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异乡
“吁……”
约翰坐在书桌前，深深的吸了口气。
随着气流的变化，面前蜡烛上的火焰也在轻轻曳动，
光芒映射在昏暗房间里的墙壁上，也跟着一起抖动了起来。
“呼……”
他静静的等了五秒左右，待到空气在肺里完全过了一遍后，又将它们缓缓吐出。
“该死……”
他用力的抓了抓头发，
头屑如雪花般落下，与蜡烛的光混在了一起，空气肉眼可见的浑浊起来，
随着头屑一同落下的，还有一缕缕干枯的头发。
“该死……”
他忍不住又咒骂了一声，
打开面前残破的笔记本，
对着空无一字的页面愣了会神，
下意识的舔了舔已经起皮的嘴唇，伸手抓起了一旁笔书写了起来。
【尊敬的马克·霍恩斯教授……】
他的笔尖顿了顿，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撕拉……”
良久，他用笔在纸上划了几道，然后将这一页撕了下来，揉成一团，随手往身后一扔。
【尊敬的M教授，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给您写信了，我就要死了……】
“沙……沙……”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笔与纸之间摩擦的声音。
【您对我的忠告是对的，我不该拿走那本书，更不该去试图......破解并阅读它......】
【可惜迟了，已经迟了！】
笔尖再次停止。
此时，他的泪水与涕水止不住的涌了出来，嘴唇哆嗦，握着笔的手也开始微微颤抖。
【他们已经盯上我了，我能感觉到他们的目光......不，他们的目光无处不在，逃不掉的，我逃不掉的！】
“踏......踏......踏......”
猛然间，门外出现了一些声响，
那声音听起来像是有人穿着高跟鞋在来回走动，一声一声的，仿佛撞击在了他的心上。
“该死……”
他再次低声咒骂，
‘快来不及了，要赶快！’
心中想着，握紧了手中的笔，再次书写了起来。
【我错了，那本用古亚述文所书写的书……并不是如我所想的那样，记录如何进入那个世界的知识……】
【那是一本禁忌之书！】
【书里记载的东西是如此诡异疯狂……那是我愚昧大脑所无法理解的真理……】
【阅读它的那一瞬间，我的理智如同残破的碎片一般被拖入那无垠的宇宙中……我听到了！我听到了群星间的呓语、异响、震颤与轰鸣……】
【我看到了那永恒的疯狂……看到了那无尽的混乱……还有……还有……】
“滴答……滴答……”
有什么液体滴落到了笔记上，
嘴唇上方突然传来一阵凉意，
他用手摸了摸，发现粘稠而腥臭的血液此时正顺着鼻腔不断往外涌出。
“踏踏踏……”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急促了起来。
他随手用袖子在脸上胡乱地抹了抹，不顾脸上那怪异的粘稠感，继续写了下去。
【还有……那不可名状的伟大存在……那是用我贫瘠的知识和语言永远无法拼凑出外貌与存在方式的混沌……看到祂的那一瞬间，我全身的细胞都在疯狂尖叫……】
【那是……那是……那是铭刻在人类基因深处的渴望……它们呼唤着我、催促着我去接近、去颂唱祂……】
“哇！”
胃部开始翻涌，
那痛苦使得他蜷缩起身体，对着地面开始干呕起来。
门外的脚步声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了，
四周再一次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中。
【从打开书的那天开始，我开始陷入了永无止境的幻觉中，耳边徘徊着永远无法停息的呓语……】
【我开始无法安睡，每日每夜都在承受着这无尽的折磨……】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了起来，抓着笔的手也有些使不上劲了。
【从那些我无法理解的信息中……我想我找到了某种方法……可以让我……让我挣脱这种地狱的方法！】
“咳咳咳！”
肺部突然传来了不适感，他禁不住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
咳的声嘶力竭，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用力的刮着他的肺部一般。
【我用尽积蓄去购买了仪轨所需要的物品与材料......我将全部的希望都寄于其上......】
【但是让我无法理解的是......我失败了......】
【为什么！我明明是按照步骤一步一步的完成的！没有犯任何哪怕是一丁点的错误！为什么会失败！】
不甘，绝望涌上心头，
可惜的是，此时他就连握紧拳头的动作都已经做不到了。
“咚......咚......咚......”
