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壹
陈见淼很愤怒,这是显而易见的。枉他身居尊位,枉他自诩天下一流的智谋,却被自己的儿子狠狠地打了脸。他以为手握羽林军、京城五军就可高枕天忧,只要京城五军抵住金吾卫、神策军、玄衣卫的里应外合的攻势,待羽林军赶到便可全歼这股羽王党羽。但让陈见淼万万没想到的是钟迟的懦弱,竟使他早己暗中投向羽王,也好在钟迟懦弱,目光短浅,最后如若没有他的再次反水,仅五千羽林军还远远挡不住羽王的攻势——毕竟彼时内城宫门己弃,无险可据。
等到李显纯伏诛,陈见淼才松了一口气,挥手示意暗中守卫的李家暗卫——蛹卫、蝶卫退下,李存治从暗处走出,跪在陈见淼身前,一言不发。
陈见淼看着这名老人,叹了口气,上元节时救了自己替身的是他,如今羽王谋反,第一个不分时辰冲人殿中守卫的也是他。陈见森很清楚这群暗卫的能耐,不夸张的说,如若今日羽王真的攻人宫内,暗卫们也有的是办法将他完好无损地送出宫去。
“起来吧,你是知道计划的,这事与你李家无关,”陈兄淼坐回龙椅上,“看来永宁候还得你来做。”
“陛下说笑了。”李存治站起身,来到他身后立住。
“你就不好奇联为什么让你听太子的吩咐传位吗?”陈见森突然问道。
“臣为下人,不该问的,就……”
“朕让你猜一猜,”陈见森打断了他,“你既然这么说,就证明已经猜到了一两成。”
李存治不敢否认,只得低头道:“是。”
“可朕想让你知道十成。”陈兄淼的声音突然变得冷冽。
“陛下,可是想除去羽王?”李存治知道这话是大不敬,但陈见淼话已至此,自然不是要他说那些废话。将玄衣卫交给李显纯,便是交给了太子,京城四郊的五军营、玄衣营、金吾帐,神策营便有三个落入他手,彼时羽王一旦动手便可提前知会羽林军来和京城五军前后夹击,一同绞杀,再加上自己在玄衣卫中的旧部,羽王毫无活路。但现在看来,情况出乎了所有人预料,东宫被屠,陈见淼和太子陈明炽丢光了脸面,再加上此事羽王并未出面,是以在天下眼中是一群武将乱京,皇家颜面扫地,而事情超脱掌控的发展也令陈见淼恼怒无比。
“呵,在理,但不对,”陈兄淼道,“朕是想,磨练磨练太子。”
“可他让陛下失望了。”李存治很清楚,太子往日表现得有多仁厚,今夜独自躲入乾心宫就有多可笑,当今天子虽城府极深,但尽管羽王谋反,他仍愿患包容这个儿子。然而太子逃命——连妻子儿女都弃之不管,这样的人,注定成不了明君,自然也不能使陈见淼满意。
“来人,传联令,”陈兄淼突然道,“原武英殿大学士,刑部尚书赵空诚,特许致仕,授二等诚意伯,不可流荫。”
“诺。”太监应道,正要告退时又听到第二道诏令。
“诏,太子少傅周澄,才德出众,今中旨授刑部尚书一职,兼武英殿大学士,入阁为政。”
李存治有些意外,但很快便反应了过来,要换作从前,让一个官龄一年不到的新人坐到正二品大员内阁阁员的职位上,任何人都不会同意,哪怕是皇帝中旨地会被内阁毫不犹豫地退回去,但现在不同,东宫被屠,陛下盛怒,这时候谁要是触怒陛下,没有任何人能保证陈见淼会不会脑子一卡送他去下面和那帮谋反的丘八喝茶去。
“诏,李存治救驾有功,授三等宁国公,世代罔替。”说那最后四个字前,陈见淼罕见地犹豫了一下,毕竟那个纨绔子弟李显宗——总让他有些不安。
“谢陛下不杀之恩。”李存治此刻己是有些昏乎乎的,机械般地谢恩道。
“传朕口谕,此事由刑部全权处理,大理寺、都察院协助。
……
“谢周大人,周大人年轻有为,前程似锦。”随手给传旨的太监扔了几两银子的周澄挥手打发了他,拿着诏书苦笑着坐回陈婉清对面。
“父皇可真给你选了个好差事呢。”陈婉清笑盈盈地道。
“这案子不好审啊。”周澄叹道。从目前来看羽王一派损失殆尽摇摇欲坠,本来投靠于他的大理寺必然选择痛打落水狗,矛头直指羽王,将此作为未来加入太子手下或楚王手下的投名状,至于原来就属于太子的都察院尽管由于太子备受打击,位置岌岌可危,但作为太子受难的指使者,羽王陈明深他们于情于理也不会放过,最后的刑部,即使是作为中立派占比较多的六部之一,在这种情况下也肯定会一口咬死羽王。虽然以楚王的智谋足以保住羽王性命,刑部中也有不少楚王的人,但也无法改变羽王的命令,更何况楚王仍在藩地,也许他明白陈见淼的苦心,但尚不在京的他根本无法干涉局面,等他收到消息,羽王的头恐怕都被太子拎着做夜壶了。是以陈见淼算来算去,能保住羽王性命的人也只有周澄了。
“你直接去告诉他们陛下要保羽王不就行了?”李显宗拎着一壶酒走了进来。
“你兄长被杀,你倒是一点也不悲伤?”陈婉清扫了他一眼,语气与对周澄说话时判苦两人。
“首先,他母亲五年前就染疾死了,其次,我母亲才是李家主母,”在周澄面前,无论他是否己经知晓,只要他放忠于长公主一事没有被揭开,那便仍要维持着当下的态度,“最后,宁国公的意位,迟早是我的。”
周澄笑了笑,回答他之前的话:“且不说那群老油条愿不愿意听我指教,就论太子那醒眦必报的性格,都察院就不会轻易放过羽王。
“那你可以直接告诉太子啊,这样陛下就能对太子满意……”
“为什么?”周澄果断打断了他,看他一脸迷惑,补充道,“我为什么,要拉他一把呢?”
“得,你们自己勾心斗角去吧,我去后院找只蛐蛐玩去。”说着李显宗就已经不见人影了。
“能活成他这样,倒也不错。”陈婉清听到周澄的这句话,倒茶的动作顿了顿。
“没有他父亲的权势,他又能快乐多久?”陈婉清道。
周澄没回她的话,只是抬起头盯着她。
“你……你干吗?”被周澄这样盯着,陈婉清有些不自在。
“同父异母不难过也属正常,但你陈氏一脉可没有这一说,”周澄笑着,说出的话却危险至极,“不论是太子殿下还是羽王的安危,你好像都不太在乎呢。”陈婉清脸上的惬意消失了,换成了一种周澄熟悉的冷冽——正是他进宫对弈时陈见淼的表情。
“你觉得呢?”陈婉清将问题抛了回去。
“你不会与他们没有感情。”周澄冷声道。
“不会。”陈婉清淡然道。
“你也与他们无仇。”
“当然。”
“他们对你的利益,没有什么冲突。”
“是。”陈婉清突然笑了,笑得很得意。
“那就只会是那个人了,”周澄长叹一口气,“要留着他吗?”
“当然。”留着他,还有些用处。
得之一寸光,可买千里春。——《绝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