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尘埃落定
第99章
叶丹芸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她炽热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沈观棠的身体,看到了他的灵魂深处。
而此时的沈观棠,正安静地站在竹屋内,似乎对周围发生的一切一无所觉。
直到叶丹芸按捺不住,伸出手去,然而还不等她触碰到对方的脸,她的手腕猛然间被人握住,沈观棠猛地睁开眼睛,漆黑的眸子冷冷地盯着面前的这个女人。
沈观棠冷笑道,「你的杰作?」
叶丹芸注视着沈观棠的视线非常温柔,她看着沈观棠的时候,就像是在看着一个在闹脾气的小孩子。
「你当然会是我的杰作。」叶丹芸呢喃着道,「我找寻了太久,你……就是那个完美地契合了一切的魂魄。」
「所以,」叶丹云理所当然地道,「加入我吧,成为我的杰作,有什么不好的呢?」
说着,叶丹芸手指轻轻抬起,无数燃烧着的灯笼在垂云峰上升起,因为是白天,光芒看上去微弱极了,在沈观棠看来,像是无数正在苦苦挣扎的生灵。
她温柔地抚过那些火焰,片刻后看向了沈观棠,「反正你早晚也是要死的,阮行不会放过你,成为我的魂灯,你将获得永生。」
「那样不好吗?你们修士修炼,难道为的就不是永生了吗?」
「明明现在有一条捷径就在你的面前摆着,你为什么要拒绝呢?」
沈观棠没有理会叶丹芸的游说,他冷声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刚才提到了阮行,与你勾结的人,是他吗?」
「勾结?」叶丹芸笑着摇了摇头,「不,他还不配。」
沈观棠眯起了眼睛,他察觉到了叶丹芸语气中对阮行的不屑,「那么,换一个说法,和你勾结的,是阮行的主子?」
「这么说也可以。」叶丹芸歪了歪头,「不过,阮行这个人有点儿奇怪。」
「奇怪?哪里奇怪?」沈观棠追问道。
叶丹芸吃吃一笑,「你的问题有些多了。」
「不过,谁让你是我看上的灵魂呢,我对于自己喜欢的灵魂,向来是很纵容的。」
叶丹芸叹了一口气,「阮行告诉我,你一定会回到垂云峰的,因为……你魂魄的最后一片,就在这里。」
沈观棠的眸子骤然间收缩。
阮行怎么会知道?
明明,在和卓孟说起此事之前,沈观棠自己都不知道他将来会有再回到垂云峰的可能。
所以,是谁泄露了他的行踪?
是卓孟吗?
但很快,沈观棠就否定了这个猜测。
卓孟说的只是最初之地,而依照卓孟给他的解释,他所说的最初之地,应给和卓孟的妻子阿兰一般,是诞生之地。
但……无论是对于书中的沈观棠而言,还是现在的沈观棠,所谓的最初之地,只会是垂云峰。
而这些事情,甚至连裴执玉都不一定知道,为什么阮行会那么肯定?
脑海里心念电转,但是沈观棠面上却没有丝毫的变化。
「好了。」叶丹芸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我已经耐心地回答了你的问题,那么,接下来,按照等价交换的原则,你应该拿出等价的东西交给我了。」
沈观棠眯起了眼睛。
「我对那些消息啊什么的,一点儿也不在乎,也不想要。」叶丹芸直视着沈观棠,「你应该明白,我想要的是什么。」
「但那是我绝对不可能给你的东西。」沈观棠也毫不迟疑地道。
「既然如此……」叶丹芸的脸色骤然间冷了下来,「那我也只好采取一些其他的手段了。」
但是,沈观棠一早就防备着她了,当然不可能再次让自己陷入先前的境地去。
然而,让沈观棠奇怪的是,那个女人放下了狠话之后,居然就像是一阵青烟一般消失了。
沈观棠警惕地等待了好一会儿后,都没有发觉这里有什么异样。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迈步离开了这一座竹屋。
然而,一离开竹屋,沈观棠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的地方。
不仔细看的话,会觉得这里似乎和以往的垂云峰没有什么不同,但实际上,这里的花草树木都有细微的改变。
沈观棠回过身去,竹屋也出现了一些变化,不再是他刚才看到的模样,里面的不少摆设都发生了变化。
沈观棠微微皱起了眉头,莫非,在自己毫无知觉的时候,又陷入了那个女人的幻境了?
