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回:山嘴村异闻录(十一)
就在水岛一派商议如何从张家手上,讨回小王子和宝藏的时候,张家的手下人山根匆忙赶来,告知一个大消息:水岛一派的帅哥约翰出事了!
水岛忙道:山根哥,稍安毋躁。我家约翰,到底发生什麽事了?
唉唉唉……我……也不知道如何解说了。
呃……那,他人还平安吗?
事实上……是不是他出事,我们也不知晓。
喂!山根先生,你是在耍我们吧?拉蒙骂道:自相识以来,我们哪次吃喝玩乐,能少了你的份?上次村中闹疟疾,还不是我家老大和大夫救了你的?出了事情不帮忙,还说些似是而非的话,你还是男人不是?
唉!你们怪错好人了!快点到村子里来,你们就知晓了!
於是水岛一派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来到村子祠堂前的那块空地。水岛心想,昨晚才来过这里,今朝又要到来,不觉暗暗好笑。
在场人头涌涌,似是围着什麽物事。高老泉分开众人,让水岛靠近。在正zhōngyāng,只有一块破帆布,不知道盖着什麽东西。山嘴村少当家张守站在一旁,倒背着手,脸sè铁青。
少当家好!到底是何事如此劳师动众?
少当家抄起棍子,挑起地上的那块破帆布,向後头一掀,现出所遮掩之物事来。
帆布之下,是张旧竹席,上面躺着两具乾屍。屍身乾得瘪透,有如纸灰败絮,几乎一碰破;而且竟然还穿着衣服,古怪骇人之极。在场众人无不哗然,有几个胆小的甚至晕了过去。
水岛一派惯见风浪,自然不会轻易吓倒。只是此两具屍体之怪,亦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而水岛他们一见其中一具屍体,心下已是一沉。
两具屍体,瞧衣饰当是一男一女;女的青布粗衣,却甚是雅致,似是富贵人家的婢使;在这山嘴村,就只有张家了。
而男的,却是明显不过,乃长袴直袖的西洋服饰。除了水岛一派的这几个人外,还有谁会穿这种衣服?而当中其余人等皆活生生的站立在例;那麽躺在地上的乾屍,自是约翰无异。
这“女屍”的一身衣衫,的确是我家中婢仆所穿的样式。我点算过家里人口了,就是少了一名叫小梅的粗工婢女。少当家道:我也着令村民盘点,倒也没少了别人。看来这女屍就是小梅。
张守自承女屍是小梅,那麽就是在逼自己表态,说这男屍是约翰了。在这两方较劲角力的时刻,平白无故跑出两具死屍来,也太巧合了吧?难道是张守他干的好事吗?
水岛脑子正飞快地转着,大夫却已走近少当家,缓缓道:
少当家,此两具屍首,乾得如此透彻,除非是所多玛的火焰,否则绝不可能在一夜之间造成。举我所知,约翰昨晚还好端端地跟我们喝酒吃肉。不知你家小梅昨rì如何?
水岛暗中叫好,大夫是医生,一下切中个中关键。这两具屍首,若不是这一身衣服,谁都会以为是近千年的乾屍。怎麽可能会是昨天还是个活蹦活跳的约翰?
我家小梅,自昨rì入夜,便无人见到。
这就是了。所谓人命关天,不能妄下判断。敢问这两具屍首,於何处发现?於何时发现?由何人发现?
少当家身後走出两个村民,水岛等认得他们,一个叫王二,一个叫李四。在山嘴村子里,不是姓张的,便多半是邻近乡县给夺了地的佃民,游荡至此地,落地生根。平常rì子在山上垦地种植,闲时在码头帮工,村子里多的是这种人。
今早天一亮,我约好了李四到後山,想要犁出一块地来种红薯。不料半路上见到这两具屍首,吓得我俩锄头都丢了,跑回来告诉少当家。
不错,起初我还只以为是寻常屍体命案。谁料到竟然是这麽古怪的乾屍!唯一的线索就是屍体身上的衣饰了。这男屍一身衣服,绝非我村村民。所以屍体一运到,就命人请你们来了。
水岛暗骂,非得要咬住咱们;正开口间,大夫又道:少当家,因为这是你的村子。想要解开疑问,要先得你的同意。为了要查明真相,让村民安心生活,我想在这里公开检查屍首,不知道你应允不应允?
他这一番话,用的是汉语。大夫在村中救死扶伤,甚有民望。在场村民莫不点头称是,更有好事者跃跃yù试,想要帮忙。其实这是人情之常,若不解开无缘无故冒出两具屍首的谜团,恐怕也不会有人安心住在这里了。
好吧,原本有死伤命案,应该照会官府的。可是事不宜迟,大夫请便,我等自会襄助。
大夫掏出一疋粗麻布,割成条块,命帮忙的人卷在手上,方可挪动屍体。
上帝在上,你的子民向你祈求,恳求你保守我等平安,赐予智慧,解开这两位不幸的弟兄姊妹的谜题。
一轮祷告,大夫开始检查;少当家、水岛在旁边张大了眼睛瞪着。倒是拉蒙、神眼凝神环视,查看在场可有疑人?
