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实验室
“今天情况怎么样？”夏美珊的身上已经看不到昨天的兴奋和欣喜，恢复了平日里的沉稳内敛。
“一夜都很安稳，状态良好。”刘思雨一脸倦容，回头应了一声。
“辛苦你了。”夏美珊疼惜的看着她，“我已经通知了实验室各部门负责人开会，一会儿人到齐之后，我就会宣布实验成功，接下来就是分配好各自具体的工作。”
“诶，我负责哪一部分？”刘思雨突然来了精神。
“待会儿就知道了。”夏美珊微微一笑，卖个关子。
按照实验计划，整个实验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实验体躯体的调试和试运行，这个阶段的实验体基本可以认为是一个生化机器人，要求在外接系统不断发布复杂指令的情况下，躯体随时能调节自身的体液酸碱度，以及体温，保证躯体内各种器件能够高效运行；第二个阶段是核心的植入，这是一个为实验体植入灵魂的过程，要保证在核心植入之后，实验体能够苏醒，并且具有原始记忆和思考能力，也就是核心能够正常启动，并且不受躯体中微电脑的干扰；第三个阶段是实验体苏醒之后的适应性训练，包括适应自身的躯体，能够完成一些基本的运动，以及周围的环境，最重要的是能够熟练控制躯体中的微电脑。
田星的苏醒预示着实验的初步成功，接下来会有高强度的适应性训练等着他，这项工作非常重要，因为田星是第一个苏醒的实验体，他的行为具有一定的探索意义在其中，实验室的核心成员都会参与其中。
片刻之后，一群人进入到实验舱中，他们穿着一样的制服，田星知道，一定都是实验室的工作人员了。
“醒了，醒了，真的醒了！”一个长得颇为秀气、走路却有些轻微的跛足的年轻人有些兴奋的走到床边伸出手，很自来熟的样子，“我叫兰云鹏，你好！”
“你好。”田星也很自然的伸出了手，不想用力过猛，把兰云鹏捏得叫了一声，忙松开手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兰云鹏疼的甩了甩手，看着发红的手掌，然后又激动的手足舞蹈，用压抑的语气喊道：“是真的，我们成功了，实验成功了······”
“他力气还控制不好。”夏美珊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了一下，然后对田星解释道：“这几位是我们实验室各个部门的负责人，我给你介绍一下。”然后指着兰云鹏，“他叫兰云鹏，是生物机械部的主管，你这幅身体里所有的机械部件都是由他们负责。”
“你叫他小兰就可以了。”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笑着补充了一句。田星首先注意到的不是他的调侃，而是他普通话的发音，有一种浓浓的放言味道在里面，但是一时想不起是哪个地区的。
“去你的。”兰云鹏笑嘻嘻的用肩膀怼了他一下，正要开口还击，瞅见夏美珊突然严肃的脸庞，连忙站着不做声了。
“他叫davidlin，是生化药剂部主管。”夏美珊指着那个外国人对田星继续介绍道，“你的身体里也有着与人体一样的体液，作用也是大同小异，里面含有一些特殊的药剂，它们能够让你更高效的发挥身体的潜能。”
“我还有个中文名字：林大伟。”待夏美珊说完，他抖了抖眉毛，故作滑稽的补充了一句。
田星原以为这里的研究员应该都是跟夏美珊一样，一本正经、很严肃的样子，没想到也有特例，这一点有些出乎所料。
“这位是生物电子信息部主管肖慧博士。”夏美珊指着自己身旁的一位有些上了年纪的······说是妇人更合适一点，因为她是现场唯一没有穿工作制服的人，从这一点上，田星也能看出她的特殊。花白的头发整齐的梳到脑后挽了一个髻，化着淡淡的妆容，一件样式新颖的旗袍，让她看起来不像是科学家，倒像是文艺工作者。
待夏美珊大概介绍完她的工作职责，肖慧笑眯眯的朝田星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什么。
“这是李冬，是后勤安保部主管。”夏美珊指着角落里的最后一个人说道。那人的年纪与夏美珊相当，戴着黑框眼镜，一幅斯斯文文的模样，听了她的介绍，有些拘谨的与田星打了招呼。
“我叫夏美珊，是这个实验室的负责人。刘思雨是我的助手，你们应该很熟悉了，就不说了。”夏美珊简略的说完，然后神色一凛，站的笔直，向田星微微鞠了一躬，“田星，感谢你为科学付出的一切！”接着其他人紧随其后，六个人排列整齐的向田星鞠躬致意。