如果只是被困在了幻境里,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但只要一想到裴执玉,他就会不自觉地担心。
虽然在来之前,裴执玉曾经信誓旦旦地保证,他绝对不会有危险,可是人族和妖族之间的冲突也不是那么好消弭的,尤其是裴执玉那几乎是砸场子一样的行为,沈观棠很难不担心。
此外,这个幻境既然是那个女人所造成的,只要一想到有一双自己可能看不到的眼睛正在注视着自己,寻找着自己身上的破绽,沈观棠就更难放松自己的神经了。
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沈观棠在心里催促自己冷静。
忽然,一道嬉笑声传来,有些熟悉。
沈观棠本能地藏住了自己的身形。
下一瞬,沈观棠瞳孔骤缩,他居然……看到了他自己?
同样淡青色的衣袍,他的身边还有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似乎……是段知远?
小家伙儿这个时候已经长开了,身条抽高,整个人像是一棵笔直又挺拔的小树,生机勃勃。
沈观棠下意识地看向了周围,寻找着叶鹂和丹云的身影。
但一无所获。
沈观棠心里狐疑,干脆躲在一旁,观察着那边的自己和段知远,试图从两个人的行为里找出一些破绽。
幻境内,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都不一定是真实的,反而极有可能是自己心里某些东西的隐射。
自己所恐惧的,所期待的,所希望忘记的,在幻境里,都会一一呈现。
想到这里,沈观棠也觉得有些疑惑,眼前出现的这一幕,不管是恐惧还是期待,好像都沾不上边吧?
而就在沈观棠疑惑的时候,幻境里的画面顿时有了变化。
下一瞬,沈观棠便看到,自己带着血迹的手缓缓地从段知远的腹部内伸了出来。
沈观棠!!!!!
这一幕给他的冲击太大,以至于他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上前了一步。
这是怎么回事?
沈观棠有些茫然又有些惊惧地想道,这就是我所恐惧的事情吗?
可我为什么要那样做?完全没有理由啊?
就在沈观棠无比混乱的时候,他忽然看到,另一个自己张开了染满鲜血的手,掌心里,是一个他十分熟悉的东西。
「魔种?」
沈观棠有些震惊,又觉得有些合理。
他曾经确实恍惚间看过类似的画面,只是那个时候,沈观棠想不明白的地方有很多。
首先便是段知远的年纪,十几岁的少年,与现在的段知远年龄完全不符合。
之后便是自己那般做的理由。
沈观棠觉得,既然自己一早就知道段知远是这个世界的主角,那么……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自己都不太可能会和这个世界的主角对着干。
现在,看到自己掌心里的魔种,沈观棠便有了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看着自己将魔种销毁,又喂给段知远丹药,将魔种一事上报宗门,整个人变得忙碌无比。
同样的选择,但却是截然不同的走向。
在幻境里,云霄宗内迅速反应,与其他的大宗门合力,倾尽全天下所有顶级的炼器师,才终于炼制出了一物,若是有被魔种寄生的修士从那上面走过,便会发出「滴滴滴」的警报声。
沈观棠……
修真界版的……安检机器?
幻境再度变幻,仙修们的大动作,很快就引起了魔修们的注意。
魔修的动作也逐渐变得频繁了起来,他们不再掩饰,而是大张旗鼓地抓人,目标仍旧局限在女修的身上。
「魔心石秘境。」
看到了熟悉的秘境,沈观棠不由得悚然而惊。
而这样的秘境不止一个!
在仙修尽力摧毁魔种的同时,魔修也如同疯了一般,大量献祭血肉,试图再次让魔种寄生,最后,甚至丧心病狂到连普通的凡人都不肯放过!
画面转换,沈观棠从一个城池来到另一个城池,整片大地,人心惶惶,无数人疯狂地向着有修士坐镇的城池涌去。
只有在那里,才能得到庇护,不然,即便你躲得再远,仍旧有被魔修找到并且抓走的可能。
然而,看着看着,沈观棠却觉得有些不太对。
「那些魔修太疯狂了。」沈观棠喃喃道。
魔修大都只为自己,但是,幻境里的这些魔修却和沈观棠印象里的那些不同。
他们太过狂人,为此甚至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
这不太正常。
古往今来,能够让魔修如此癫狂的,只有各种能够提升他们本身实力的东西。
但魔种不是,它最多是将仙修转化为魔修,并没有提升实力的能力。
「这个幻境太奇怪了。」沈观棠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
不同的人进入幻境,所看到的东西是完全不一样的,幻境的模样只取决于进入幻境的那个人。
而绝对不会出现超出了那个人所认知的东西。
但是沈观棠现在看到的这个幻境却完全不一样。
它太真实了,真实地让沈观棠怀疑,那是曾经切切实实发生过的事情。
但是……那怎么可能呢?