只听得大夫唱验,说明两具屍首皆无明显伤痕,但乾脆无比,应手即碎。屍首的确是一男一女。而女屍身上有些少零碎杂物,大夫得小心奕奕,将之捡出,放在一旁的小瓷盆里。
约莫一顿饭时份,大夫才站起身子,拿起那小白瓷盆,让水岛和张守观看。
耶和华是至公无私的证人。大夫道:除了完全乾透之外,并无怪异或外伤!另外,在女屍身上找到这些物事,不知少当家可曾认得?
盆子里装的是几块碎银子,一小块解秽辟瘴气的药饼子,以及一个布团。张守皱了皱眉,从大夫手上接过镊子,轻轻撩拨那个布团,抖了开来,却是块手巾,裹着一根发钗,上面镶了老大一颗珍珠。而手巾上面,却用洋文绣了几只字。
水岛一派和少当家都认得,这是约翰的姓名。
小弟大力马上扑倒在地,嚎啕大哭。犀牛破口大骂。拉蒙啐了口水,喃喃咒骂。
这屍首不可能是约翰!小弟大力哭道:约翰哥是金发的,这屍体头顶的毛发却是灰灰白白,哪儿像约翰了?
不对。看,这女屍的头发也是灰白的,似是人年老之後的样子。因此不能以此为凭。大夫道:再说,约翰兄是我同伴,我岂有咒他死亡之理?能够有一丝希望,我都会说他未死的!
这男屍应当是约翰无疑了。女屍亦必是小梅。少当家道:一男一女,伏屍路旁。女屍身上有男屍姓名的手巾,二人必有苟且之事。
一定如此!旁观民众中有人爆出这麽一句:定是那男的好sè,女的荒yín,在夜里野外干那档子事,触了妈祖娘娘的忌,所以用神力来处罚他们!
放屁。昨天不是初一,又不是十五,哪来的这道禁忌?
是啊!就算那洋鬼子不晓得,村里人可是不敢犯忌的。而且要搞那事儿,那家後庭柴草堆里一躺,不就得了?何必跑到山路上?若人瞧见,岂不糟糕?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渐渐对不明的乾屍宽怀了。大抵是他们都得出一个可以接受的解释:他们犯了村子的忌讳,所以被神明罚成乾屍。
水岛素来不信鬼神,向大夫道:这会不会是一种病?或者是一种毒?
绝不会是病。大夫道:除非是大泻大吐,方会脱水得如斯厉害。但如是大泻大吐,又岂能有力气跑到山路来?
那麽,有何种毒药,足以让人突如其来的脱水,化作乾屍?
我所知有限,并不认得有这麽一种毒药。
啧啧啧,这怪事儿,怎生是好?
人死如灯灭。我家小梅是孤儿,她後事自然由我张家主理。只是不知你们如何措置约翰呢?
这时候,水岛留意到大夫向他打了个眼sè;似是有秘事相告。於是反将少当家一军,问道:这倒要向少当家请教。
本来嘛,如此横死凶死,理应报之官府。不过如此怪事,恐怕报官也难以破案。更何况此时让官府中人进村,实在大大不宜,你说是吗?水岛兄。少当家向他眨了眨眼睛。
不错,人死如灯灭。该做的法事、仪式办完後,便应尘归尘,土归土。水岛知道他皮里阳秋,让官府来,自己一行人和张家就是一拍两散了,虽然约翰死得冤屈,但目前却是骑虎难下,只好顺应他的意思道:不知山嘴村惯例又是如何?
此二人虽无媒苟合,但毕竟男未婚女未嫁,无损於人。二人生既同衾,死当同穴。可是,村子里又有规矩,疾疠凶死之辈,不能入土为安,要火化成灰,撒入海中,让妈祖娘娘渡化升天。
这好办,就让约翰和小梅一同火化,然後劳烦少当家借一只小船,将之海葬即可。
在场众人听了,皆觉此乃两全其美之法,反正烧死人也没什麽好看,故渐渐散去。水岛一族惯於海上营生,海葬亦属寻常。因此亦无异议。
少当家自是命人张罗布匹、柴火,拉蒙、神眼等弟兄亦主动帮忙。只有大夫拉住水岛双手,慢慢的用汉语道:
水岛老大,待会我要给约翰和小梅小姐做殡葬弥撒。你是我们的领袖,这件事必须由你去做:请你到家里我房间去,替我拿圣经来,可以吗?
