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猎虎队

第1章 猎虎队

若不细看,没人能发现此刻那颗杨树的高杈上正坐着两个人,隐在匝密的巴掌叶中。

一个蒙眼少女和一个瘦削老头儿。

“徐敬山来了。”两人不知静坐了多久,那蒙眼少女终于开口。

老头儿听见这话,揉了几下眼,远远朝通向村口的土路尽头看去,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还是你的眼力好些啊。”老头儿转过头,又问向那女孩儿。

“那些家伙们呢?”

“咱们的还是他们的?”少女虽蒙着眼,但也将头转向老头儿。

“他们的。”

“喏,已经演上了。”少女指指另一个方向,老头儿顺着看过去,视线依旧被树影遮了个完全。

“比咱们得信儿还快,得,叫咱们的也扮上,既然看客来了,就亮亮本事。”那老头儿从容地站了起来,脚尖轻点在那指头粗的杨树枝上。

少女应了声好,探身去前面撅了一截儿树杈,凝眉纳气,轻打了个呼哨,远远地朝身后一弹。

一声脆响,那小枝击在一顶铜盔上,这一小支人马全幅披甲,都是官差打扮,已经等候多时,正蹲得两脚酸软麻涨,见树上传了号令,尽皆站起身来,锤着酸腿。

“该咱们了,上场。”那领头的一拍佩刀,大踏步前去。

敬山吁着马车不紧不慢的踱近村口的时候,村口早围满了人,小伙子咬着草杆盘算了一下日子,今儿个确实逢上赶集,可再走的近些,便觉出似乎哪里不对。

先是他那匹瘦马,四条腿好像钉在地上,是一步都不肯走了。

牛叔确实太老了,徐敬山的老子七年前就没了,给他留下头牛,没几亩田地。牛又被邻居哄骗着换了匹已有些年岁的马,他只好赶鸭子上架套着马去犁地,没出一年老马就累瘸了。

自己也没个说话的人,便唤这干着牛活儿的马叫牛叔,终日和他聊天,敬山对马是极尽的照料,从来都是给牛叔置办些顶好的草料,自己随便囫囵一碗酱油杂粮饭。

人对马尽心,马对人也竭力。

牛叔干活从来踏实,总是嘴边嚼着白沫子的发力,一条瘸腿也颤颤巍巍的支着,没有过偷奸耍滑的时候,今天这情形敬山自己也摸不着头脑。

敬山从马车上跳下来,拍着牛叔的脖子说。

“爷们儿,再撑一会儿,这不没几步就到家了。”敬山朝远处自家的烟囱冒出来的小尖儿。

牛叔还是没个迈步的架势,噗噜噗噜的喷着鼻响,尾巴焦躁的甩来甩去。

敬山心里纳闷:“走的时候垛了满车的粮食也没说耽误了功夫,怎么回来轻轻快快的拉个空车却走不动了。”

他心里正急着呢,敬山到镇里卖完粮食,偷着去绸缎铺子给村长的孙女春芽央求了一小条绑头发的红缎子,他急着赶紧把礼物交到她手里。

他自然舍不得使鞭子驱着牛叔走,摇了摇头,只好死命的拽着缰绳往村子里引着老马,牛叔才极不情愿的小步跟了上去。

一人一马就这么费力的蹭到村口,敬山才发现事情真的不妙。

村民都跪在地上哭天喊地,更有妇女直接躺在泥地上撒泼打滚,春芽也缩在爷爷身后正哭着鼻子,中间夹杂几个配着刀的官差,正挨家挨户的踹门搜刮村民本就不丰实的家底,对众人的求饶没半分理会。

在路边上停着两架大马车,此刻都装的满满当当,拉车的牲口也高大威风,又昂着头,前蹄好动的不住蹭着路面,

卷起一股股沙尘,把敬山的蔫头瘦马比的倒像条狗。

“小子,过来!”一位官差冲敬山嚷到,他忙松开牛叔小步跑了过去。

赔笑的唤了声官爷便站定了,整个身子都矮了几分,敬山凑近了才看清,这拿刀的官差前襟绣的是猎虎队的字样,背后还背着个高高的竹篓。

“什么日子出的村?”官差粗声粗气的问他。

“回官爷,前天,前天鸡一叫我就上路了,没两个时辰也就到镇上了。”敬山满脸谄笑的回着话,身子弯得更低。

敬山自然通人情世故,一个孤儿在村里长大,总要看得清眉眼高低。

听到这边的对话,又围过来几个官差,也不言语,都是上下打量着徐敬山,交换着不明所以的眼神,敬山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觉得这几位官爷正忍着笑,总之表情十分古怪。一位细高杆官差倏的眉头一皱,指着十步开外的一棵大榕树说。

