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们都是叛逆的蒲公英

江沚还是接起了电话。

「喂？」

「外面还下雨呢，回去了没？」

电话那头传来父亲江俊龙的声音，似乎他刚忙完，听起来声音有些不耐烦。

江沚其实挺无语的，父母总是喜欢问一大堆明显很多余的问题，并且经常选择在你需要保持专注的时候打断你。这都晚上九点了，他怎么可能没回家？

不过他还是平静道：「回了。」

「回了就行。」

「嗯。」

「……」

「……」

沉默。

两个大老爷们其实没什么好聊的，再加上因为改学文的事情，江沚和家里的关系正处于冰点。

「我给你转发的视频，你好好看一看，学学人家的学习方法！」

「……」江沚听得满脸黑线。

中年人多少会变得偏执和迷信。自打上高中以来，老爹给他转发过不少毒鸡汤，包括但不限于：学会这个万能模板，秒杀所有数学压轴题；这样学习，和我一样考上PKU；XX名师，助你一个星期逆袭所有人……

其实但凡亲自考个年级前几就知道，九成是狗屁，剩下一成也是正确的废话。

江沚习惯了，也懒得和家长讲道理，点头嗯嗯嗯糊弄过去就行。

「你好好学学人家，听见没？」

「嗯嗯嗯。」

「下礼拜四就期末了，你好好准备……」

「嗯嗯嗯。」

「现在学什么呢？」

「没学，玩手机呢。」

江俊龙急了：「玩手机？你还顾得上玩手机？一天到晚就知道……」

「一天到晚就知道不务正业是吗？那我学的时候您有看到吗？」

江沚的语气冷了下来。

「答案是：没有。因为你只想站在制高点上指责我，我只要做学习之外的事情，你就会认为我不务正业——按照你的观点，我改意向学文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不务正业了，难道不是吗？」

「我们，我们想你学理不也是为你好！」

「我不需要。」

「……」

「……」

两边都沉默了一会儿。

「你早点回家，我自己会好好学。挂了。」

江沚深吸一口气，趁交流还没有激烈到不可挽回的程度，挂了电话。

整个房间仿佛都安静下来，就像大海被瞬间抽干，只剩寂静。

他盯着桌上的高考倒计时走神。

这是那种简洁风的日历式台历，每页只有日期、剩余时间和一句随机的话。

【2019.6.15】

【距2020高考还有357天】

【我们都是叛逆的蒲公英，一朝起风，便与父辈决裂，直刺星辰。】

……

从重生到现在已过去了两个星期。

上一世的江沚成绩不差，甚至可以说风光得很。他是连续三次模考的理科op1，是邻居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同学眼里的学霸。

然而江沚明白，文科才是自己的心之所向，学理不过父母胁迫使然罢了……

意外发生在高考结束的当晚。

一觉醒来，江沚惊讶地发现穿越到了高二下学期，距高考还有一年多。

换成别人，可能会被「考一年送一年」逼疯；江沚却很兴奋——这是弥补遗憾的机会。

按照规定，高三以前都是允许转换意向的……

然而，规定虽如此，却从未有人真地这么做过。这无异于自杀。

更麻烦的是，江沚虽然在山大附就读，学籍却依旧在槐市一中。如果要改意向，那就只能回槐市一中，并且只能去最末次的文科普通班。

当他提出要改意向时，所有人都在企图阻止他。班主任找他谈，说有想法也要注意可操作性；关系好的同学劝他安稳学理，别干傻事；父母更是为此跟他吵过不止一次……

然而江沚这次没有再妥协。

任性也好，叛逆也罢。真正重要的，是作出自己的选择。

这次，他不会再错了。

……

思绪回到现实。

退出通话界面后，手机自动跳转到了没有老师的那个班群里。袁率正组织几个好哥们上分，游戏的组队信息一轮一轮地刷新。

江沚心不在焉地乱翻了翻，索性放开手机，伏在桌上看雨。

雨更大了。

暴风一阵一阵敲打着窗户嘶吼，无边的黑暗扭曲搅动着，仿佛整个世界都要崩坏毁灭。

忽然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孤独笼罩江沚。

就像大海合拢压在身上。

违背家里人的意见才能学文，就像拒绝融入普通班的摆烂氛围才不会一起变烂一样。江沚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异类，全世界都在与他作对。

他就像那颗蒲公英种子，倔强，孤傲，脆弱，随时都会被风暴撕碎。

想哭。

……

江沚撇撇嘴，把快要蹿出来的眼泪憋了回去。

屁大点事，有什么好哭的。

不就和家里吵架么，多正常。他又不是不知道父母主张学理是为了他好，天下哪有不希望自己孩子好的父母……

可有些事情，不是一句「为你好」就能妥协的。

在未来这件事上，他选择不妥协，选择叛逆，也选择承担叛逆带来的风险与代价。

和整个世界作对而已，没什么了不起的。

哪怕风暴难免撕碎他这颗孤独的种子。

但，至少向星辰的方向翱翔过。

……

江沚随便写了两道简单题，脑袋还是乱，干脆把笔一撂不写了。

先洗把脸清醒一下。

刚开门正要往外走呢，却发现门口有一颗怯生生的小脑袋。

徐菁似乎正犹豫要不要敲门，看到门呼啦一下突然开了，身子下意识地缩起来，变成了小小的一团。

两人互相眨了眨眼。

「有事？」

「有，有道题不会。」

「在门口站了有一会儿吧？为什么不敲门？」

「我怕打扰你……」

「不会就问呗，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

江沚暗暗一笑，接过她手中的数学卷子：「哪道不会？」

徐菁指了指填空题的最后一道。

她和江沚站在同一侧，悄悄看他眉头微皱，专注思索的模样。

江沚只看了十秒不到，眉头便很快松开了。

「先设出切点，然后求导，算出来X0，得到切点坐标以后就能算出直线的公式，最后就能算出点到直线的最小值。」

「啊？哪——」

「懂了吗？」

「……」

「……」

「懂，懂了。」

「嗯，懂了就好。」

江沚行事一向干脆利落，既然她说她懂了，那么他便觉得她懂了。这下教会她一道题，原本差劲的心情马上明快了不少。

洗脸洗脸，待会儿喝瓶热带风味冰红茶，接着写他丫的作业。

这TM地理选择有什么难的，学呗！

卫生间里响起了洗脸的水声……

徐菁端着数学卷子，独自在原地凌乱。

设哪个点？求哪个导？X0是啥？怎么出的直线公式？最小距离是怎么出的？

少女看看卷子，又看看卫生间，最后低头鼓了鼓嘴，只好用红笔圈住题号表示不会做。

还是去学校问蒋老师吧……

江沚今天好像有心事，还是不要打扰他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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