水岛只觉手中多了一物,随便明悟,特意道:很好,我马上回去替神父您拿圣经来。好让在场余人听见,旋即飞奔回家。
山嘴村村民崇拜妈祖娘娘居多,对於耶教自是敬而远之。张守也不好意思遣人帮忙,只好由他。
可是,水岛经过了鬼子屋,并未入内,反而迳自向後山一直跑。
大夫塞在他手里的,是一株枯乾了的草,紧紧的捏成一束。可以得知,这该是约翰临死时紧紧地拿在手里,又在检屍时被大夫偷偷拿得,是非常重要的线索。
耶和华是最公证的证人。水岛暗笑道:见鬼去吧。
这株枯了的草,并非寻常花草,而是当初水岛一族翻覆检找,用来治疗疟疾的酒饼草。这草盛长於山嘴村後山某处,当时曾救过不少村民。
约翰临死还拼命拿着这株草,这地方定必有异,正好让手下借丧事来缠着村子里相关之人,自己则亲身来一敞。
几个起落,水岛已来到山角上。放眼望去,尽是绿油油的一片,长的全是这种酒饼草,延绵整座山头。水岛倒抽一口气,这下子形同大海捞针,约翰临死时拔的草是打哪儿拔的?这下可真好找。
然而,这下可真是妈祖保佑,耶稣打救。一阵下坡风吹来,风行草偃,如同一张绿sè的大绒布。可是在不远处的一个山坳,草面上忽地有一处凹了下去,有别於他处。水岛暗暗叫了声好,直奔该处。
来到那山坳,却原来是一方卧牛大小的岩盘平地,四五块巨岩合成一处洞口,隐隐有风从中吹出。只因四周的山草长得高了,远处便看不到。
水岛察看附近,发现有一片草枝似被压过,翻腾倒折,枯萎乾死。随即心中暗暗祝祷,祈求约翰在天之灵,给予指引。
这山坳除此之外并无特异之处。看来关键还是在那岩洞之中。水岛抚摸巨岩,但觉每块岩石皆重万斤,绝无可能搬动;并坚硬无比,难以挖凿。而合成的洞口,只有碗口大小,便是从中窥探,亦是极难。
水岛从前辈听得,海盗藏宝,往往在於岩洞之中。思念及此,更加相信这里有宝藏了。他猜想,大概约翰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消息,赶来这里,因此身亡。
约翰虽然死状其惨,但眼下乃是个大白天,纵有鬼神,想它亦难以作祟;而且宝藏若是由人所埋,自然亦可由人去挖出来。思念及此,胆子更加大了起来。
皇天不负有心人!水岛在其中一块岩石下,找到了另一块较小的岩石。此石成轮盘状,上面又有一块更小的岩石,似是把手模样。水岛欢呼一声,吹了吹口哨,便去搅动那“轮盘”。
只听得一阵阵卡卡之声,那几块合在一起的千钧巨岩,渐渐地向外退了开去,就似荷花开苞,当中的洞口越来越大。
那较盘越转越重,水岛渐感吃力。当洞口开得容一人出入时,他放开双手。只见并无合拢之象,於是放下心来。
但他始终谨慎。在周遭摘了好些乾草枯木,紮成数枝火把;又搬来了几块细小的石头,卡在巨岩之间的夹口,以防合拢。
待得一切停当,水岛便小心地走近岩洞里。他向里头扔了一根火把,稍等片刻,见火把并无熄灭,得知洞里并无杀人秽气,便放心倚身而入。
没想到洞里倒颇为乾爽,而且极为狭窄。大概和山腹中的地下水脉相通,洞内传来阵阵流水响声。而这响声却有点耳熟,不知道以前在哪听过?
在这洞道里走得近二三十丈远近,路面渐渐向下,忽然间豁然开朗,来到了一个大空场。水岛举起火把照去,所见之物,让他挢舌不下。
原来他站足的地方,是山腹大空洞岩壁上的一块平台,居高临下,下面的洞坑,一直反shè出闪闪的金光。
整座山里都是金!水岛看到,感动得话也说不出来。
與此同時,水島背心上一痛,卻是被人刺上了一刀!
多年修為,在此彰顯。水島身子一扭,向前疾跌半步,讓刀鋒脫出皮肉,兼卸開了對方刺襲的餘勢。
只聽得那人讚道:好俊功夫!
原來山風呼嘯,遮掩了偷襲者的腳步聲;甚至連他說話,也聽得不清不楚。水島行走江湖多年,也著了道兒。但利刃一著體,隨即巧妙化解,絕非庸手所能。就算是施襲者也不禁叫好。
可是畢竟傷在要害,水島即使勉強拆解了第一招,卻無力反擊,順勢摔倒在地上。火把近在眼前,卻火光搖曳,行兇者面目難辨,到底來者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