到了鸣沙山更北的一处树林。这一路方跃几次想找些话题和几位新认识的战友熟络一些。可对方一上路便全没了借人时的热情,对方跃爱答不理。于是一路沉默众人进了那片树林。

进了林子没走一二百步,突然方跃眼前一黑。待他再度醒来,已经被绑在一颗水桶粗的老树上。

面前正是李浣一行人,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各位前辈……”方跃一开口,只觉得后脑钻心的痛,“我和各位无冤无仇,为何……”

啪的一声,李浣一耳光打在方跃脸上。众人见状都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听说你小子,颇受叶将军器重哈?”话音刚落,李浣又是一拳打在方悦小腹。

“昨晚还彻夜未归!”此时众人的神情已从嬉笑变成了愤怒,一个个怒目圆睁瞪着方跃。李浣身后一个矮壮军士还抽出了腰刀,在方跃面前比划着:“说,你和稚言将军昨晚都干嘛了!”

方跃此时总算明白了,原来是这叶将军在军中颇受大家敬爱,自己一个无名小卒先是被专门追回;又是得到她亲自安排,这些人见了自然是心生嫉恨。可是方跃心想自己又没招谁惹谁,平白无故被抢了宝刀,又被掳来这军营里,哪样也不是自己想要的。想着想着方跃不禁火冒三丈,和那一伙人对骂了起来。

李浣身后另一人持着一根大棒说道:“老大,看我卸他一条腿。回去了便说是遇到石坑他自己摔的,到时候任他有什么本事,叶将军也不会喜欢一个拐子!”

方跃见他并非虚张声势,用尽全力挣扎起来。可自己被牛筋绳索绑在大树上,凭空使力想要挣脱实在是难如登天。眼看着那人掂量着木棒越靠越近,方跃只不断回响自己之前战斗时的感觉。随着呼吸心跳慢慢加速,方跃找回了当初充满力量的感觉。

忽然,咻的一声,那持棒的男子在方跃面前应声倒地,一动不动竟是死了。方跃定睛一看,那人脑门正中插着一根羽箭还在微微颤动。李浣一行人大惊失色望着方跃背后的方向大喊道:“什么人!报上姓名!”

对面的树林里一片寂静,倒像是从未发生过任何事情一般。李浣比了几个手势示意两人逃跑报信,两人拖后掩护,然后缓缓靠近方跃。

忽的李浣抽刀砍断绑着方跃的绳索,大喊一声:“跑!”同一时间,树林里箭矢如蝗,纷纷向这边射来!

李浣和之前的矮壮军士且战且退挥着腰刀努力拨开箭矢,另两名要去报信的军士头也不回发足狂奔。方跃一面感叹刚才还是对手的几人面对如此绝境还能临危不乱,一面俯身爬到一旁的草堆里取回了自己的佩剑。突然身后两声惨叫,是那两个报信的军士被敌人追上斩杀了。

方跃惊得一身冷汗,刚好和李浣对上视线。二人都不敢相信,这小小的树林里竟潜伏着一队骑兵!

此刻,二人连同之前的矮壮军士想都没想都瞬间明白,想逃,是不可能的。不管对方是谁,都是有备而来。对方绝不会放走他们,让他们带着如此重要的情报回到大营。更何况看箭矢密度,这种规模的大军突然出现在此地,目标很可能就是离军!

三人几乎同时开始了行动,李浣掏出手弩将箭头在火把上滚了几滚沾满了油料向树林深处射去,以探敌人虚实;矮壮军士掏出随身行囊中的铁蒺藜洒向四周,延缓敌人推进;方跃则俯低了身子找了些枯枝败叶,架在附近一棵老树旁,取火把点了起来。

李浣接连射出了散发火弩箭,隐约看到树林深处人头攒动。简单估计,竟是不下几千人的大股部队!对方见方跃不顾死活的四处点火,直接停止了放箭冲杀上来。树林里军马难以快跑,步兵反倒冲在了前面。火光下不下千人的黑甲白袍的士兵向方跃放火的地方冲去,这些人军纪极严,既是突袭,便紧闭着嘴巴不发出一点喊杀声。但只是隆隆的马蹄和脚步声,就已经震得方跃心惊肉跳了。

敌人目标明确,大部分在竭力灭火,小股的精英部队则去狙击方跃。侧翼的骑兵则跨过铁蒺藜的防线,直逼李浣二人。

此时的方跃早已把身上的衣服也拿去烧了,只赤膊着上身。他知道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千军万马,自己纵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逃生的。唯一能做的,就是点燃这片林子,让二十里开外的离军大营提早做好准备,别被敌人偷袭。