难道我还能预知未来不成?
不对,就算我能预知未来,那也是段知远长大之后的事情了。
那么……这是……叶丹芸所经历过的事情?
沈观棠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他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幻境内,心态越是不稳,就越是容易被幻境的主人所趁。
深吸一口气,沈观棠不再干看着,而是尝试着去找这个幻境的破绽。
幻境绝不会是毫无瑕疵的,若真的达到了毫无瑕疵的程度,那么……幻境或许也就不必再称呼为幻境,而是成为了真实。
面前的场景再度变化,沈观棠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云霄宗的宗主,云望平。
「沈长老,你是变数。」
沈观棠心里一个咯噔。
认真来说的话,他这个穿越过来的人,确实是一个变数。
只是,人都有求生的欲望,让沈观棠什么也不做,等待着段知远长大后,自己的死亡,沈观棠自问,他是做不到的。
「所以,我选择,把最后的希望押在你的身上。」
沈观棠???!!!
什么意思?
不等沈观棠反应过来,忽然,剧烈的头疼袭来,沈观棠闷哼一声,痛苦地弯下了腰。
那种痛楚的来源,似乎是从脑海的深处涌来,又似乎伴随着什么东西的进入,一下一下地凿击着他的脑袋。
沈观棠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顺着他的脸颊蜿蜒而下,汇聚到他的下巴上,又缓缓低落,砸在地上的时候,地面瞬间变成了透明的水面,一圈一圈的涟漪从滴落的地方逐渐往外蔓延。
「唔——」沈观棠单膝跪地,一手捂着自己的脑袋,一只手撑在了地面上。
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汗涔涔的。
无数的画面呼啸着往他的脑海挤去,沈观棠觉得自己的脑袋现在就像是一个被吹到了极限的气球,好像再吹一点点,气球就会彻底炸开。
可是一点点后又一点点,「气球」越来越大,却好像一直都没有到极限。
那种痛楚沈观棠很熟悉,在他第一次被带到濡山,那时,他原本就勉力维持的碎裂魂魄在离魂玉的影响下,几乎彻底分离,如果不是裴执玉及时喂给了他固魂草,可能那个时候,沈观棠就已经彻底魂飞魄散了。
而现在,再次感受到相似的痛楚,沈观棠却一时间不知道是自己真的找到了一片缺失的魂魄碎片,还是被幻境所迷惑。
待他的整个脑海都被填满后,那难捱的痛楚终于缓缓消散。
沈观棠再也控制不住,歪倒在了一旁。
他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看上去疲惫又虚弱。
一朵有些虚幻的火苗飘飘悠悠地靠近,下一瞬,碧绿色的藤蔓缠绕交织,将那一团有些虚幻的火苗困在了笼子里。
沈观棠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看上去仍旧有些狼狈,但他的眸子却十分清明。
他安静地看着那一团被困住的虚幻火焰,微微眯起眼睛,「你是叶丹芸派来的?」
那团火焰安静地燃烧着,像是没有听到沈观棠的话一般。
沈观棠在地面上缓缓坐起,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骤然间接受了大量的记忆,让他现在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几世的记忆交织在一起,沈观棠甚至有些混淆前世和今生。
只是现在身处幻境,拖得越久,就对自己越不利。
沈观棠的视线再次落到了那一团有些虚幻的火焰上。
他手指轻轻敲击着膝盖,淡淡问道,「你是被叶丹芸炼制而成的魂火?」
「是的话,就晃一晃。」
「不是的话,就晃两晃。」
但那一团虚幻的火焰没有丝毫的动静。
沈观棠又观察了一会儿,扬手将藤蔓收了回来,那一团略有些虚幻的火焰飘荡了一会儿后,忽然「噗」得一声,消失了。
沈观棠的脸上划过了一抹不忍,很显然,这是一朵已经到了极限的魂火。
此次进入幻境,对于沈观棠而言,也算是因祸得福。
最后一块魂魄碎片在沈观棠来到垂云峰后,就像是受到了召唤一般,乳燕投林一般重新回到了沈观棠的身体里。
那为何自己以前在垂云峰的时候,没能将那一片脱离的魂魄碎片吸引过来呢?
