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 38 章
程让还是看着陆斯闻。
眼睛还是没有什么特别鲜明的情绪,像是他没有听到陆斯闻的表白,也像是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他看着陆斯闻,只是看着。
陆斯闻做好了程让会后退,会反感的准备,但他没想到程让会完全没有反应,以至于有那么一瞬间他在想要不要装作自己没有说过刚才的话,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但这太蠢了。
只是一直沉默着不说话似乎也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方式。
「程让。」陆斯闻轻声开口:「我们谈谈。」
程让像是刚刚回了神,收回了看着陆斯闻的视线,陆斯闻以为他会走,会躲,但他却只是眨了一下眼睛,在静默片刻之后迈步走向了沙发,寻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
是要谈的姿态。
陆斯闻微微松出一口气,他看得出来程让很慌很乱,但他没有离开肯给陆斯闻开口解释的机会就已经很好。
陆斯闻走过去,并没有在程让身边落座,他扯了一把椅子在程让对面坐下,中间隔着一张矮桌,算是一个安全距离。
要说的太多,事情发展的也过于突然,陆斯闻有些不知道从哪里开始,他还没有理出一个头绪来,以为会一直沉默下去的程让倒是先出了声,他问陆斯闻:
「陆白的朋友圈是你让发的吗?」
他的声音很轻,但陆斯闻还是听到了。
他有些意外,并不是意外这个问题,而是意外程让会先开口,但这是好事,他也愿意给程让答案,他不会再隐瞒程让任何事情。
「不是。」陆斯闻说:「但我知情。」
「回来北城之后陆白对我们之间的关系有猜测,或许是知道我这么多年心里一直有一个人,见到你之后猜测是你,想试试你对我的态度是不是如我对你一样,才发了那样的朋友圈,他有跟我说,我没有阻止,也没有让他在第一时间删除。」
「但如果陆白没有自己率先想要发那条朋友圈,我估计也会暗示他那么做。」陆斯闻看着程让:「我想要让你回来。」
程让没有看陆斯闻,侧脸看着窗外。
窗外的阳光很好,屋内的气氛却很沉闷。
或许是今天接收到的讯息太多了,以至于程让反应很慢,等他慢慢反应过来陆斯闻口中的「这么多年心里一直有一个人」是什么意思,放在腿侧的手才微微动了一下。
像他的心跳一样。
「樊舟呢?」程让沉默过后继续出声:「我在火车站遇到他,是意外吗?」
陆斯闻有些诧异,诧异程让竟然早就对很多事情有所怀疑,可他却什么都没有说。
仔细想想其中原因其实很容易猜到。因为就算摊开来讲,程让也觉得没有和自己计较的底气,所以才选择什么都不说,也从来不问。
「不是。」陆斯闻承认得很干脆:「那天在医院见到你,和你说那些话之后我就知道你要走,我给樊舟打了电话,让他去车站拦你,不管用什么方法也要把你留下。」
陆斯闻看着程让:「我还跟他说,说如果你执意要走,就拿当年帮忙的事情说事儿,你一定会留下。」
这些程让都早有猜测,所以听陆斯闻这么说,也没有任何意外,他只是又沉默了一会儿,这一次比之前更长,似乎有什么想问的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你和……」
「我一直喜欢你,和周边自然是假的。」陆斯闻知道他想问什么,率先开了口:「在小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意识到你不管是我的感情还是身体都很抗拒,我不想你一直防备着我,所以在你问我身边有没有人的时候,我随口说了有。我身边没有别的人,十年来一直没有,我一直在等你。」
程让没有反应,陆斯闻没有逼迫他,安静地等着,他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但陆斯闻开始觉得自己可能不会等到什么回应的时候,程让却笑了声,自嘲的意味很明显,他问:
