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无题
玉莲看那边，徐夫人正哄含香无暇顾及这里。又往上房看老祖宗没有出来的意思。拉着吕婆婆的胳膊到角落里道“反正这会儿没事儿，咱们说说话。婆婆说绣梅也是个可怜人，这里边有什么故事？”
吕婆婆是最不爱搬嘴弄舌的人，玉莲一再央求，她才道“绣梅根本就不是买来的小丫鬟，徐小姐也不是为了她长得有三分像春燕才打得她这么恨。”吕婆婆顿了顿道“她是徐夫人的孙女。”
云莲愣住了。
“婆婆您真会说笑。”玉莲半晌才开口道。
吕婆婆叹气道“说起来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儿了。徐夫人原先有个儿子，长到二十岁时，老祖宗将秦家旁支中的一位小姐嫁了过去，结果错配的姻缘。徐夫人的儿子留连烟花之地喜欢上了一个叫如烟的头牌姑娘，花重金替她赎了身。她便是绣梅的娘亲。嫁过去的秦家小姐心有怨气，听了小人的怂恿往如烟日常喝的汤药里加了毒药。偏偏哪天如烟耍小性，不肯吃药。徐公子为了哄她吃药，自己先喝了一口。结果半夜里两个人毒发身亡了。秦家小姐见自己谋害了亲夫，一下子就疯了。后来失足落水，也淹死了。”
听到这里，玉莲明白了。徐夫人这是认定了，万事皆因如烟，所以迁怒与绣梅。可即便是这样，到底是自己亲生的孙女。想到绣梅那可怜的样子，玉莲心生怜悯。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难道还要眼睁睁看着绣梅被徐家母女折磨死。
吕婆婆见玉莲的神情，猜到她想伸手帮一把绣梅。道“这次夫人来，老祖宗也瞧绣梅那孩子可怜，想救她出苦海。”
玉莲心领神会，嘴角轻轻上扬。二人再不说话。
这边，徐夫人嘴上哄着女儿，心里眼里却全在房里。这次回府来，她已感觉到母亲待自己不如从前了。从前，秦家老祖宗从不觉得自己已经上了年岁，凡是都要经过她。只是正月十五闹元宵哪天，她老人家闹了一宿，第二日就病了。如今她虽然身子骨还硬朗，可也知道自己该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了。
从前，秦家上上下下事无巨细都经她老人家示下，难保儿孙下人心里边没有怨恨。徐夫人最知道她这个娘的心思。她现在是怕了。怕她缠绵病榻之时，儿孙下人薄待了她。
满府看去，大儿子自顾不暇，只有二儿子是个依靠。所以再往后，秦家便要看二房的了。
想到这里，徐夫人不由得心生怨恨。原来秦家老祖宗宠着她这么多年，她只当是应该的。现在老祖宗稍薄待她一点，她都觉得委屈。
“娘，你听见女儿的话了吗？”含香跺脚撒娇道。
徐夫人道“好闺女，忘记娘在家里怎么跟你说的了。”
含香嘴巴撅得老高道“不记得了。”
徐夫人拉住女儿的手低声道“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娘老了。争多少东西，都是为了你。”
含香却不领情，甩开手道“谁稀罕。”
徐夫人干着急，却不敢说一句重的话，生怕委屈了自己的心肝宝贝。
见此情景，吕婆婆又叹气道“因徐公子去的早，徐夫人便将含香小姐看做是掌上明珠，如今娇惯成这样。眼看到了出嫁的年纪，却无人敢来提亲。只怕日后也是一桩烦心的事儿。”
玉莲侧目上下打量吕婆婆，想不到面冷心冷的她，也有这样的时候。
“你们都进来。”
上房内，秦家老祖宗道。
玉莲等人不敢怠慢，依顺序进了上房。
此时，秦家老祖宗仍旧是一脸的怒色。徐夫人也知道这件事儿确实是自己的女儿不对。可她不想女儿受委屈。先开口道“娘，不就是个小丫头吗？您何必动这么大的气。”
秦家老祖宗听了，怒道“绣梅跟院子里买来的丫鬟能一样吗？我看你们对丫鬟也没有像对她这样。”
徐夫人语塞。将头低下，偷偷地别过脸儿，狠狠地瞪了一眼绣梅。吓得绣梅将头低得更深了。
“原来我只当你一时的气愤，等到绣梅大了，也就好了。一时的姑息，更让你们无法无天了。”
含香赌气道“我是她姑，她有错儿，打她是应该的。”
“那家的规矩，竟这样跟长辈说话？”秦家老祖宗更气了。她不理含香，只管找徐夫人这个罪魁。
