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如梦令

第 1 章 如梦令

烟花三月,皇甫府的桃花开尽了。

月如弓,独,清辉耀目,照得桃花愈发如一团团粉白云霞,明媚盛,美丽方物。

皇甫思凝半倚阑干,几分恍惚地想,的父母初见之,应当也样好的月色,样好的桃花。

崇四年的春,得比往年格外早一些。

紫微宴开,华灯初,瑶笙吹罢,月满楼台。苑桃花仙葩婉娩,万点飞红,一丝芳尘惹。皇帝令新科进士各赋诗一首。状元皇甫云以一首《花红亭》摘得翘楚,帝问其所欲何赏,固辞金银珍宝,只求一株桃花。

青年俊杰,风流无双,获赐的仅苑最美的一株桃花,亦京第一美令花见的芳心。

令花见金枝玉叶,才貌双全。皇甫云一表才,芝兰玉树。

如每一部市井话本里称颂的那般,一切仿佛顺理成章。

令花见令傅与长公主唯一的女儿。皇室阳盛阴衰,皇帝从将才貌兼备的外甥女视为掌明珠,宠爱隆重。皇甫云身微寒,怕辱没令氏门楣,皇帝特意赐给皇甫满门荣耀,封官加爵,好教令花见风光嫁。

迎门那一日,三十二台轿,十里红妆,浩荡如龙,惊动京华。

河汉横斜似水,玉鉴光寒。皇甫思凝凝睇得些痴了,耳畔依稀幼熟悉的诗句:“月皎兮,佼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照兮,佼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那的令花见,抱着年幼的,一双眼盈盈笑如弯月,优柔吟诵。

仰着头看母亲,那绝色容颜比蟾光更加皎洁,恍若月宫里的姮娥仙子。奶声奶气:“娘,爹以就样惦记,欢喜?”

令花见将抱得更紧了一些。看清母亲的神情,只听得略略压低的声音:“,,娘欢喜爹,娘第一眼见到,就再也看了第二了。”

还年幼,真地认定:“所以爹就娘的月亮了,对对?”

“啊,霜儿。”叹息自于血浓于水的至亲,几乎微闻,“就月亮,永远也得到的月亮……”

那皇甫思凝第一次,也唯一一次听到令花见样的喟叹。凄凉入骨。

更多的刻,令花见会桃花树,笑吟吟地替梳理一头长发,然后讲述着皇甫云初遇的故事。.

月惊鸿一瞥,万千桃花灼灼也比孤傲清冷的身影——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每一字都刻进骨血里的深浓,仿佛痴狂,又仿佛魔魇。

令花见指着桃花树丛最的一株,温柔:“一株树,就舅舅那一年赐给的。霜儿,知多么珍视树吗?那样爱重,连碰都舍得。”

桃花开得正好。满目绯红朱茜,如焚如燃,好一派芳菲世界,几乎令挪开眼。依偎令花见怀里,一边拍手,一边笑呵呵地唱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很久以后,皇甫思凝才终于明白,灼灼的并止桃花,也会业火。

郎才女貌,一见钟情,本该赐佳偶,白头偕老。

惜郎情妾意,并非两厢情愿。

京城无数窃窃私语,暗叹皇甫云的识抬举,未辨好歹。

若非为糟糠妻情深故剑,再三婉拒令花见好意,那离着皇城千里之遥的某宅,也会忽贼闯入,付之一炬。皇甫云的结发妻子满三岁的女儿一并葬身火海,死无全尸,连骨头渣滓都没找齐。

同年,京第一美嫁。之骄女,志得意满,无限荣华,普同庆。

次年初春,皇甫思凝伴着桃花灼灼,诞生于一片锦绣繁华之。

远处火光冲,血腥味浓重得连夜风也吹散半分。河流静静淌窗,月色照耀其,如同荡漾着毒的水银。想起那一偷听父亲与外祖悄声:“泰山,令氏号为国之柱石,架海金梁,世代簪缨,但见负赏之功,挟震主之威,自古能全者几?泰山乃非常之,切勿胶柱鼓瑟,见机作,将为它所先。”