猛然间，房门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那声音不紧不慢，维持着一定的节奏，仿佛只是在单纯的重复着敲门的这个动作。
【他们发现我了！来不及了！】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写满字的纸张撕下，
环顾着四周，试图找到可以藏匿的地方。
“咔嚓……”
门把手开始缓缓转动。
‘来不及了！’
这时，他的目光瞥见了放在一旁的手杖，
那是他用毕业后第一笔薪水所购买的，曾经每天下班回来，都要用棉布挟裹橄榄油去擦拭，然后放在专用的、垫着软布的盒子中，
可惜现在被随手放在那里，上面布满灰尘，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了。
他扭了扭手杖的把手处，
不知道是因为长时间不使用，还是已经没了力气，把手纹丝不动。
他咬了咬牙，却发现牙齿已经出现松动了，一颗牙齿居然就那么掉落在了嘴里，
舌头下意识的舔了舔掉落的牙根，
嘴里立刻充斥起仿佛铁锈一般的、粘稠的腥味，夹杂着干呕带来的酸涩，他感觉自己又想吐了。
门把手已经被转动到了尽头，
门开始缓缓开启，
可惜，刚刚被推开一丝缝隙，突然又被迫停了下来。
“呸！”
将嘴里的血液连同掉落的牙齿一起狠狠地吐出，他有些得意的看向抵着门的橱子。
紧接着，他思考了一下，
抓起手杖塞入腋下固定好，侧着身体，用尽全身的力气，扭动起手杖把手，
几次失败的尝试后，
终于，随着一声细微的“咔”声，他成功了。
把手被转开，露出了一个小小的黑色洞口，
他卷动着写着文字的纸，小心翼翼的塞了进去，
纸张硬度不错，没费什么力气，
将把手按了回去，手臂的力量已经虚弱至极了，如此简单的动作，居然尝试了好几遍才完成。
“吱吱......”
门又开始缓慢而坚定的开启了，抵着的橱子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轻轻的吹灭蜡烛。
黑暗中，他屏住了呼吸，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以及橱子移动的声音。
他知道，门快开了。
“该死......”
他喃喃的咒骂着，意识已经接近模糊。
他哆嗦着将手杖尖端抵住腹部，
双脚钩住椅子下方的横撑，
缓缓地压下身体，连带着椅子一起，抵在了桌子上。
手杖把手已经抵在地面，感受着腹部那尖锐的触感，
他的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发出了轻轻的抽泣声，
嘴唇哆嗦着，却又说不出话来。
良久，随着一声叹息，黑暗中传来了桌子被推动的声响，随后一连串的声音出现，
“哐啷......”
“噗......”
“......”
很快，屋内平静了下来。
“嘭！”
随着橱子撞在墙上发出了声响，门终于被推开了。
“踏......踏......”
那熟悉的高跟鞋声又响了起来，此时已经出现在了屋内。
“踏......踏......”
没有重新燃起蜡烛，只是在黑暗寂静的房间内到处走动着，似乎在寻找什么。
过了许久，脚步声停了下来，
房间内响起了悉悉索索的翻动声。
“踏......踏......”
又过了一会，脚步声再次响起，
不过这次却是朝着房门外走去。
“吱......”
门再次被缓缓合上。
“呵......”
在门完全合上前，一声轻笑传来。
随后，
“咔嚓！”
门被合上，
脚步声离去，
四下又陷入死寂中。
......
“唔......”
不知过了多久，
突然间，黑暗中传来了一些动静。
......
“咝，好疼......”
疼痛，
剧烈的疼痛。
贺杰只感觉自己就跟要散架了一样，全身上下哪里都疼，
眼皮像是黏在一起了一样，用了好大劲才勉强睁开，
入目一片黑暗。
“什么……什么情况？”
感受着自己目前的姿势，他有些愣神。
头似乎是抵在地面上，他能很明显的感受到自己额头那个硕大的包，
双脚好像是勾在了一条横杠上，
他试着动了动，发现不太容易移动它们。
双手也是自然的搭在地上，
这姿势像是连人带椅子一起翻倒在地了？
“我不是……在睡觉么……”
自己明明应该是在睡觉啊，怎么醒来就变成这种姿势了？
是梦游了？
可我房间也没有这种椅子啊？
一时间贺杰有些摸不着头脑，
困惑了一小会，觉得当务之急还是先起身的贺杰，双手在地上摸了摸，正准备用力掰正身体。
“咝......啊疼疼疼......”