“含香的心性成这样，都是被你惯的。我只找你理论。”
这要是在以前，徐夫人一定会撒娇不认错。可今时不同往日了。少不得她得认下这个委屈。
“前几日我提起要给含香说一桩好亲事，可人家一打听含香的品性，情愿得罪我也不肯答应。”秦家老祖宗道。“还不快改了。”
徐夫人连连称“是”。气得含香别过脸去。
秦家老祖宗不理她，转向玉莲道“绣梅你领回去照看，往后她就住在咱们家了。”
玉莲应了一声道。“吃穿用度是否跟府里的姑娘们都一样？”
“都一样。”秦家老祖宗道。“往后她就是你妹妹了。谁要是敢欺负她，你也要替她做主。”
玉莲看了看徐夫人和含香，脸上似笑非笑地又应了一声。
原本她还担心秦家老祖宗会为难自己，现在看来，徐夫人也失了势。自己也没有必要再对她小心奉承了。
“要是没旁的事儿，玉莲就带着绣梅妹妹下去了。”
秦家老祖宗点了点头。
玉莲福了福身子，吩咐丫鬟扶着绣梅跟着自己走。
含香见绣梅又丫鬟扶着经过自己的面前，一记粉拳狠狠地砸在她的脊背上。砸得绣梅“哎呦”惨叫一声。
“小蹄子别以为从今往后你就得道成仙了。日子还长着呢！”
秦家老祖宗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比方才还要更厉害。玉莲见状，叫丫鬟快点走。
回到家里时，天色已经不早了。等着回话办事儿的丫鬟婆子站了半院子。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小声嘀咕着些什么。见玉莲回来了，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翠竹见少夫人回来了，赶紧过来道“少夫人您可算回来了。夫人已经在上房里等您一个时辰了。”又瞧见绣梅，吓得她道“这是谁呀？”
玉莲听说秦夫人来了，没有多说，吩咐道“你伺候着绣梅小姐换洗一下，再请大夫来看看受伤的伤。被忘了检查一下她身上还有没有其他的伤。”
翠竹点了点头，替下一个丫鬟。扶着绣梅往偏房去了。
“你们这些人自己商量一下。那些是着急的，站前边儿。一会儿我出来办公。”玉莲又吩咐了院子里的丫鬟婆子。然后整了头发衣裳，进了上房。
“你还知道回来。”
上房内，秦夫人一脸的怒色。将手里的茶杯重重地放到手边儿的小桌儿上。
玉莲无视秦夫人的怒气，一面问她“有什么要紧的事儿。”一面又骂房内伺候的丫鬟也不知道去叫自己回来。
不了今日在上房当班的是柳琴柳笛两姐妹，她们二人是出来名的刁货，见玉莲骂她们，立即抱怨道“夫人刚一进门，奴婢就要去找少夫人的。可夫人不让，说“我就做这儿等着了。看她逛多久才肯回来”。”
秦夫人气得将放在桌儿上的茶杯推到地上，“啪”得一声摔的粉碎。
正要发火儿，柳琴道“完了，又摔了一两银子。早跟好姐姐说了，日常客用的不必太奢华，摔一个就是一两银子，咱们少夫人的嫁妆再厚，也不够这三五天摔的。”
一句话吓得秦夫人竟不敢发火了。终归是媳妇的嫁妆，白玉莲只需稍添点儿油醋，外人就会说她的不是。这个时候她可不敢有半点对自己不利的风言风语。比起这点儿芝麻大的事儿，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办。
玉莲现在烦透了秦夫人，可自己的丫鬟这样放肆，总是理亏。
“你们两个当这是什么地方？”玉莲板着脸道。
柳琴和柳笛见她生气了，立即跪下道“奴婢知道错了。”
“认错儿到快。”玉莲道“出外头廊上跪着去。”
柳家姐妹应了一声，起身挑帘子到外边廊上，挑了一块最显眼的地方跪着去了。
砸茶杯的声音，已惊了院子里会话的丫鬟和婆子，又见房内两个伺候丫鬟齐刷刷地出来，又齐刷刷地跪下。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
“是少夫人又给夫人气受了？”
“好是夫人又拿少夫人出气了？”
“我看是夫人又受气了。”
当下，许多人纷纷猜测。
院子里还站着不少玉莲的陪嫁，听见有人这样说，立即低声道“少夫人那里敢给夫人气受。你们跟着少夫人日子虽然不常，可也该看出少夫人是刀子嘴豆腐心。虽然嘴上不饶人。可该给你们只多不少。对夫人更是如此。”说到这里，摇头叹气道“你们说说，自从少夫人进门，可有人再敢欺负夫人了？绕着样还瞧少夫人不顺眼，时不时的要鸡蛋里挑根骨头出来。媳妇难做，夫人也是煎熬了多少年才成婆婆的，竟一点也不知道心疼人。真是让人寒心。”