沈观棠猜测,或许……是因为之前自己的魂魄也只是勉力支撑着才没有彻底散架,根本就没有余裕去吸引散落在外面的碎片了。
至于为何自己的魂魄在这一世最开始的时候,就是支离破碎,勉强维系的状态,沈观棠神色略微一沉。
他的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了前一世,自己所看到的最后一幅画面。
「变数吗?」沈观棠抬起头,看向了宗主闭关的方向。
似乎自从自己上报过魔种之事后,就没怎么见过云望平云宗主了。
沈观棠不觉得云望平会毫无作为,唯一的可能是,她被绊住了。
甚至……是被人算计了。
可是,云望平真的会那么轻易就被人算计吗?
沈观棠想起前一世,总觉得云望平的失踪也存在着重重疑点。
不过,对于沈观棠而言,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尽快离开这个幻境。
阿玉还在等着他。
想起裴执玉,沈观棠面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温柔了许多。
三世的记忆混在了一起,让此时的沈观棠再看自己和裴执玉之间的感情的时候,忽然产生了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前一世,沈观棠与裴执玉之间并无多少交集,虽然在最后的除魔之战中,妖修也有参与,但是沈观棠与裴执玉之间却只是点头之交而已。
倒是一些杂七杂八的传闻听了不少。
但此时再想起那些传闻,沈观棠又觉得十分好笑。
传闻里的裴执玉,和在自己面前的裴执玉,真的是一点儿都不像。
正思索的时候,沈观棠的面前又飘过了几朵魂火,有几朵颇为虚幻,如之前沈观棠所看到的那朵一般,甚至更加脆弱,还没有飘荡到沈观棠的面前,就已经消散在了风里。
沈观棠抬起头,远远地看了过去,喃喃道,「这些魂火,好像都是从一个方向飘过来的。」
思索了一会儿后,沈观棠立刻做下了决定。
然而,他前进的方向却被一团稍微有些凝实的火焰拦住了。
沈观棠看着那一团飘荡的魂火,迟疑着开口,「你还留有意识?」
那团魂火跳跃了几下,似乎是在回应着沈观棠。
魂火让一个方向飘荡了一下,又飘了回来,来回了几次之后,沈观棠有些疑惑地问道,「你是想让我跟你走吗?」
魂火当然是不会说话的,但是他没有再回头,而是一直向前飘去。
沈观棠虽然略有迟疑,但还是跟了上去。
没多久,那一朵魂火就停留在了一棵参天古木前,不再动弹了。
沈观棠看着面前这一颗几乎要两个人合抱才能围起来的参天古木,一时间没有明白魂火的意思。
他细细地观察了面前的古木一会儿,仍旧没有什么发现。
魂火见沈观棠似乎是要离开,立刻着急了起来。
天知道沈观棠是怎么在一团火焰的身上察觉到着急这种情绪的。
但……这一团火焰似乎对他并没有什么威胁,再加上,他极有可能本身便是叶丹芸犯下的罪孽之一,沈观棠心里还是对其抱有同情居多。
他再次仔细地观察了一下这一颗巨木,终于发现了一点儿端倪。
一人高处的树干上,有一圈儿细微的裂痕,如果不是沈观棠这一次动用了木属性的灵力,仔细探查,或许根本就发现不了。
沿着裂隙打开后,参天古木的中心是一个沉睡的女子。
她面容红润,看上去栩栩如生,几乎与活人无异。
惊叹过后,沈观棠好奇地问道,「她是谁?」
他并没有指望魂火能够告诉自己,沈观棠越来越怀疑这个幻境是否真的存在了。
因为,沈观棠从来没有想过,垂云峰上的参天古木中,居然会有一具女性的尸体!
而且栩栩如生,宛若生前。
沈观棠正犹豫的时候,那一团魂火已经迫不及待地附着到了那一具女性的尸体上了。
原本小小的一团魂火,骤然间覆盖住了那一具女性尸体的全身!