田星被这份突如其来的正式感吓得手足无措，而更多的是羞惭，当年自己本身就身患绝症，参加那个科学项目只是顺水推舟，没有想那么多，甚至都没有奢求过实验成功，因为那听起来毕竟有些匪夷所思，即使是今天自己苏醒过来，证实实验成功了，可现在的自己依然有些恍惚，还是没有完全接受这一切。
“我们想邀请你加入我们实验室，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夏美珊一脸诚恳，满怀期待。
“我？我加入实验室能做什么？我又不会什么科学研究。”田星觉得有些别扭，尴尬一笑，“被你们研究还差不多！”
“噢，这是暂时的。”似乎是感觉到了田星的抗拒，夏美珊连忙解释，“你难道不想了解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吗？”
“就像你自己说的，你想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刘思雨在一边帮腔，“有我们帮你，你迟早会想起更多的事情。”
望着两人期待的目光，田星能感觉到善意，心里一暖，然后重重的点了点头。
夏美珊心里一松，按照计划，让田星加入实验室只是第一步，后续还需要他全盘了解蜂巢计划，如果田星对接下来的事情不配合，她还真没什么好办法，于是趁热打铁，“我们的第一个任务是让你能够熟练的控制自己的身体，接下来我们需要对你做三部分的测试和训练，第一部分是基本认知和语言表达，由思雨配合你完成；第二部分是肢体控制和主动认知，由兰云鹏和林大伟配合你完成；第三部分是信息接收和数据处理，由肖慧博士配合你完成。这三部分的工作，会根据你的接受情况，穿插着进行，希望你能尽快恢复行动。”
田星不知道她所说的测试和训练是如何进行的，始终还是有些抗拒。一来，他昨天苏醒的时候，经历的那种精神与肉体上双重的撕裂感，让他苦不堪言，简直是生不如死，实在是不想再经历第二遍了。二则，他对于这个世界还有很多的未知，心中充满了不安，他无法接受自己“一觉醒来”成了机器人，沧海桑田，物非人也非。他熟知的一切基本上成为了历史，这种被遗弃的感觉似曾相识，唯一的慰藉是周围人的善意，就如同当年一般，那些善意是他坚强、心安的原因。
中午时分，田星获准第一次走出实验舱。他刚刚起床的时候平衡感还不是很好，由兰云鹏和林大伟一左一右的架着，在实验舱附近绕了几圈之后，才慢慢掌握行走的技巧。即使如此，也是一波三折，他行走的力度和节奏不稳定，导致摔了几跤，虽然并无大碍，却让兰云鹏本就不太利索的腿脚瘸得更厉害了。说来也是奇怪，一碰到机会，林大伟就得调侃兰云鹏几句，却在对待兰云鹏的缺陷的时候，又有些回避，刻意的将田星的重量往自己身上抗，嘴里还不忘戏谑自己几句，“看见了吗？这就是夏主任说的肢体控制训练，纯人力驱动的。”
蜂巢实验室是一个正六边体的6层大楼，外面罩着幽蓝色的玻璃幕墙，拥有独立的院落。院子里没有树木，也没有休闲设施，只有一片绿油油的草坪和一个正六边形的喷泉。水池中间几条水柱富有节奏的摇摆喷涌，溅出水雾，在夏日的阳光下闪烁着纷乱的光芒；四周有茂密的树林和高深的院墙将实验楼与城市的喧嚣隔离开来，远处无数层层叠叠的玻璃建筑向更远处蔓延，像一幅泛着幽蓝光芒的巨大鳞甲；城市的上空飞翔着一辆辆汽车，风驰电掣，却又有条不紊······
望着造型奇特的汽车，田星一阵眩晕，这与自己印象中的城市大不一样的景象，让他产生了一些“认知障碍”。
“现在的城市交通与你们那个年代有很大不同，飞车的出现改变了人类的出行方式，也改变了公共交通，间接的改变了城市的样貌，这样的情况还有很多，你还有很多东西要了解。”刘思雨在看过田星的档案之后，就曾去了解了那个年代的基本信息，她大概的知道两个时代的相同之处和不同之处。
“是啊，他们那个年代的车是在地上跑的。”兰云鹏听到刘思雨的提示，恍然大悟。
“不错，那个时代使用的是化石燃料。”林大伟表现得就没那么大惊小怪，很自然的将田星的胳膊往自己身上拽了拽，“汽油、柴油、天然气之类的······”
听到他们的谈话，田星似乎是得到了暗示一般，想起了一些零碎的情景：黄沙漫天的沙漠中，一座座晃动着巨大吊臂的抽油机在油田中排列着，像蚊子一样贪婪的吮吸着黄沙下的营养；海面上狂风呼啸，掀起滔天巨浪，一艘游轮喷涌着黑烟开足了马力在沧海中奔驰，黑烟飘进乌云之中，让天空更暗了；热闹的城市街头，嘈杂的十字路口，密密麻麻的汽车停在斑马线前，成群结队的人穿梭在马路两边，空气中弥漫着汽车废气的味道······