这话也有人不信，可大多的人仔细思量一番后，却觉得对极了。老太太是怎么对待秦夫人，众人都看在眼里。自己都是苦水里泡大的。怎就不知道体谅媳妇呢！
“夫人有什么吩咐叫小丫鬟来说一声就行了，何必还亲自过来？”
秦夫人能坐等自己一个时辰，玉莲知道她必定无事来找自己的麻烦的。
“凡事儿总有先来后到。”秦夫人道“院子那些来回话的，先来的。你先去问她们。”
“是。”玉莲连假装让让秦夫人都懒得让。
挑帘子来到门前，道“那个急，先上来会话。”
丫鬟抬来椅子和小几，又送上一杯参茶。
自从早上送走了秦易坤和蓉儿，秦夫人便在家里坐等好消息。可等到下午也没有半点音讯。坐不住了才来玉莲这边儿的。她听见玉莲再办事儿，起身道门前，隔着帘子侧耳听。
“……府里的绸缎锦纱不少都是旧日存下的，因那楼旧了，前几天下雨，不少料子都毁了。现下要趁着入冬前翻修那楼，余下的料子存放在那处，请少夫人示下。”
“既然是旧日是东西，找两个明白人挑拣一下，按等儿分给各房。那些实在不好的，拿到街上贱卖了。得的银子入账，做日后采买之用。”
这个婆子下去了。那个又上来。
“连着几日府里都有人或是病，或伤。原来存的药材见底了。药房先生问怎么办？”
玉莲想到自己陪嫁里有间药铺。道“一会儿我写张单子和药铺的名字，叫药房先生去我指定的药铺抓药。往后府里所有吃的补品和药材都从这铺子拿。你不提我到忘了。府里的存的竟又假药。幸而大夫发现的即时，不然这会子要吃死人了。”
婆子应了一声，退了下去。那边一个小丫鬟上来道“少夫人，这是上个月的账簿，老祖宗已经过目了。”
玉莲从丫鬟手里接过账簿，见上边儿老祖宗已经留了记号。将账本有递给丫鬟收起来。
又上来回这个月府里这个月开销的……
秦夫人只听这些人说话，就觉得头晕了。玉莲竟然能将这一桩桩，一件件理得明明白白。秦夫人不喜欢她，却也佩服她。
不出半个时辰，院子里丫鬟婆子全都散了。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已经过了吃晚饭的时辰。
玉莲起身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来？”
一旁伺候的丫鬟听她念叨，脸上都泛起的笑容。
“你们两个，往后还敢在夫人面前放肆不？”玉莲忍着笑，故意大声道。
早起来的柳家姐妹，同样憋着道“往后再不敢了。”
“去吧。”玉莲一脸嫌弃似得打发了她们两个。
这时，翠竹扶着绣梅过来了。
借着上房挂着的灯笼，玉莲仔细地打量绣梅。丹凤眼，樱桃口，眉头微蹙，体格瘦似杨柳，风一吹就要倒了一般。可见她也没吃过多少东西。
“多谢嫂子。”绣梅眼里含着泪行礼道。
玉莲忙扶起她道“要谢也是谢老祖宗，这都是她老人家的安排。”扶起了绣梅，玉莲又笑着道“今儿晚上委屈你在这儿住一宿。明儿再给你收拾屋子。正好府里要分料子，再给你做几身新衣裳，打几件首饰。”
能脱离魔掌对绣梅来说已经是自己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听说还有这些好处。绣梅的泪珠儿滚了下来。
“不哭。”玉莲帮她擦去眼泪儿道“我看你也该饿了。”转身吩咐丫鬟把晚饭摆上来。
然后拉着绣梅进了屋子。
已经坐稳了秦夫人道“你怎么把她领来了？”她是认识绣梅的。
玉莲安顿了绣梅，将秦家老祖宗的安排一一说给秦夫人。秦夫人虽然不高兴，但也没说什么。
六七个丫鬟捧着托盘鱼贯而入，热气腾腾的晚饭不肖半刻就安排好了。
玉莲起身道“夫人也在这里用吧。”
秦夫人看外边天色已经不早了。道“坤儿怎么还不回来？”
玉莲心里暗笑“昨日也不知是谁要断了母子的情分。”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不能说。她起身到门口吩咐人去看，又偷偷地叫人去白府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