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神谴
今晚曹的心情很好,他刚从一个有当地官员出席的晚宴上回来。他喜欢在这种不怎么严肃的场合进行商谈,因为他能在其中如鱼得水。比如刚才吧,他说了一个自己很满意的笑话,把一桌人都逗得咯咯笑。
“嘿,你还记得你占过的最大的便宜吗?”他醉醺醺地咽下一口酒后这么说。
那个官员想了一会:“我小时候,曾从有钱人家偷到了一条金项链。”众人没开头的哄笑一阵,每个人的脸都是红醺醺的。
“这算什么?我跟你说说我的吧。”他又把话头揽到了自己头上,众人被酒气浸泡的视线集中到他的身上,这又给了他一种很好的感觉,“前几天啊,我工厂的一个工人工作失误,断了几根手指头……”
“这算什么好处?”一个人马上嚷起来,脸上的横肉都在跟着颤抖,“这可是要赔不少钱的!”
曹野蛮地甩了甩手,示意他保持安静,之后他继续说:“当他来找我时,我吓唬他说,因为他的违规操作导致了机器停工,给厂里造成上百万的损失。他吓坏了,跪在地上拼命地跟我道歉。我让他主动提离职申请,还扣了他一个月工资,工厂一分赔偿没出,还省下了大几十万!”
然后他和他的客人们一起为自己的残忍和狡猾大笑了一阵,声音飘到还带着一丝温暖的缥缈晚霞上。之后的事他就记不太清了,他通常只清楚记得和自己有关的那部分事。最后这次晚宴在荤段子里结束了,他颤颤巍巍地被人半推半送地扶上车,准备回到工地去最后处理一些文件,以达成新谈成的协议。
他讨厌额外的工作,虽然只是把那些他看不懂的、印着好像圈圈点点一样的白纸从牛皮纸文件袋里取出来,沾点唾沫盖个章的功夫也足以让他感到厌烦。
在秘书正在做这件事的时候,从窗外传来嗡嗡的杂音,那是工人们吃饭的声音。工地上有他发善心搭出来的棚子和桌凳食槽,但工人们并不乐意安分地在里面吃,而是在外面拉帮结伙地围成一圈,往拱着的嘴里填那些泥一样的饭菜(其中的主要成分是木薯)。从这座楼顶办公室的窗台看下去的话,就像是一群群凑在一起的牛羊,或者是一多多正在灰白珊瑚礁上盛放的环状海葵。
铁架上的探照灯发出刺眼而强烈的白光,照亮了这片本应安静的夜。工人们就聚在铁架底下吃饭,灯光能照亮暂时安静的机器和延伸开来的铁路,却照不亮那些黑皮肤的脸。
曹蛮不满意地从窗边走回来,这声音和这场景都让他感到恶心。这个美好的夜全被这群家伙给搅碎了。他坐在加大码的皮椅上,手机的荧光照亮了他被酒精烘成猪肝色的脸。但这次从那个监控画面里传来的场景却不能让他翘起嘴角,而是一下子吓走了本来还趴在脑后的酒气。
他们是谁?这群在他的密屋里的、端着钢枪的家伙是谁?他的喉咙一阵紧缩,不停地吞咽着唾液,却没能感到任何缓解。
他努力了好几次才成功点到即时报警的摁键上,或许是报警器触发时会发出的两次红光闪灯引起了他们的注意,最终手机上的画面定格在那个束着高马尾的女人对着屏幕另一面的他开枪的那一刻。那颗子弹似乎从里面飞出来,打穿了他的脑子,让他整个人都瘫软在了椅子上。他匆匆抹了一把额头,幸好粘在手上的是油汗,而不是一层洗不掉的稠血。
“快……快报警!”他蛮横地对还茫然无知的秘书大吼,“赶紧关闭工厂,让保安队都准备起来!我们要有麻烦了!”