“恭喜你！”李冬在中庭的过道找到了夏美珊，难得的笑了笑，“坚持这么多年，你终于做到了。”
“谢谢。”夏美珊望着对面过道上的田星几人一脸忧郁，丝毫没有成功的喜悦。
“周部长泉下有知，一定会为你高兴的。”李冬颇为感慨，“他没有看错人！”
“这，这只是开始，后续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呢！”夏美珊突然背过身扶住了栏杆，似乎是身体有些不适。
“你没事吧？”李冬知道夏美珊的身体状况，作为安保部主管的他经常在监控中看到她这样，而且最近愈发的频繁了，这让他不禁有些担心。
“不妨事。”夏美珊直起身子，努力抻着脖颈缓解疼痛，“过一会儿就好了。”
“既然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那你就更要好好保重身体了。”李冬说的很诚恳，一脸关切。
“嗯，我没事的。”似乎是身体状况缓和了一些，夏美珊稍微直了直身子，双手依然紧紧握住栏杆。
“这么关键的时候，你可不能倒下。”李冬望着对面楼下过道上的田星一行人，意有所指，“你倒了，连个接手的都没有。”
“你就不能盼我点好。”夏美珊撇了撇嘴，故作不满的说道。
“不是这个意思。”李冬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言语里有几分落寞，“只是我太了解你了，如果说还有什么让你上心的事情，恐怕就只有我们这个实验了。”
如果要在这个世界上选一个最了解夏美珊的人，那肯定就是李冬，两人相识于青年时代，在夏美珊最困难的时期是李冬坚定不移的在一旁支持，为了帮助她，李冬甘愿放弃自己的专业，化身保卫者在背后默默守护着。虽然她清楚李冬对自己的情义，但是夏美珊可不敢接受一丁半点，她相信李冬能够理解自己。在这个绝望的世界，她早已成为独行的人，她的路上没有爱情，有的只是伟大的事业。虽然对于这项事业，她显得那么渺小，但是她依然愿意不顾一切的为之奋斗。
两人尴尬了一回儿，夏美珊率先打破沉默，“其实我已经想好谁来接手我的工作了。”
“谁？”李冬很好奇，但同时他心里也有一个人选，“是肖慧博士吗？”
“不是她。”夏美珊摇了摇头，“是刘思雨。”
“她会不会太年轻了？”李冬不太理解她为什么认为一个甚至对实验室都不熟悉的人，能够承担起这么重的责任。
“你知道为什么周部长当年选择我来接手陈主任吗？”夏美珊反问道。
“你当时是唯一的人选。”李冬说的不那么肯定，他隐约觉得会有其他原因。
“并不是，起码你和肖慧博士也能胜任。”夏美珊摇了摇头，她还没有如此狂妄自大，将李冬的话当真，“你跟着周部长参与过很多的项目，可以说是见多识广，而肖慧博士是专业领域的泰斗，就更不用说了······你还记得周部长说过的那句话吗？”
“他说过的话可不少。”
“我们的事业虽然伟大，却也十分艰辛，没有坚强、勇敢的内心，必将寸步难行。那是一条非常长的路，不是光有聪明才智就行的，信念才是决胜的关键。”
“噢，这是周部长在你上任的时候，勉励你的话。”
“也是他从事多年科研工作的心得，我也是到如今才明白其中的意思。”
李冬意味深长的说道：“你的意思是我和肖慧博士两个人是没有信念的？”
“故意的是吧？”夏美珊有些瞠怒，低声喝道：“非要这么阴阳人！”
看她一脸怒容，李冬却开怀大笑，又连忙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那话的确是容易让人误解。”
“所以才只能跟你说······刘思雨是一个性格非常坚韧的人，我看得到，自从田星醒过来之后，她就有了自己的信念。我相信实验室这些枯燥无味的试验，难不倒她。”夏美珊忽然正色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希望你能帮她，她的确是一颗不错苗子。”
“你什么意思？”李冬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托付自己，他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在自己的肚子上比划了一下，然后关切的问道：“变严重了吗？”
夏美珊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那······”李冬的心情一下子沉到了谷底，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去医院了吗？医生这么说？”