沈观棠被吓了一跳,忍不住退后了一步。
一道尖锐地几乎破声的大吼从身后传来,「你怎么敢!」
无数藤蔓拔地而起,拦住了赶过来的那个人。
叶丹芸恶狠狠地看着沈观棠,「你,很好。」
沈观棠笑了笑,「那是你的身体?我还以为你早就已经抛弃了肉体。」
叶丹芸不想理会沈观棠,她注视着那一具正在燃烧的身体,眸子逐渐发红。
然而,地面上不停涌出的植物和凸起的冰刺阻拦住了她的脚步。
被召唤出的植物前赴后继,将叶丹芸困在了原地。
无数的叶片枯萎又脱落,冰凌碎裂又凝结。
直到参天古木中那一具女子尸体被彻底燃烧殆尽。
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被困在冰凌和藤蔓之间的那个女孩子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将叶丹芸的本体彻底焚尽之后,沈观棠看向了那一团魂火,那团火焰已经变得虚幻了起来。
「你……」沈观棠迟疑着问道,「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沈观棠不会觉得能够如此轻易地消灭叶丹芸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很显然,这一团魂火,在沈观棠不知道的地方,肯定做了许多事情。
他想了想,取出了一盏灯,灯盏是用透明的琉璃制成,沈观棠试探性地打开了灯盏,「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在这里修养。」
实际上,沈观棠知道,这一团魂火大概也不会有太长的时间了。
但有法器在,总能拖延一些时间。
如果可以的话,沈观棠很想知道这团混火的名字和来历。
那团火焰跳跃了一下后,就飘进了灯盏里,停在灯芯上,就像是最普通的一豆烛火。
将灯盏收好,沈观棠看着倒在地上的苏婉,觉得有些棘手。
思考过后,他还是将人抱起,准备待会儿直接交给妙真宗的人。
沈观棠来到琢意殿的时候,听见两道声音正在激烈地辩驳,一旁的裴执玉还时不时地帮几句腔。
「沈……沈长老?」
忽然,一个云霄宗的弟子失声道,「您……您怎么会在这里?」
顿时,不管是原本在吵闹的,还是在看热闹的,都尽数将视线投射了过来。
沈观棠却无视了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飘然来到了妙真宗修士的面前。
说来也巧,来人沈观棠恰好相识,是秦雁。
秦雁换了一身打扮,但袖口窄小,裙摆靠上,总体看上去还是十分利落。
「沈道友,这是……」
沈观棠将苏婉交给妙真宗的女修,解释道,「她之前被一个叫做叶丹芸的魔修占据了身体,如今夺舍她的那人已死,但她是否能醒过来,我也不清楚。」
苏柔低头看着怀里的苏婉,她闭着眼睛,整个人安静地像是睡着了。
一旁的秦湘嘀咕道,「还别说,她这样安安静静的样子,看着还挺顺眼的。」
「阿棠。」裴执玉注视着沈观棠的眼睛,他的眸子深处带了些犹豫和不确定。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裴执玉总觉得,现在的阿棠,和之前的阿棠似乎有了一些微妙的区别。
沈观棠察觉到了裴执玉的那一丝不确定,他忽然抿唇笑了起来。
「阿玉,我已经融合了最后一块魂魄碎片。」
裴执玉猛地握住了沈观棠的手腕,「真的?」
沈观棠点了点头,「当然是真的。」
他轻轻地捏了捏裴执玉的手腕,接着转过头,看向了坐在上位的阮行,「我魂魄恢复完整,阮长老似乎很震惊?」
「也是。」沈观棠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阮长老在垂云峰可是为我准备了一个大惊喜,如果不是有贵人相助,我可是险些就栽在那里了,遑论寻到最后一块碎片?」
阮行面色冰冷,「沈观棠,你与魔族勾结——」
「阮长老,事到如今,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沈观棠的目光从阮行的身上缓缓挪开,最终落在了一旁不声不响的岳奉身上。
「或者,我该称呼你为……岳长老?」
「哗——」
「什么意思?」
「岳长老?岳长老怎么会和此事牵扯上来?他平日里最是低调不过的!」
「莫不是沈观棠信口雌黄,颠倒黑白?」
听着周围的低声耳语,沈观棠面色如常。
事实上,在融合了最后一片魂魄碎片后,第二世的经历与这一世融合,让他整个人一时间有些分不清楚虚幻与现实。
但大乘期修士的识海到底广阔,不过是这么一点儿时间,就已经将第二世的经历粗粗掠了一遍。
甚至,在魂魄恢复完整之后,沈观棠便觉得自己隐隐约约触摸到了突破渡劫期的那一丝屏障。
说实话,看到岳奉的那一瞬间,就是沈观棠都有些震惊。
而记忆里的阮行,也和这一世完全不同,第二世的时候,沈观棠和阮行之间的关系虽然称不上多好,但也绝没有像现在这般针对。
甚至,在魔种一事上,第二世的阮行也是尽力而为,极力奔走,为何如今却……
一个人的性格是很难改变的,所以沈观棠猜测,或许……这一世的阮行发生了点儿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再加上叶丹芸的关系,那个可能性几乎呼之欲出了。
阮行极有可能如苏婉一般,也被人夺舍了。
而夺舍他的那个人,最大的可能便是岳奉。
只是岳奉有了阮行在明面上做事,自己藏得更深,竟是无一人能够发现!