他知道自己即不能马上回家去,也不应该冒险离开这里。当地的游击队神出鬼没,而现在他已经不幸地招惹上了这群瘟神,最好的对策就是原地固守,等待当地警察的支援让这群乌合之众落荒而逃。
“那……工人们呢?”秘书在犹豫了好久以后还是问了出来,即使那声音气若游丝。
“让他们滚……”曹不耐烦地说了一半又停住,“不对,把他们也留下,工厂就照常做作,不用告诉他们。”
“好的。”秘书不敢再多说什么,忙不迭地开门小跑了出去。
是生是死只能听天由命了,曹这么想。他合上带着金扳指的双手,对着供桌上的红檀木关羽像拜了一拜。
工厂外的某处——
庞斯扫视了一下周围,眼睛茫然地看着周围早已厌烦的风景,他实在从那些野草里看不出什么美感来。但作为这座外资工厂的保安队中的一员,这就是他赖以谋生的工作。
庞斯知道他在工人们中的名声不太好,但他不在意——如果给他们这个机会的话,他们也会站到他今天的这个位置的。在这片土地上,道德的汇率永远比看得见摸得着的一口饭菜要低的多。
通常,他和他的同事们只是手持着警棍,绕着工厂一圈圈地巡逻,来吓住一些鬼鬼祟祟的工人,比如想要偷工地的钢铁拿去买的小贼。但他们现在手里都端着钢枪,通常这种情况意味着那些神出鬼没的游击队可能将要造访这里。
老实说,他其实也想过要加入这些自由自在的战士,但在抽烟时听别人说游击队的生活条件并不怎么够格以后,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这份工作给他的已经够多了,现在他偶尔还能去城里找个妓院玩玩,日子过的比起墙后面那些累死累活还仅够果腹的工地佬要好的多。
“你说游击队真的会来?”他身旁的一个朋友抽了一口烟,燃烧的烟头猛地发亮发白,“那伙子人来咱们这干什么呢?做枪的铁不够了来进些货吗?”一群人干涩地笑了两声,没话找话在他们的日常工作中占了很大一部分。
“眼睛放精明点,就算游击队不来我们也得认真点了。”庞斯懒得搭理他,“你们忘了上次有辆不长眼的车撞到铁皮上,老板扣了咱们的烟钱了?”
“那有什么办法啊?”一个人嚷起来,“就算咱们那时候看到了,难不成还能把那车拦下来吗?”
庞斯没说话,没准他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然后他看到在夜晚黑乎乎的铁皮栅栏旁,似乎有几个蠕动的人影。“嘿!”他粗蛮地大吼道,颇具地痞打架的气势,“你们这群家伙在干什么呢!又来偷铁出去倒卖吗?”
这种场景在这并不少见,他带着人大步走上前去。他身后有些人兴奋地吹起了口哨,抓到这种偷油的老鼠通常意味着一些额外的奖赏,少说也是一包烟钱。但此时一些异常拽住了他的大脑,一般来说,自知理亏的工人们是不会主动朝他们迎过来的。
“站在那!他妈的站在那!”他玩了命的大吼,但对方先开了火。尽管对方的人数远少于他们,但先发制人的优势还是使得他们在一瞬间就打死打伤了他这边好多人。当他费劲地爬到不知道什么东西后面时,几分钟前还跟在他身后的同事们不是已经如鸟兽散地逃跑了,就是正横在外面尚有些温暖的土地上。
他忍不住不去看那些尸体,那些人中有他的朋友们。最后时刻他抬起头来,看到了夜空中皎洁的月亮,和那支稳稳地对准了他额头的手枪。
“我们已经到了。”戈麦兹匆匆对着对讲机说,“但刚才我这组的方向被发现了,发生了小规模交火,对方大概已经知道我们的到来了。”他看着眼前正在扒尸体身上保安制服的几个战士,一边等着面前这个唯一活下来的人自行解除武装。
“好,我这边马上就到。”对面传来拉桑琪简短的回答。戈麦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让她的声音如此愠怒,即使她尽力克制还是能让人听得出来。但以他对她的了解,估计是一些他听了也会勃然大怒的事情。
某条公路上——
肖恩半睡半醒地眯缝着眼睛,他刚才还在打盹,就急急火火地被人拉上了警车。现在骨头里还酸痛不已,脑内的睡意也并没完全散去。
“到底这次是什么事啊这么急……”他一边点上烟一边抱怨说,“明明上次连那个肯尼亚佬被杀了都等到第二天早上再出警,怎么今天晚上非要跑一趟?”