方跃一边躲闪着敌人的追击一边暗想:这黑甲白袍……恐怕是北唐的军队,我生在沙城便算是北唐的人吧。可是我如今却是舍了性命的在为离国军队报信,这算是叛徒吗?但自小遇到北唐的兵,自己总得躲着点走,不然稍不留神惹到了军爷恐怕就要人头落地。离军的人虽然和我有过几次摩擦,但总归是没想取我性命的,甘童、郭大哥、叶将军这些人还对我很好。离国入沙城没动百姓分毫,沙城原先的太守却和贼人勾结把人逼上绝路。难道我是北唐人,就也只能帮着北唐人,为虎作伥吗?前一日沙城还是北唐的,后一日便属了离国。那若是我在昨天出生,便是离国人了吗?北唐人杀了我母亲,北唐的军队此刻更是要杀我……我只想活着,又有什么错呢……

此时的方跃已进入了燃魂状态,加上体内百里国襄留下的巨量魂力,让他在不自知的情况下仅仅依靠本能便躲闪掉了大部分的攻击。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有功夫想那么些没有答案的问题。可突然,如平地惊雷般的一声大喝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只听树林深处一个骑白马戴白盔、体态雄壮的将军高喊:“前军让开!”

原先冲到方跃身边的步军匆忙让出一条通路,动作稍慢些的,竟被那狂奔的大马撞得飞到半空。那将军只一人一马,声势似乎比面前的几百人更大,扑面而来的威压甚至让方跃喘不上气来。只一眨眼的功夫,这白盔将军已冲到方跃身前。此时方跃才看的真切,那白马竟比寻常马匹高大了一倍有余,骑在上面的人也宛如寺庙里的金刚力士,只怕身长八尺都不止!

来将没给方跃惊叹的机会,只抽出身侧一人多长的长柄巨锤,排山倒海般朝方跃砸去!方跃来不及多想,纵身一跃翻到了一颗粗壮的古树上。可还没等他站稳,第二锤已经呼啸而至。那将军大喝一声:“碎!”只见方跃脚下的老树瞬间迸裂,如同朽木一般化成了碎片!

方跃此时悬在半空借不到力,若是再来一锤自己定然是粉身碎骨的。情急之下他拔出腰里的佩剑,拧着身体在半空一旋,挥剑斩向对方的大锤。那白盔将军原本见方跃已是无路可逃,正顺势一捅,打算用铁锤的重量生生压死方跃。谁知被方跃凌空这么一转,反倒是将他推出了一丈之外脱离了危险。将军怒不可遏,眼看周围火势已经失去了控制,纵马一跃跳到了方跃、李浣和那矮壮军士中间。

此时除了方跃的二人已经身中数箭,但仍在苦苦支撑。白盔将军环顾四周,整片树林已经火光冲天。那将军瞪着方跃三人,眼中几欲喷出火来!眼看自己精心策划的突袭竟因为这几个小喽啰毁于一旦,气的仰天长啸一声,连胯下的战马也人立起来。忽见他挺直了身板,右手拎着大锤,左手却捏了个剑诀!只听周围的火焰呼呼作响,像被旋风卷着一般汇聚到那铁锤上!

“流火三千!”

那将军没甚多余的动作,一锤横着砸去挥向方跃三人。但见那锤上的火焰像是燃烧的巨浪向着三人席卷而去,一瞬间整片的林地都成了火海。方跃行动迅捷,在火焰袭来的瞬间翻滚到了侧面。即使这样,周围的热浪都灼烧了他的皮肤,喉咙和肺部也被炽热的空气烧的生疼,方跃只觉得这热浪比起燃烧灵魂带来的痛感更多了百倍有余。待他勉强在这炼狱般的空气中睁开眼睛,-却刚好看到李浣二人焦黑的尸体缓缓倒下,在接触地面的瞬间化成了一堆灰烬。

方跃绝望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火光中的那人像幻影一样摇曳不定,他举起锤,好似阎魔再世,正在对方跃的命运作出判决。

可就在此时,对方所有的部队都望向西南的方向,纷纷重整队形严阵以待。

没等方跃回头想看看发生了什么,咻的一声,一枚羽箭划过树林直逼那白盔将军而去。那将军面不改色,左手一挥,将那箭紧握在眉间三分处。方跃认得那羽箭,正是前日捉拿自己的骑兵队长江回的手弩射出过的样式!

紧接着,一个熟悉的清亮声音掠过自己的头顶。

“哇,小跃子你还没死!真是福大命大!”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离军主帅——叶稚言是也!她此时宛若一道飞火流星划过林地上空,手里提着一杆长缨铁枪,正对着那白盔将军。

“哼,小女娃上来送死!”那将军扔了弩箭,双手举锤便要将叶稚言凌空拦下。

忽然方跃只觉得耳侧一阵清风掠过,只听得一声大喝:

“落英斩!”

抬眼望去,将军身后正是收刀在鞘的林清田,而他手中的大锤却从锤柄缓缓断成两截。

轰隆一声,那锤头在地上砸了个大坑,激起漫天烟尘。

待烟尘散去,但见叶稚言蜷身踩在那白马的头颈上,那手中的长枪却已深深刺进白盔将军的甲胄!

“白崇煴将军,可莫小看了我们离国将士啊。”那声音,如天降清泉,将这满地的野火浇了个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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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渊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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