随着吸气时浑身的肌肉震动，他深刻地感受到了腰子处传来的疼痛，
僵住几秒后，贺杰无奈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这腰子怕是凉透了。
带着悲愤，贺杰小心翼翼的用双手撑住地面，
一点一点的往上移动着，
充斥着全身的疼痛感丝毫没有消退。
不会是地震了吧？
他想到，
但这个想法很快就被否决了，因为地面上没有任何碎块或灰尘。
“啪！”
随着最后一用力，贺杰终于把自己的身子、连同身下的椅子给一起掰直了。
单手扶着腰间插着的未知物体，贺杰慢慢的从椅子上站起来。
“！”
刚迈出一步，他脸上一变，
双脚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虚弱感，腿一发软差点让他跌倒在地上。
这种无力的感觉让他觉得有些不真实，
自己可是天天在健身房撸铁的新世纪青年啊！
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蹒跚着步伐，贺杰向着记忆中灯开关所在的墙面走去，
出乎他的意料，
手摸索了很久，除了摸到略带粗糙的墙面以外，什么也没有摸到。
“......”
一种不好的预感涌现在了他的脑海，
他急忙扶着墙壁，顺着墙壁开始走动，
不多时，
手碰到了一块软绵绵的布状物品，他找到了自己想要寻找的东西——窗帘。
用力一拉，
皎洁的月光照映在了贺杰的身上，房间内变得稍微可视了一些。
当那几乎占据了整片天空的圆月展现在贺杰眼中的那一刻，
贺杰的猜测变成了现实——这不是他原来的世界！
借着月光，贺杰转过身，
茫然的看着自己身处的地方，
这是个不大的房间，
正对着窗户的是一扇棕色的房门，
四周的墙壁上有着三根看起来有些古怪的青铜色的管道，
一根连接到了门外，
一根顺着墙壁连接到了左侧悬挂着的壁灯，
最后一根则是连接着窗外。
房间内此时就和进贼了一般，四周一片狼藉，
靠近门的地方，一个小小的实木柜子静静的斜放在那里，柜子腿与地面的交接处有着一道比较明显的弧形拖痕，一直延伸到了门处。
在门的右手侧，那是贺杰刚刚坐着的椅子，椅子的正前方，倒着一张漆黑的木制书桌，
地面上散落着不少被墨水污染的纸张和书籍，那些纸张粗糙且有些泛黄，而书籍则全是由一种贺杰完全没有见过的文字书写。
“这是哪？”
贺杰惊惶莫名，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身体重重的撞在了窗框上。
剧烈的疼痛拉回了他的思绪，他这才想起自己的腰子上还插着什么东西，
低头一看，
自己的腰子上斜插了一根一米多长的、制作精美的手杖，
从材质和其上镌刻的花纹来看，显然价格不菲。
看着这插在腰子上的的手杖，贺杰一时间手足无措起来，
这么重的伤我为什么还活着？
现在该怎么办？
拔？
还是去医院？
这世界有这种医疗技术吗？
下意识的，贺杰伸出手搭在了手杖上。
随后他突然愣住了，
他举起眼前苍老的、皮肤松弛、满是褶皱和暗色斑块的手，
缓缓地张开，
又缓缓地握紧。
贺杰摸了摸脸，感受着那同样松弛且粗糙的皮肤，
深吸了口气，心头一时间涌出了无数无助与凌乱。
自己该不会是穿越了吧？
而且不会这么倒霉吧，这是穿越到了老年人的身体里？
冷静，一定要冷静下来！
贺杰一点一点的挪动到椅子前，慢慢的坐下，努力试图使自己混乱的心情平静下来。
随着呼吸逐渐平稳，一道道记忆碎片突兀的跳出，在他的脑海中一点点的展现。
约翰·巴洛斯，南大陆塔拉王国恩斯省拉德市人，于前年毕业于拉德大学历史学系......
父亲是一名探险家，但是在一次前往北大陆的探险中失踪，从此了无音讯......
母亲在生下他后就去世了......
有个当军官的哥哥，此刻正身处与邻国之间的战场上......
身为历史学系的毕业生，约翰除了南大陆特有的巴哈斯语外，还掌握了第三纪广为流传的古枢密特语，以及部分第二纪陵墓中常出现的、据说是记载古老而神秘的隐秘知识所使用的古亚述语。目前在一所国立考古队里担任古文字与古语言翻译......
想到这里，贺杰心中一动，
此时他再次低头看向地面上那些散落的书籍与纸张时，发现那些文字逐渐变得可以解读了：
《第三纪大陆势力分布》；《恩斯帝国——第二纪璀璨的明珠》；《祭祀：古老的神秘之力》；《超凡力量真实存在的论证》......