“少抱怨几句吧,你平时一天天就混吃等死的。”坐在副驾驶的顶头上司骂了一句,“这次听说和那些游击队有关系,而且还闯入了平时和上面有联系的外国商人的家,连军队都可能要出动……”肖恩不想听他继续说下去,他就那么看向窗外零星的树木,在黑夜下它们像是伸向天空的女巫手指。
警车突然没来头地刹车,肖恩手里老长的烟灰猛地一下被折断,纷纷扬扬地在空气中飞开。
“他妈的,干什么啊!”肖恩嚷道,烟灰落了他一裤子。
“前面不过几百米就到那外国商人的别墅了。”开车的警察已经打开车门,“这些游击队狡猾得很,如果我们把车停在门口的话,没准马上就有人出来对着我们一阵扫射的。”他把手在脖子上划了划两次,“我们都会死的很难看。”
肖恩脑内闪现了他们几人的断肢堆在一起的样子,忍不住干呕起来。
“那现在怎么办?”他忍不住问自己的上司,“直接走过去的话也不怎么安全吧?”
“等。”上司简短地说,“等军队的人过来,我们要确定的就是之后还有没有人进出这间别墅。”
“听起来确实是我们警察该做的事……”肖恩的头脑还有些浆糊,他下意识地抬手,把就剩下一小节的烟头放在嘴边最后吸了一口来提神。伴随着AK突击步枪特有的咔哒声,在黑夜里明亮燃烧的火星和他的两根手指头一起飞了出去。
工厂正门前——
在路上颠来颠去的卡车终于停下了,士官长沉默地抽着烟。他懒得搭理后面车厢里那些叨叨个不停的士兵们,而是沉默地想着自己的事情。老实说,他对这次突如其来的任务毫无兴趣。他从办公桌后面一跃而起跑这么一趟,无非就是为了上面那些人摆在明面上的利害关系……它们是从人与人之间牵扯出来的、黏糊糊的黑线,缠成一张结实而密不透风的网。而这辆车里的所有人就像是被粘在网上的苍蝇,想要挣扎只会越缠越紧。
还是不要去想自己没法去改变的事为好。他把烟头扔出车窗的工夫,一个穿着灰白制服的保安也从那里探头往车里看。
“……请问您是士官长吗?”那人用有些沙哑的声音说。
“我是。”士官长简短地回答,他的眼睛在保安身上草草地扫了一圈,没看见烟头以后终于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保安点点头:“我们刚才抓住了几个在工厂附近鬼鬼祟祟的游击队分子,您直接把车开进来吧,供词里说他们的支援马上就到,我们的老板想要和您谈一谈关于怎么保护工厂的事情。”
士官长皱了皱眉,要和一个外国人讨论这些让他感到一种侮辱。但他最终还是微微点了点头,让司机照他说的开进了工厂里。他看着后视镜里,大门口的折叠路障重新落了回去,他突然没来头地从心底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车厢上的士兵一个接一个地跳下去的同时,两侧的车门也被几个保安麻利地打开,“好了,你们的……”士官长的话只说了一半,因为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抵住了他的额头。他的余光看到他的士兵纷纷跪在地上举起了双手,他们的武装在一瞬间就被解除了。
那个在门口迎接他的保安摘下帽子,从领子里掏出一个尚还温热的烟头,狠狠地摁在他的额头上。
“这,可以了吧?”曹颤巍巍地说。他被结结实实地捆在那张皮椅上(不如说以他肥胖的身体很难不被绳子套牢),他往常办公的红木柜桌上坐的是似乎能把他生吞活剥的拉桑琪,她的眼睛里全是血丝;夏洛蒂站在一旁,她的脸上是大写的憎恶;伊凡·卡列金正一张张地翻阅着他抽屉里的文件,每看一张他的脸色就越发铁青一分;戈麦兹正在外面,和几个战士一起把那几个军人和活下来的保安捆绑结实。
房间里一片死寂,自从他们闯进了这间屋子以后,就没人说过半句话,任由曹独自浸没在可怕的沉默中。他最担心的情况发生了:那些神出鬼没的游击队速度飞快且战斗力强悍。先是他们的几支先头小股部队完全瓦解了工厂的安保系统,然后他们的大部队又赶在前来支援的军警之前一举控制了工厂……他不禁咽了口唾沫,他能活到现在已经实属幸运。他能想到,外面应该已经有几十具尸体永远尘封在了他的工厂里。
“……什么可以了?”伊凡·卡列金抬起头来看着他,绿色的眼睛里满是诧异。他的脸上带着一股神经质的波动,似乎如今这张平静的假面随时都有可能被他撕成碎片。
“你们闯进我的工厂闹了这么一通还不够吗?”他的声音中是压抑的愠怒,但他还在尽力维持着笑呵呵的声音和请求的口吻,尽管内心的恐惧让干涩的喉咙显得有些嘶哑,“呃……你们游击队是为了更好的与军队对抗才找到这里的吧,这样,你们要的我都给你们,无论是钢铁、汽车还是资金都好……嗯,我是在与政府军合作没错,但是,”他连忙补充到,“当然,在如今的情况,其他的外国商人也是如此,呃,我一点也不支持他们……”
伊凡·卡列金直直地盯着他看了好几秒钟,冰绿色的眼睛里像是有一千把剑刺出来,穿透曹的心脏和双眼。“……都已经到了这种时候,你想说的也只有这些吗?”他的语气里显露出无法隐藏的攻击性和压迫感。
“……不,不然呢?”曹呆住了,“你们不是游击队吗,不然……你们来这里还能是为了什么吗?”