沈观棠刚才的那一句话,其实并没有多少的把握,他更多的还是想诈岳奉一诈,若是他被诈出来了,自然更好,而若是没能诈出来,那沈观棠也就只能动手了。
在场的嗡嗡声里,岳奉抬起眼皮,有些无奈地道,「沈长老,你的意思,我不太明白。」
沈观棠心里叹息一声,他就知道。
他正想开口,忽然一道虚弱的声音从妙真宗那里发出。
「我能作证,岳奉确实和魔族勾结。」
不知何时,苏婉已经醒了过来,她的身上已经没有了曾经的跋扈与嚣张,只有满身疲惫。
苏柔与秦湘搀扶着她。
沈观棠见秦雁有收回丹药瓶子的动作,心里顿时恍然。
秦雁本就是炼丹师,身上大概有对症的丹药。
苏婉就是再怎么和她们不对付,但到底是同宗之人,秦雁也不可能真的放着她不管。
而且如今这剑拔弩张的气氛,苏婉昏迷不醒,她们还要分出心神去照顾她,倒不如喂给她丹药,万一发生了冲突,苏婉好歹能自己腾挪一下。
苏婉借着秦湘和苏柔的力道站稳,视线直直地落在了岳奉的身上。
「在被叶丹芸那个女人附身的时候,我曾经见过他,虽然他换了一个名字,但是我很确定,就是这个人!」
沈观棠眸子闪了闪,抢在岳奉之前问出了那句话,「她居然没有把你炼制成魂灯?」
提起叶丹芸和魂灯,苏婉的眸子里划过了一抹恨意,「她是故意的。」
「明明可以彻底夺舍我,但她偏要将我留下来。」
「让我眼睁睁地看着,却做不了任何事。」
苏婉几乎字字泣血,就是原本看她十分不顺眼的秦湘,此时看她这般模样,心里也软了几分。
她抬起头,眸子里已经遍布血丝,恶狠狠地看着岳奉,「我只能看着,用我的眼睛看着,用我的耳朵听着,用我的心记着。」
「那张脸,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还有你!」
苏婉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忽然直直地指向了阮行的下首,那里也有一个人,沈观棠觉得他看起来有点儿熟悉。
「桓如。」苏婉忽得道,「秘境坍塌,也有你的一份。」
而被苏婉指着的那个人,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只是沉默地站在阮行的身后。
一片静寂里,岳奉有些无奈的声音缓缓响起,却是对秦雁说的,「秦长老,此次我云霄宗邀请诸位同道中人前来,为的是商讨除魔一事,怎么如今这魔却成了我自己了呢?」
苏婉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苏柔给拉住了,示意她不要再开口。
秦雁虽然醉心炼丹,但并非不通庶务,很显然,岳奉这是要从她的身上打开突破口。
苏婉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热切又担忧。
一片静默声中,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秦雁的身上。
但沈观棠和裴执玉却一直都在注视着岳奉和阮行的一举一动。
岳奉却似乎没有察觉到沈观棠的注视,视线仍旧落在秦雁的身上。
他面色如常,眸子里还有些无奈,看上去倒真的是像是一个被污蔑之人的反应。
忽然,大片的冰凌从地面刺穿了岳奉所在的地方,同时还有无数的藤蔓拔地而起,层层交叠,将岳奉整个人都缠绕其中。
在沈观棠出手之后,裴执玉也顺势出手。
他们的动作太过出人意料,以至于岳奉整个人都消失了,在场之人才反应了过来。
还不等他们做出反应,已经有浓郁的魔气以岳奉为原点,弥漫了开来。
原本隶属于阮行和岳奉门下的弟子也纷纷倒戈,将刀剑砍向了自己附近的同门。
不,此时不应该说他们是同门了,魔气四溢,他们分明是伪装了的魔修!