令傅呵斥:“令氏代代忠贞报国,休得胡……”

皇甫云轻声:“势,浩浩汤汤,朝一方寸国,若得求生,必得依附强权。笑皇室华氏闭目塞听,虔郊庙,专媚Yin昏,耽溺酒色,惟妇言用,昏弃厥肆祀,地方跋扈教,仙聚敛无厌,内宦纵横法,对儊月池台左右难顾,已一截入土朽木,鸱张鱼烂,纵泰山擎之力,也难回……”的声音更轻了,像一片柔软的羽毛,擦的耳际,一直挠到心里头,“……想固国本,再取兴,非得破而后立……”

令傅许久没反驳。

能,还愿?

那应当愿罢。野心如星星之火,只需一瞬际遇,便成燎原之势。

砍杀声绝于耳。月光被血色浸染,一朝踏尽公卿骨。皇甫思凝站立良久,几乎以为等待将荒地老。

脚步声终究传。没转身,只攥紧了阑干。

“谁赢了?”

苦而干涩的女声答:“令傅被诛杀当场。除了公子落明以外,令氏满门四代三百零七皆被收押,成带罪之身。十五岁以男丁腰斩弃市,女眷赐自缢;十五岁以男丁流放,女眷充教坊。”

尘埃落定。

皇甫思凝捏了捏自己的眉心,问:“绿酒,父亲当哪里?”

绿酒轻声:“宫里传了消息……令傅……皇甫尚书亲自动的手。”

皇甫思凝面并无讶异之色,:“父亲对外祖说了什么吗?”

绿酒:“令傅受缚后被押送到了瑶台殿,看见皇甫尚书,情绪十分激动,破口骂:“原兔崽子背后捣鬼,误了!”皇甫尚书:“泰山此言差矣。谋逆法,叛乱逼宫,罪恶极,误了自己,更误了全族。”令傅还骂,皇甫尚书命将令氏四位公子的尸身当庭示众……”

皇甫思凝眼神空洞,:“原舅舅都比外祖先一步走。”

绿酒:“令傅又悲又怒,目眦欲裂,恨声:“皇甫儿,身鄙,弃微贱,将爱女嫁,永结葭莩,许青云直,荣华富贵!令氏待非同一般,爱女待更情深意重,皆知。思感恩戴德,背信忘义,枭獍其心,神共愤,得好死!””

“皇甫尚书:“啊,令氏待之好,令花见对情种深种,众所周知,十分非凡。所以对令氏的回报也格外的与别同。””

绿酒说到了里,打了寒噤,停了一停,才继续:“皇甫尚书还:“泰山,看见现样子,也伤心,最伤心的……””

皇甫思凝明知会说什么好话,还忍住问:“父亲最伤心的什么?”

绿酒:“皇甫尚书说:“惜那贱妇死得早,没能教亲眼目睹自己至亲死光的一日。””

皇甫思凝的呼吸一窒,:“然后便……”

绿酒点了点头,:“皇甫尚书斩令傅首级,掷殿外,众皆欢呼:“首恶已诛。””

皇甫思凝静了许久,:“陛生性怯懦,黄门浅薄无见,御林军……提也罢。若非父亲临阵倒戈,外祖未必能成事。样一,为平乱立首功,必定一步登,位极臣了。”

绿酒正欲开口,远处忽然传沉洪迟重的一声金钟——

皇甫思凝瞳孔微微一缩,默数着金钟的次数。沉郁顿挫的金钟之声,隔了一墙又一墙,远远地飘荡。

绿酒脸色惨白:“陛,陛难……”

皇甫思凝寒声:“慌什么?速准备,进宫。”

绿酒惊:“娘子万万!千金之子坐垂堂……”

皇甫思凝:“管死的谁,都的血亲,难还该看一眼了?”