“明知故问!”拉桑琪咆哮着,“你这畜生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是吗?你这该死的家伙对那些女孩做的亏心事,难不成你连一点点的心虚和不安都没有吗?”她把拳头捏的科科作响,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她重重地在对着曹肥硕的脑袋打了一拳,差点把他整个人砸到地上。
“你们……就是为了这件事吗?”曹的半张脸肿了起来,但他的语气却轻松了不少。
“去你妈的!”夏洛蒂也难以再维持镇静下去,“难道那些女孩在你眼里都不算人吗?你……”她说不下去了,一激动起来就容易哭是她的弱点,即使她现在无比想要把面前这个寡鲜廉耻又麻木不仁的畜生亲手撕成碎片。
“……你们这么激动做什么啊?”曹反而笑了起来,带着一丝真挚的不解,“你们这些游击队不也一样为了自己的事业做着不少见不得人的事吗,你们有什么资格来在这里评判我?”他往地上吐了一口带着血沫的痰,“真虚伪。”
拉桑琪没再说话,她对着曹挥下斧头,却砍到了凭空出现的坚冰之上,斧刃被弹开的同时发出一声沉闷的碰撞音。
“你干什么?”拉桑琪一脸诧异地看向身前的伊凡·卡列金,“你和夏洛蒂先走吧,剩下的事交给我处理就好。”他放下举起的胳膊,齐上的坚冰也凭空消失。
“这是我的委托,不是吗?”他最后沉声说,对夏洛蒂眨眨眼。后者点点头,在拉桑琪耳边小声说了几句,拉着后者朝门的方向走去。
“哦,记得叫人把所有的俘虏都捆扎好留下来,然后你们所有人务必离开工厂,务必。”伊凡对着她们的背影嘱咐道,拉桑琪用小的看不见的幅度点了点头,重重地把门关上了。
“好了,现在……”伊凡·卡列金阴鸷着眼睛回头,却闻到一种难闻的骚味——刚才那一瞬间的电光火石实在过于刺激,曹忍不住尿了出来。
“下贱的劣等人……”伊凡·卡列金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蔑视。
“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曹吓得都快说不出话了,比起这片土地上司空见惯的枪支火药,超自然力量对他的冲击力要大的多。
尽管这两种都意味着死亡。
“我厂围绕7月完成主体工程的重大节点工期,加紧构建加工、焊接、调运、安装等工序的加工和复产,有效调动一线工人的积极性,工人们冒着盛夏正午的高温,在表面温度达到70多摄氏度的钢构件上施工……”伊凡·卡列金照着刚才他翻阅的文件念了起来,“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豪无人性的?”
“我想起来了,我认得你……”曹对上他充满血丝的眼睛,“你是那天的那个俄罗斯小子,你会说塞里斯语……混血吗?”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然后竟然笑了起来,“你小子可真够不是人的,竟然想到这么下作的手段来搞垮我的工厂吗?”
伊凡·卡列金怒极反笑:“我下作?”
“你不就是合作不成想反咬一口吗?打什么劳工权益这张牌确实是你们洋人常用的手段……真下作。”他咯咯地笑了起来,“你们这些人是真的狠毒,穷人家的孩子好不容易打拼出来自己的一片天地也要被你给下套,就因为分了你们的蛋糕吗?”
“你是穷人家的孩子?”