反应快的已经迅速挥剑迎上,拦住了他们砍向伤者的屠刀。
没多久,整个云霄宗内就陷入了混乱。
琢意殿内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虽然此处皆是各个宗门内的骨干,但琢意殿太小,施展不开。
距离琢意殿大门近的都是一些小宗门,他们见势不妙,已经迅速退了出去,还留在殿内的,反而是妙真宗和万剑门这般的大型和中型宗门。
几乎是那些小宗门的人跑出去没多久,只听一声巨大的声响,原本恢弘雄伟的琢意殿轰然倒塌。
随之而来的,便是岳奉略带可惜的声音,「真是可惜啊,原本还以为能瞒到最后的。」
「不过,也没什么关系。」
岳奉站在半空中,面上仍旧不疾不徐,「我在云霄宗内筹谋千年之久,为的便是此刻。」
岳奉的表情逐渐变得狂热,他向着天空张开了双臂,热切地道,「锚点已经准备好,诸位,准备好,迎接魔神的降临吧!」
魔神?
听到这个称呼,所有人的心里都是一凛。
虽然魔修九成九都无法渡过雷劫,都会在劈下来的天雷中灰飞烟灭,但仍旧有气运滔天的几个魔修能侥幸通过,顺利进入魔界。
他们在下界,被称之为魔神。
一旦飞升,无论是仙修还是魔修,按理说是不能离开仙界的,一来是下界已经无法撑在一个真正的仙人的存在了,二来也是避免他们给下界造成更大的灾祸。
但,并不意味着毫无办法。
相比较仙人还会顾及一下下界的修士和普通人,所谓的魔神,对此根本不屑一顾。
众人几乎能够想象,一旦魔神真的降临,整个修真界大概会真的变成人间炼狱。
霎时间,无可抑制的恐惧在心底升起。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岳奉张开双臂,现场却无事发生。
怎么回事?
原本的恐惧逐渐转化为了茫然,天空一碧如洗,云朵在风的帮忙下,慢悠悠地飘着。
所谓的魔神降临,连点儿影子都没有看到。
「看来,你的魔神抛弃了你。」沈观棠嗤笑一声,道。
然而,说是这样说,他却没有丝毫放下警惕。
岳奉收回手,冷冷地看了沈观棠一眼,「沈观棠,又是你。」
「又?」沈观棠玩味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字,想起叶丹芸死之前说过的话,沈观棠的心里忽然间升起了一个有些荒谬的念头。
该不会……这人也和自己一样是个重生的吧?
或者,阮行是重生的?这样倒也能解释,为什么他们一直要针对自己了。
毕竟第二世,他们就成功破坏了魔神降临的仪式,只是损失惨重,云霄宗内的顶尖战力十不存一,宗主云望平更是彻底断绝了飞升的可能。
正想着,就听见云望平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不必再等,你的魔神不会降临了。」
她身侧是执法堂的堂主,蒋延侠。
有了执法堂的加入,云霄宗内的混乱,逐渐平息。
而岳奉,到底是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围攻的可不止是两个人。
面对魔修,众人一致选择了群殴。
见沈观棠欲言又止,云望平解释道,「沈长老不必担心,有闻宗主在,那所谓魔神根本无法降临此界。」
「闻宗主?」沈观棠眨了眨眼睛,「你说的是,闻所安,闻宗主?」
云望平点了点头,「不错。」
说完,她又歉意地道,「先前我与宗门内闭关的散仙维持着一条隐秘的通道,无暇他顾,让你受委屈了。」
还不等沈观棠开口,裴执玉的声音就懒洋洋地响了起来,「确定没有将计就计的意思?」
沈观棠咳嗽一声,示意裴执玉不要再说了。
云望平沉默了一会儿,「此事,确实是云霄宗对你不住。沈长老,若是你愿意,云霄宗永远会为你打开大门。」
这下,沉默的却变成了沈观棠。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了另一件事,「你方才所说,闻宗主拦下了即将降临的魔神?可有我们能帮得上忙的?」
云望平摇头,「仙人之间的战斗,如何是我们这些人能插手的?」