一部分应该是历史学的书籍，
另一部分则是一些看起来有些神神叨叨的诡异书籍。
看到那本《超凡力量真实存在的论证》时，贺杰脑海中一段记忆如同应激反应一般涌现了出来：
在不久前的参与发掘的一座第二纪贵族墓中，约翰在陪葬品中，偷偷带回了一本用古亚述文记载的、他认为描述如何踏足超凡之路的书籍......
不过很可惜，这本书与其所想的大相径庭，它所记载的内容给约翰带来了灭顶之灾，
在约翰翻译并试图解读这本书的那一刻开始，这本书就如同梦魇一般折磨着他，
先是出现越来越频繁的诡谲幻觉与喃喃不休、令人疯狂的呓语，
再然后，身体开始出现急剧衰老的现象，就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在时时刻刻啃食自己的生命与时间一般，
同时，约翰还感到自己的身边仿佛出现了几双眼睛，时时刻刻都在冷冷的、充满恶意的盯着他，令他毛骨悚然。
回忆呈现到这里，贺杰仿佛感受到了那些视线一般，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能让一个20出头的年轻小伙子，变成现在这样、单看皮肤就像是耄耋老者一般的状态？
自己究竟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还能不能回到原本的世界？如果回不去的话，自己现在这苍老的模样是否还能恢复？
无数的问题缠绕在贺杰的心头，
而此时，回忆还在慢慢呈现，他看到了那页笔记、听到了那双高跟鞋般的脚步声、以及那黑暗中充满绝望的自杀......
回忆至此呈现完毕，
贺杰愣愣地看着自己腰子处插着的手杖，
他感同身受般的体会到了那如同陷入黑暗般的绝望。
轻轻转动本就十分松动的手杖把手，贺杰抽出了卷在其中的那页笔记，
看着那页有着大块不规则的暗红色血渍的纸，阅读着上面的内容，
良久，他叹了口气。
也许......约翰所尝试的那个仪轨，并没有失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在的约翰，确实是挣脱了那个地狱......
以他没想过的方式。
这一刻，贺杰知道自己是如何来到这个未知的世界了，
只要找到那个仪轨！了解那个仪轨的原理，自己就有可能回去！
贺杰推测，那个仪轨的来源，很可能是来源于那本书上所记载的内容，
可奇怪的是，关于那个仪轨的步骤，甚至是所有与那本书上记载的内容相关的一切，无论贺杰怎么在脑海中回忆，都无法从约翰的记忆中回想起来，
就像是硬生生的被从记忆中挖走了一样，空白一片。
贺杰的目光再次在散落地面的书籍与纸张中扫过，
那本用黑色不知名皮革制作封面的书，根据约翰的记忆，应该就躺在这堆书籍之中，
而此时，这本本该存在的书，不见了。
贺杰想到了那个诡异的脚步声，他确信应该是那个人......或者说东西，拿走了那本书。
坐在椅子上，贺杰脸上阴晴不定，一时间对这个结果感到有些茫然，
书不见了，我该怎么去找到那个仪轨？下一步该怎么办？
如果明天白天被那些人或者东西发现了本已死去的约翰还活着，我会不会再次陷入危险之中？
这时，他目光不经意间飘到了那页笔记的开头，
M教授，贺杰根据记忆，在脑海中找到了他的名字——马克·霍恩斯教授，
那是约翰大学时期的导师，也是为他担保工作的介绍人，是如同约翰父亲一般的存在，也是唯一一个知晓那本书存在并劝阻约翰的人，
虽然对“唯一一个知晓”这个描述表示深切怀疑，但贺杰知道，此时最好的方法就是去寻求马克·霍恩斯教授的帮助。
马克·霍恩斯教授的住处距离约翰家只相隔了一个街道，
从地理位置来说，这应该是约翰记忆中最近的一个熟人所在了。
马克·霍恩斯教授不仅精通历史，同样对那所谓的超凡世界深有研究，
更重要的是，他还是一位资深的医学教授。
自己腰子上插着的这根手杖，还需要尽快处理，不然可能不单单是腰子废了，时间一长，估计自己这刚穿越过来的身体也撑不住......
不过说起来，明明是这么重的伤，按照他现在的身体状态，不可能还能活着，
但是现在，如果不碰到手杖的话，贺杰甚至都感觉不到疼痛，这明显有些古怪，
这难道是穿越者福利？
贺杰看着手杖，手指摩挲了一下，忍不住有些跃跃欲试，
要不......拔了试试？
踌躇了片刻，贺杰还是放弃了这个危险的想法，
他缓缓起身走出房间，沿着街道，顺着记忆中马克·霍恩斯教授的住处而去，
这种事还是交给专业人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