「陆斯闻,你蠢不蠢?」
陆斯闻看着程让,程让已经回过头来,没有躲闪,没有不安,倒是眼里和脸上的嘲讽很显眼。
「等我?」程让开口:「等我做什么?你是等我还是要报复我?」
陆斯闻微微蹙眉,只是还没有开口解释,程让的话就起了身,许多话也迎面砸了下来。
「你明知道我不喜欢你,你明知道我对你只有亏欠和愧疚,你明知道这座城市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为什么要等我?为什么骗我回来?为什么把我留下?看我在这里被回忆折磨,被有色眼镜看待的时候,你在一旁看着是不是很有快感?有没有觉得我活该?是不是觉得我怎么过了十年都还是这么没出息,连面对过往的勇气都没有?」
这是十年之后程让第一次在陆斯闻面前有鲜明的情绪,不再是愧疚亏欠的模样,这是属于程让真正的情绪。
纵然是不对的。
陆斯闻从座位上起了身:「我没有,我没有想报复你,看着你回到这里,我很心疼,可是我没有办法,我得试试……」
「陆斯闻,我很好奇。」程让打断他的话,看着他:「如果不是为了报复我,你到底图什么呢?因为喜欢我吗?十年前我当你情窦初开,识人不明,十年后你要还是这样,我就觉得你愚不可及了。」
「我并不觉得等一个人是愚不可及的事情。」陆斯闻说。
「你瞎吗?你看看我现在什么样?你喜欢我什么?十年前你喜欢我什么我都觉得没问题,可现在你喜欢我什么?嗯?喜欢我一无所有,喜欢我畏畏缩缩,还是喜欢我满身泥泞的狼狈啊?陆斯闻,你确定不是同情,不是当年被分手的不甘吗?」
陆斯闻看着程让:「我33岁了,不至于连这个都不分不清楚。」
「是啊,33岁了。」程让轻笑了声:「所以为什么还能这么可笑?」
程让说完这句话就迈步走向了窗前,背对着陆斯闻站在那里。
他当然知道陆斯闻不是报复自己,报复不是这样的,可他也不相信,不相信陆斯闻等了自己十年,喜欢了自己十年,从未变过。
自己哪里值得?哪里配得上一份喜欢?
陆斯闻看不到他的表情,也无法分辨他的情绪,他看着程让的背影许久才迈步走过去:
「程让,你知道十年前我为什么放你走吗?」
程让不说话,也未曾看他。
「我察觉到你的状态不对,我知道你每天晚上睡不着,我知道你吃东西会吐,我还知道你还在网上咨询过心理医生,那个时候我觉得我可以把你从杀人犯的座位上带下来,也一定可以治好你,可我发现不行,我对你说什么你都说好,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去做,你没有了自己的意愿,你的意愿全在我开不开心,喜不喜欢,你看着我的眼神全是顺从和亏欠。」
「我意识到我帮不了你,我意识到我该让你走,这座城市让你窒息,那就离开,我甚至做好了跟你一起走的打算,可是还没有等我告诉你,你就跟我说了分手,那是出事之后你第一次在我面前表达自己的意愿,就像今天,你第一次展现属于你真正的情绪。」
「那个时候你宁可吃药也要满足我,我开始知道我在你身边只会不停地提醒你发生过什么,我帮了你什么,我在你身边你永远都不可能忘记那件事,永远都不会像从前那么待我。所以我只能让你走,如果那是你想要的,如果可以让你好起来,等你几年也没什么。」
程让脸侧的咬合肌动了动,却依旧没有开口说什么,他伸手摸了摸口袋,从里面摸出烟来点燃,他狠狠地吸了一口,再也顾不得手抖不抖,陆斯闻又是否看得到。
陆斯闻看向程让,几秒后又错开视线看向窗外:
「你走后我想悄悄跟着你,至少让我知道你去了哪里,可我没想到分手的当天你就离开了北城,我遍寻你的消息都找不到你,我开始慌了,我觉得我可能这辈子就这么失去你了,也开始后悔,后悔真的放你走。」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我快九年都没有你的消息,我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过的,我只能寄希望于你有一天好了,看开了,想起我了,回来看看我。」
程让终于回头看他:
「所以在小城遇到也并不是意外?」
「不是。」陆斯闻没有看程让:「所有的一切都是蓄谋已久。」
程让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发现嗓音是哑的,他失了声。
「一年多以前,我收了一个脑出血的病人,是我做的手术,他的儿子你应该认识,迟焰。有一次他来办公室咨询病情不小心碰到了我办公桌上的钱包,帮我捡了起来,看到了我夹在里面的照片,看了我一眼,他不是多事的人并没有说什么,可我却确定他认识你,见过你。」
「他说在征得你的同意之前他不会告诉我你在哪里,他告诉我他不觉得你会愿意见到从前的人,好在他的爱人以前是个公众人物,我能在网上查到他们在某些地方出现的蛛丝马迹。」
「程让。」陆斯闻说:「我去过很多地方,可每个地方都没有你。」
「好在我最后还是找到了你。」
程让手上的烟已经燃尽,可除了第一口之外他没有再抽,马上要燃到他的手指,陆斯闻垂眸看过去,伸手将烟蒂从他手中慢慢取下,捻灭在了客厅的烟灰缸中。
程让没说话,他甚至把身体稍稍侧过去一些,使陆斯闻更加看不到他的表情。
于是陆斯闻没有再上前,就那么站在他的身后:
「你说的没错,我知道这座城市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我也知道你并没有从当年的事情中走出来,可我还是骗你回来,程让,你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你真觉得我只是为了折磨你,为了满足我自己随时能见到你的私心吗?」程让始终沉默。
「半年前你突然立下遗嘱决定器官捐献且有指定受赠人,为什么?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小男孩病情突然恶化骤然离世,程让,你打算要做什么?」或许是想起了当时知道这件事时候的心境,陆斯闻说到这里整个声线都紧绷了起来。
他目光如炬地看着程让,可程让始终不说话,不看他。
「这十年来你根本没有好,当初的事情也一直在你心里梗着,你出去十年也没有释然,没有忘记,你甚至越来越封闭,你甚至不想再活着。」陆斯闻迈步走过去,站在了他的面前,才发现程让的眼睛猩红一片,可只要想到程让曾经想要做什么,陆斯闻就没办法心软,所以他做了那么多处心积虑的事情。
「我曾经以为时间会是最好的良药,所以我放你走,给你时间,认为你总会好,总会回来。可时间没有医好你,你自己也没能让伤口愈合,那件事既然是你的心病,那就回到最初的地方来解决它。」
「我知道这个过程难受,痛苦,折磨,每一分每一秒见到的每一个人听到的每一句话,他们看着你的每一个眼神都让你煎熬,可只要跨过去就会慢慢好起来,这样总好过某一天我去见你,却再也见不到你。」
「程让。」陆斯闻靠近他,想要抱抱他却终究不敢:「奶奶的去世让我怕了,比起失去你十年我更怕我这辈子都失去你了,所以我处心积虑,所以我骗你回来,所以我知道你痛苦也依然要你留在这里。骗你是我的错,抱歉。」
程让终于抬头,看着陆斯闻,不再害怕他看到自己脸上所有的情绪。
「那又为什么心软?」程让沙哑着嗓音问陆斯闻:「千方百计骗我回来,为什么又同意我离开?为什么辞职?」
「我舍不得了。」陆斯闻说:「看你每天晚上睡不着在楼下走来走去我心疼,看你出门怕见到熟人戴帽子戴口罩我心疼,看你在我面前小心翼翼不敢有半点自己的情绪我心疼,看你长时间对着一个地方发呆我心疼,看你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却因为觉得欠了我而没有办法在我爸面前理直气壮我心疼。」
「所以,去他妈的。」陆斯闻千载难逢地骂了脏,笑看着程让,眼神里是化不开的宠溺:「不开心就离开,我陪着你。」
「不治我的心病了吗?」程让看着他,红着眼睛却眨也不眨。
「我尽力。」陆斯闻说:「治不好我就守你一辈子,没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