沈观棠叹了一口气,确实如此,即便是散仙,他们和真正的仙人比起来,也是落於下风的。
虽然心里担忧,但目前,对于他们而言,除了等,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好办法。
但对于云望平而言,她需要忙碌的事情还有很多。
排查彻底堕魔的仙修,驱逐魔种,整顿宗门……
一件一件地处理下来,一个月的时间就那样悄然而去。
这日,云霄宗内仍旧如往常那般。
卓孟在无音谷内千年,也研究出了可以辨别是否被魔种寄生的办法,效率很高,但却需要检查那人是植物类的妖修,比起飞禽走兽,他们这些植物类的妖修对魔气的感知更加敏锐,而其他的妖修,则要实力达到一定境界,才能察觉到。
而能够达到那种境界的妖修,压根就不会来帮忙干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不然的话,就只能用以前的那种笨办法。
云望平也不含糊,为此,甚至亲自来拜访了裴执玉,谈妥了条件之后,便有许多植物系的妖修试探性地搬了过来,不过,他们基本上都有一个同样的要求,那就是要住得靠近垂云峰一些。
沈观棠这段时间也一直住在了云霄宗,虽然知道仙人之间的战斗,他们根本就帮不上忙,但他还是希望能得到了确切消息后再回濡山。
忽有一日,似乎是心有所感,沈观棠抬起头,遥遥地看向了天边。
那里有一个黑点,正在飞快地靠近,看方向,似乎是冲着垂云峰来的?
待那人落地后,裴执玉直接挡在了沈观棠的身前。
沈观棠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你……你是那个带着我和阿玉去了魔族秘境的那个人!」
来人眉梢扬起,打趣道,「记性不错。」
「重新认识一下,我姓闻,闻所安。」
沈观棠眸子瞬间睁大,「闻宗主?」
「如今我已经不是宗主了,不过,你可以唤我师尊。」
见沈观棠满脸茫然,来人轻笑一声,提示道,「你既然取得了出云秘境内的传承,那自然便算是我的弟子。」
不远处,闻讯赶来的云望平以及柏真几人闻言都是一顿。
尤其是柏真,看向沈观棠的目光非常复杂。
闻所安随手扔给了沈观棠一个储物戒,叮嘱道,「一点儿见面礼,别嫌弃。」
沈观棠捧着掌心里的那枚储物戒,仍旧愣愣的。
闻所安等了好一会儿都没能等来自己想听的那句师尊,忍不住提醒道,「徒儿,你该喊人了。」
「师……尊?」
闻所安满意地点了点头,「我不能在此界多留,此物给你。」
又被塞了一样东西,沈观棠有些疑惑,「这是什么?」
「一个单方。」闻所安道,「那魔种本源来自魔界,最好尽快清除掉。」
沈观棠?
那应该给云望平啊?为什么要给自己?
叮嘱完了沈观棠后,云望平的视线又落在了裴执玉的身上。
裴执玉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
虽然这个便宜师父压根不能在下界久留,但是面对他的时候,裴执玉还是产生了一种见家长的错觉。
好在,闻所安似乎对裴执玉的印象还不错,又扔了一个储物戒给他,「见面礼。」
「还有,此物麻烦带给卓孟。」闻所安似乎很着急,一个又一个的叮嘱砸了下来,「他应该很需要。」
「望平,你……」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沈观棠的这位便宜师父便不得不离开了。
「徒儿,这一次,你做得很好。」末了,闻所安又叮嘱了一句,「好好修炼,我在仙界等着你们。」
说完,闻所安的身影便逐渐变得透明,最终消失不见。
入夜,万籁俱寂,然而垂云峰内的竹屋里,却零星地传来了几声泣音。
沈观棠咬着唇,眼角发红,眸子里满是水意。
他的身后,裴执玉轻轻咬着他的耳朵,笑吟吟地道,「阿棠,双修也是修炼的一种,哪里不正经了?嗯?」
沈观棠……
裴执玉摸索着扣住了沈观棠的手指,与对方十指相扣,两枚一样的戒圈在无名指上熠熠生辉。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