“我和我的国家都是。”曹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那你应该也没读过什么书吧?”伊凡·卡列金的声音竟然缓和了几分了下来,“你知道吗,有一本书叫《利奥波德国王的鬼魂》,里面有这样一个恐怖故事——在一战期间比利时国土沦丧时,有一个谣言说入侵的德军会抓走比利时的妇女和儿童,砍掉她们的手脚,与德国开战的协约国的媒体也把这个当真事来报道。”
“但是你知道吗,”他神经质地笑了起来,尽管每一个字都咬牙切齿,“在战争结束后发现,德军虽然在当地犯下相当多罪行可是唯独没有干过这事。”
“真正干过这事的是比利时人——在比利时的殖民地,刚果自由邦。比利时的好人国王利奥波德二世在那里造成了三百万刚果人的死亡。”他的眼睛竟然温和下来,“人类往往都是以自己的思维模式去分析自己身边所发生的那些事情。你是一个如此标准的畜生,所以你理所当然地把我代入了这种畜生逻辑。”
“你以为你是什么,圣母吗?”曹反过来带着一丝嘲讽说,“这就是现实啊,你知道吗,工人们每天的饭菜都是我口袋里的钱啊,换你你不心疼?你这么大义凛然,你把这些黑鬼打祖宗板接自己家去供起来怎么样?”
“真是太渎神了……”伊凡·卡列金在胸口画了个十字,然后朝曹的胳膊开了一枪,这一枪使得曹的肱骨粉碎。他手里拿的是RSh-12,俄罗斯图拉设计局应反恐部队要求研制的大威力左轮手枪,威力强大的12.7×55毫米弹药足以在200米击穿钢板。
在曹杀猪般的惨叫声中,悲天悯人的审判者开口轻轻地说:“其实,阿普的事你是故意的吧?”
刺耳的哭喊声戛然而止,曹像是突然被噎了一口似的,脸色像是霜打的茄子。
“说中了?我刚才看了你们公司的伤退统计表……不过既然不会负责为什么还要记那东西?”他不解地问了一句,“你在阿普的名字上特地圈了个圈啊,我想我应该重新整理一下事件的流程了。”
他自顾自地说下去,“首先,你不知道怎么样看上了莉亚小姐,或许是你去过那里的咖啡馆一次?之后你故意授意别人设计了阿普的工伤……等确定他无法活动了以后,你就直接收买了妓院的那些人,让他们把人绑了送到你的别墅里任你玩弄。”伊凡·卡列金拍了拍手,“你这一套也真是行云流水啊,而什么警察之类的,自然也早就被你收买了吧……”
“罪恶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我知道你是什么东西,你这个畜生,根本不够格作为人类活着!你应该被肢解,被绞死,被千刀万剐!”他又朝相同的位置开了一枪,绿色的眼睛里怒火中烧,口中像是正喷出毒液似的。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你也应该冷静下来了吧。”曹的声音颤抖着,“求求你放我一命,行不行?我把这座工厂转让给你和你的那些游击队朋友都行,嗯,这样一来那些工人的生活就完全由你决定了,但这个转让过程只有活着的我能够做到,不然只要这座工厂还存在,这些事就不会完结的,你把我杀了他们换个人来也不会改变什么的,真的!”
他的语气越来越激动,“人活着就还有改正的空间,人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洋人不是喜欢搞废除死刑吗?小哥我看你是个好人,你会饶我一条命的对吧?我知道的!你把那几个婊子支走不就是这个意……啊!”他的另一只手臂也中枪了。
“劣等人就是劣等人,无论是思想还是智商上。”伊凡·卡列金咒骂着,他的脸上带着十足的癫狂和狞笑,眼珠小幅度地颤动着,“你连求饶的方式都这么脑瘫吗?”