“你,那边,树,候着。”

敬山又一溜小跑得闪开,他没走几步,几位官爷就咬着耳朵嘀咕起来,只是狐疑的眼神没间断的齐整盯着他,没几句话的功夫,细高杆又招手唤他回来。

他刚一站定在细高杆官差前,见那人唰的拍刀出鞘,在背后反了一个花,只一眨眼,刀尖就冲着敬山了,惊得这小伙子噗通便跪倒下去。

“官爷您饶命,小的贱命一条,别脏了您的刀。”敬山不住地求饶。

官爷倒没想着收了他的小命,只是反手翻下刀刃,拨弄着敬山胸前的一个吊坠,那是个做工蛮不讲究的兽牙,中间的空心随便灌了银浆,上面一根黑线绳穿着挂在脖子上。

“我们,干嘛的,知道吗?”细高杆开口道,语气漫不经心,好像心神都在那坠子上。

“知道知道,您几位来猎虎,给乡亲们除害,都是英雄,都是大英雄。”敬山忙不迭的拍起了马屁。

“我说这个。”细高杆朝那边扫荡居民家什的官差们努了努嘴,眼睛还盯着他的刀尖,那刀尖正将坠子来回拨动。

“明白明白。”敬山把头点成鸡啄米又开口道:“行兵打仗,总得要些粮草物资,官爷您来征粮是赏我们脸,应该的应该的。”

刀尖突然一抬,便抵在了敬山的下颌上,敬山的喉结剧烈的一抖,咽下好大一口口水,全身的毛孔都挤出了冷汗。

“嘴,挺滑。”细高杆挑起了眉毛,说着话刀尖向下一挽,线绳应声而断,又将手腕一抖,坠子直被带的飞到了空中,接着之间他直直的把刀伸平,坠子竟然稳稳的落在了刀尖上,整个过程不过一个呼吸,端的是好刀法,敬山的眼睛都看直了。

“哪儿来的?”细高杆刀尖往回一拨,坠子落入了他的左手之中。

“回,回官爷的话,家老爷子山里打柴时候捡的,约莫着得是十年前了。”小伙子还沉浸在刀法里没回过来神儿。

细高杆把玩了半天也没言语,接着往胸前一揣开口道。

“借用一下。”

敬山心中叫苦,老爷子给留的念想也算没了,刚想到这,只见那粗嗓子官差正捏着牛叔的嘴看牙口呢,他赶忙急的跳起来。

“官爷,这马老得不中用了,-卖给汤锅都嫌肉柴,没两天儿活头了。”

粗嗓子官差拿下巴看了他一眼,直接牵起缰绳背过身去走了,牛叔回头撇了敬山一眼,也踉跄的跟上了。

“借用两天。”粗嗓子官差向后甩了甩手。

等所有能搬走的物件都挑拣干净,两辆大马车摞的摇摇欲坠的时候,太阳已经挂的高高的了,集市早搬空了,只剩下没了魂儿一样的摊主们枯坐在空荡的推车前,这群狗日的兵匪也是算准了日子的。

不过倒是有两个摊位幸免于难,一个是享水村的侯屠的肉摊,那个看起来像个领头儿的细高杆说猎虎队和屠夫都是宰畜生的,算是同行同业;再就是一个算命老头儿,看意思这种搬神弄鬼的本事让这个带刀的官差也有点打怵。

此刻所有人都集中在村里的粮仓门口,村民们都垂着头,他们都等着那当差的说出那句他们最怕的一句话。

“开仓!”细高杆手一挥,示意官差们去打开仓门。

此言一出,聚在粮仓门前的村民们整齐的跪成了一片,重重的把头磕在地上,几个年轻的小伙子甚至攥紧了手中的镰刀和稻草叉。

这是全村过冬的粮食,若被征了这些粮,不死在今日也得饿死在冬天,男人们都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打算了。

“我说官爷。”一声不合时宜的糙哑嗓子隔着人群远远的传了过来。

那摆摊推卦的老头儿从人群中慢悠悠的挤出来,宽袍大袖挂在他枯槁干瘪的身子上有些滑稽,背佝偻的快和双腿垂直,一只木杆斜背在他的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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