绿酒:“宵禁未解,叛军还未……”触及皇甫思凝的眼神,冷丁打了寒战,“……唯。”

皇甫思凝改梳了最寻常的飞燕髻,横绾了一枝如意木簪,冰绸短襦,素色百褶裙,皆十分素净淡雅。轿之际,祥而肃穆的金钟之声忽然又响。一声接着一声,跌宕绵沃森冷夜色。

久久回荡,似永无止境。

与第一次一样,足足九次。

如果一回皇帝,一回的规格,恐怕至少皇后。但以尤皇后之性,哪怕杀遍后宫为皇帝殉葬,也会愿意因此自戕一根指头。

皇宫形势恐怕比预料的更加云诡波谲。

危险,宜深入。绿酒想劝,又敢劝。

皇甫思凝看着柔弱娇美,毕竟皇甫云令花见的骨血——说白了,两疯子的女儿。

二十年,令花见用一场火告知世多么疯狂。

二十年后,皇甫云以令氏满门性命回报了当年的丧心病狂。

月色净皎无瑕,春色温柔缠绵,改桃花薄命。

轿子忽然一停。此都绷着一根弦,绝敢惹生非,绿酒轿询问,多便回禀:“娘子,疯子拦了路。”

皇甫思凝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疯子拦路?”

绿酒秀气的眉微微蹙了起,:“疯子就傻子。那等低贱之……”

皇甫思凝些疲倦地挥了挥手,:“一疯子……也别污了的手。罢了,让把拉开就了。”

绿酒领命而。皇甫思凝心忽然一动,掀开帘帐,朝外看。

皇甫府的轿子遍体织金缂丝,华贵无比。头燃着两只明角灯,灯光很温暖的晕黄色,延绵投了无限遥远的影子。

那拦路的疯子被轿夫赶到路旁,失措抬头。

纷纷扰扰的黑发如瀑般落,掩映一张狼狈迷惘交错的脸。

皇甫思凝的眼角一跳。

虽然年少,但美色一途,称阅无数。帝王后宫三千佳丽,姹紫嫣红;皇亲国戚的女眷梅粉华妆,如花的好样貌。的生母令花见,瑰姿艳逸,皓质呈露,即便已经辞世多年,依旧被传颂为京第一美。皇甫云更必提,能够让眼高于顶的令花见一见倾心,为之疯狂,容止笔墨难描。

从曾想谁的容貌风华以与自己的父母相提并论;今日却看见了。

一疯子身。

每一笔眉眼,每一丝线条,单拆开,既俊美也姣好,似乎没什么特别之处。偏偏组合了一起,却一种说的姣冶嫺都,绝殊离俗。

仿佛淡而薄的月光,朦胧而轻柔,静静洒落水面,连波心也为之荡漾。

惑乱眼,晕眩心。反倒令难以忆起,那样一张脸究竟生得何等之貌。

原本压制住疯子的轿夫由自主地松开了手,呆若木鸡,再说话。

疯子再受缚,也哭闹,只安静地望着皇甫思凝。

山水画似的容颜,雾拢云绕的迷离,欺月凌芳的幽艳。

凝睇。只一眼,便若夜色倾覆,间烟火眼。

远处的皇城灯火阑珊,血气煞。

疯子看着皇甫思凝,微微咬紧了唇。

雪白的牙齿深陷入藕灰色的唇里,又慢慢地放松开,露一排犹如月牙一般的浅白色的痕迹,尚还含着一丝水意的润泽。

朝着皇甫思凝,像一只误入陷阱而依旧迷茫知的兽,怯而轻地笑了一笑。

一点也艳丽,一点也诱惑。

没故作的一切真清澈。

甚而青涩的。

皇甫思凝的眼,却恍如缓缓展开了一朵绮丽的花,骤然寒冷夜间荒芜四海盛放。

头晕目眩。以至于刹那间位置颠倒,孰为猎物,孰为猎。

此此刻,并清楚那昏眩什么,只为了那月惊鸿一瞥而怔仲。想起庭净净无瑕的月色,如水银一般流淌桥河。那一瞬间此岸,也彼岸。未知的河流里,飘向连自己也知的地方。

崇二十四年的春,得比往年格外早一些。

往日骄矜极贵的生,触手及的豪奢繁华,一刹那逐渐远,淡入边。那么多年的等待,好似为了样一。

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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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上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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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如梦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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