“走吧。”伊凡·卡列金笑够了以后说,他用薄而锋利的冰匕首把曹的绳子割开。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对方愣了愣,之后又亲自替他把门打开,“对不起啊,忘了你的双手已经废了这件事。”
“……你真的让我走?”他再三确认。
“是啊,不然要怎么样,让我把你背下去吗?这我可做不到啊。”伊凡·卡列金厌烦地摆摆手,“快点,别再磨蹭了。”
曹忙不迭地起身,他的腿有些发麻,差点猛一下子摔在地上。
“快点走,别再回头看了。我现在不会从后面踢你的,我可不想让你在楼梯上就把脊椎折断。”伊凡·卡列金在身后催促道,他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文件夹,里面装着他认为有必要带走的所有文件。
当曹艰难地走完了长长的楼梯,重新踏足在泥土上时,周围的空气静的可怕,这种静谧不该属于这里。工人们呢?这个时间他们通常还在灯火通明之下工作,莫非这个混血儿让他们都离开了吗?他忍不住在心里叹气,以后要是照他这么经营的话,这得亏多少钱啊。
“好了,到了。”伊凡·卡列金说。
他们来到了一处空地附近,这里是工厂的中心位置,地上还有陷进去的巨大车轮印,它们属于那些沉重的卡车和搅拌车。曹面前跪着一群被捆扎结实的人,像是被被推进锅里活蒸的大闸蟹一样。
他们中的大多数是被解除了武装的军警和工厂的保安。曹在其中看到了来和他签约的那个朋友,他在刚才的聚会上很是张扬,现在脸上却几乎没了血色。
“这是……”曹的话只说了一半。他的膝盖被从后面彻底打碎了,整个人猛地朝着人群跪倒在了地上,刺骨连心的痛苦让他再次扯着嗓子哀嚎起来。跪倒的人群中有人脸色大变,而心理素质差一些的直接呕吐了起来。
“你到底要做什么!”曹的心理防线崩溃了,“你不是说好要放我离开这里的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了?”伊凡·卡列金疑惑地问,“我是要让你自己走到这里而已。”
“你这该死的瘟神!你以为自己算什么?”曹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伊凡·卡列金用剧烈的痛楚折磨着他的同时,也在反复地戏耍着他的心理,“你这家伙连自己的同胞都没有半点怜悯之心,却来可怜那些黑鬼?装什么圣母?洋大人希望我们这辈子都跪着,我为什么要听你们的?老子就是腿脚不利索跪不下来!”
“能把这种事说的大义凛然也真是你这种人独特的本事。”伊凡·卡列金踩到他的脸上,“但你说错了,我是俄罗斯人,信仰东正教。从小就有人告诉我:主说凡流了人血的,他的血也必为人所流;凡吃了血的,必从民中被剪除。如果罪人行了罪都不得到应有的罚,那谁还会赞美弥赛亚?”他带着念诵长诗的神采,把枪插回腰上。
“……请等一下。”被绑着的人群中有人开口。士官长用低沉的声音说:“……我们中的很多人,都只是混口饭吃的小人物罢了。我们会来到这里,也只是被人所驱使……”他越说越发恳求,“我请求你……请让我们离开这里吧。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的罪是什么,但我们,都只是被架在网上的苍蝇而已,像狗一样被人呼来喝去……”
“为什么?”伊凡·卡列金疑惑地打断了他,他的表情丝毫不为所动,“你们也同样有罪啊,不是吗?”
“什么?”士官长露出了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
“你知道吗,**屠杀了八百万人,但党卫军的最高长官海因里希·希姆莱本人晕血。那你猜猜是谁来杀人的?”伊凡·卡列金饶有兴趣地说,“是千千万万个没有名字的德国士兵,他们握着枪,把人从城市中赶上火车,也是他们摁下毒气室的开关,去收集焚尸炉里的金牙……他们大多数人在战后都无罪,因为他们也是被人驱使的,这并没错,不然人类就没有未来了。”他笑了笑。
“但,罪恶本身就是这千千万万个普通人构成的,不是吗?所以,如果他们没交上好运,在战争期间被无情的杀死,也不应该有什么怨言,不是吗?”他理所当然地反问道,“而你们选择了这份工作,并没有人逼迫你们来做,不是吗?当你们以维护罪恶作为生计的那一天起,不就应该有被清算的觉悟了吗?”伊凡又笑了起来,“不过你真有趣,既然已经做了狗,难道这时候又想要来要求人权了吗?”
“……疯子!”士官长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难道你认为你自己正处在一场战争里吗?”
“是啊。”伊凡·卡列金回答,“一场只属于我的战争。”那种浓缩着哀伤、愤怒与偏执的语气不应该属于这个年纪的少年,而更应该属于一个从地狱归来的复仇者。
之后他不再回答这些人的诘问,而是用谁也听不懂的语言念诵起包含着深切仇恨和怒火的语句,他的声音逐渐变得怪异、混杂和狂暴,脚下的大地微微颤抖起来。士官长随着大地颤抖着,他完全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他耳边的吟诵声像是一支代表着毁灭和死亡的序曲,正在为这里所有人的一生画上一个突兀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