“最好的情况还有三个月。”夏美珊似乎说的不是自己一般，语气沉稳，毫无波澜。
李冬攥着拳头努力的控制着自己悲伤的心情，他这个时候才明白，其实自己早就通过蛛丝马迹察觉到了这件事，只是自己一直在逃避而已，“那，还能缓解控制吗？”
“可以的，并且我也会坚持下去的。”夏美珊看着远处的几个年轻人，眼神里充满了期待，“我一定要看到田星能够独立运作的那一天。”
李冬是打心眼儿里钦佩面前这个女人，能够直面自己的死亡，在时间不多的情况下，依旧不曾忘记自己的信念和目标。
“我们一定会做到的。”李冬上前很自然的握住了她的手，笑着安慰道。
夏美珊慌忙挣开，四处看了一下，然后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李冬吃了个瘪，却也不恼，指了指远处的田星，“你觉得他还要多久。”
“不知道，我们毫无经验，无从判断。”夏美珊轻蹙眉头，言语里充满了忧虑，“我们需要让他尽快认同自己的新身份，只有他的核心占据主动，对他自身具有绝对的控制权的时候，我们才能算是真正的成功。一旦他对自己产生怀疑，新旧两种身份互不认同，有混乱的情绪产生的时候，就会非常危险，外在表现的症状有点类似于精神分裂。所以我们一刻都不能等，需要在他尽快认同自己，我们能做的就是从新的环境入手，让他认识新的朋友、新的世界，从而建立新的人物关系，塑造感情羁绊。他能够苏醒，就说明拥有强大的精神力量，我相信这种力量能够帮助他有效抵抗副作用。”
“精神力量？”李冬调侃道：“这可不像你说的话！”
夏美珊无奈的笑了笑，“我姑且这样称呼，你可以理解为一种未知因子，这不代表我们无从下手，就像我们面对‘蜂蛹技术’的时候，不是知道的也不多吗？”
“刚刚醒过来，不用让他适应一下吗？”李冬点了点头，他还是很认同夏美珊的看法，但还是有一些担忧，“会不会着急了点？”
“据我的观察，田星的状态非常好，我相信他可以克服困难。”夏美珊语气非常坚定，充满了自信，“再说了，分秒必争，我们多做一点，未来就多一份希望。”
“你越来越像周部长了。”李冬撇了撇嘴，“但是没有他的谨慎。”
“你是说你的保密建议吗？”夏美珊叹了口气，有些无奈，“我要为他建立人际关系，就不可能完全保密，就算是保密，也不会是长久之计。”
李冬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真有那么严重吗？”夏美珊试探着问道。
“暂时还说不好。”李冬用手指轻轻的敲击着扶手，所有所思。
“到底是怎么回事？”通过这么多年的相处，夏美珊很清楚他一般都是在心绪不宁的情况下，就会无意识的做出敲手指的小动作，这让她更担心了。
“说来话长。”李冬似乎有所察觉，顺势靠在了栏杆上，将双手拢在了一起，“自从那次实验室出事，蜂巢总部就越发重视安保问题，所以周部长离任之前特意将我调回来负责这一块，好让你一心一意的做自己的事情，他不想你成为第二个陈协君。据我所知，到目前为止，警方还在关注那次的事，从这一点来说，你就应该知道事情有多不简单了。到底是什么原因，可以让董欣、杨可毅、莫志曹三个人抛弃一切？如果说董欣和杨可毅的失踪是不合理，那莫志曹的失踪简直就是蹊跷，几乎可以断定莫志曹就是为了掩护董欣和杨可毅才主动离开的。我向警方打听过，了解到了一些内部消息，他们似乎是被吸纳进了一个神秘组织，而这个组织实力雄厚，行事非常隐秘。至于他们的目的，我们是一无所知，可是我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有一双眼睛总在关注着我们······”
“你是认真的吗？”夏美珊全心投入工作，没有接触过这类事情。
“我什么时候跟你开过玩笑。”李冬瞥了她一眼，一本正经说道。
“那我们现在要做点什么？”夏美珊马上镇定下来，并且有些后悔没有听取他的建议，将田星的事情保密处理。
“你尽管做好自己的事情。”李冬感觉到了她的心神不宁，这个时候可不能给她太大的压力，“别担心，其他的我会处理好。”
夏美珊一脸苦笑，她知道即使追问，李冬也不会告诉她更多的信息，转而向田星他们的方向指了指，“要不要一起过去看看吗？”
“不了，我还有事。”李冬转身离去，依然是那副没有表情的表情，看不出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