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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汪烨开车将她送至医院。他守了她一夜。第二天一早,汪烨趁谭凝睡着了,静静走出病房,去医院最近的一家肯德基买了一份安心早餐。他不想谭凝一觉醒来还要继续饿着肚子。等他捧着暖暖的豆浆杯走进病房,却发现床上空荡荡的,被子的一角还孤零零的挂在床边。他跑去洗手间,门开着,里面空无一人,他又跑去护士站。忙活了一整夜的护士,顶着两个隆重地黑眼圈,态度还挺好:“哦,那个床的呀,刚刚走了。”
“走了?就这么走了?”汪烨皱着眉指了指自己的腿。
年轻的小护士笑了笑:“本来也不是多大的事,你昨晚非坚持要住院观察的,现在该观察的也观察了,人确实不要紧,就走了呀!”
汪烨怅然若失,以往碰上的女人,恨不得24小时粘住他,怎么,还有人这么急着摆脱自己?
第二首曲子毫无征兆地流淌出来,是小提琴与管弦乐器为主乐器弹奏的《小步舞曲》,这首轻快明媚的曲调让人感到喜悦,汪烨脑子里出现一些谭凝的画面,很零碎,她笑的模样,但没有声音,好像很久没见过谭凝那种模样,她本身就不是爱笑的人,或许音乐就是各种催化剂吧!在跳动的音符里,他又看见那个总对着他笑的谭凝。
汪烨双目微闭,他对曾朗撒了谎。20号当晚,谭凝并没与他一同回家。
那天,他没有在约定的时间到达“井月”餐厅。临从酒店出门的时候,来了一个供应商,不具体为什么事,只是平常的人情走动,但人来了就要接待,汪烨心想不过一杯茶的功夫,就没有通知谭凝。等他再次从酒店出门混入夜色中,又碰上一波堵车小高潮。人赶到“井月”时已过七点三刻。
汪烨看得出谭凝是花了时间打扮的,头发做成了洗发水广告上常见的那种自然波浪,黑而亮泽,泛着珠光的黑色上衣,胸前设计了一个金属镂空半环,隐隐露着细腻的皮肤。一条及膝的棋盘格窄裙下蹬了一双白色的小跟筒靴。她抬眼微微侧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头发朝一侧甩去,露出小麦色的脖颈。
附近桌上有几位男客人将目光飘向谭凝,但她似乎没注意到,或是完全不在乎。这在汪烨是习以为常的,从第一次见她,汪烨就感觉到她那令男人既爱又怕的特质,冷冷的面孔,让她的唇更富魅力,她眼神里的自傲,透过匀称的鼻子散发而出的不屑,这种种的气息,紧紧拿捏那些热衷挑战的男人们的欲望。不用说,一定会有很多人,把她的自傲看成冷漠而不敢与之接近。她身上拒人以千里的气息,却又让人很难不被她吸引。
“临时来个供应商,菜点了吗?”汪烨面带愧色,匆忙地在她对桌坐下。
“我吃了些甜品,你看看想吃什么。”谭凝将菜单递给汪烨。
汪烨对“井月”的菜品耳熟于心,将菜单放置一边,叫来服务生点了一瓶红酒,一份海味六拼、豆豉蒸鲈鳗、野山菌炖龙骨、海桐翅汤粥、蒜蒸红龙。
井月餐厅只接待提前预定的客人,菜品也多以每日空运来的新鲜食材为主,上餐的速度是很感人的,没一会儿,红酒上桌,前菜也上了桌,汪烨有点饿了,先敬了谭凝一杯酒,便开始动起筷子,见谭凝没怎么吃,给她夹了些菜。
“别给我夹了,我不吃这些。”谭凝五根手指挡在瓷白的碟子前。
“怎么了?”
“孟医生叫我少吃海鲜。”
“噢…怪我,
把这茬给忘了,我再重新点两个菜,很快。”说完,汪烨向三米外的服务生伸出手。
“不用了,我一会儿喝点汤。”
汪烨看了一眼谭凝,伸在半空的手落下来,随她。
又吃了几口菜,汪烨见谭凝始终不动筷子,便笑着问她:“生气了?一会陪你看电影。”
谭凝抬眼看了看他。
“不看。”她说。
“那你想做什么?我都奉陪。”汪烨陪着笑脸,“今天晚上有场攀克的话剧,看吗?”汪烨拿起醒酒器伸长手臂往她空着的酒杯里倒上半杯红酒。
“你故意的,汪烨。”谭凝举起酒杯,一支手轻微地晃着,葡萄琼浆在杯壁上撞出一道道深紫色的残阳。
“什么意思?”汪烨感到气氛不对。
“故意迟到、故意喝酒、故意点一桌海鲜……现在几点了,看午夜场话剧吗?”谭凝目光追着晃动的酒杯,并不看他,口气也并不刁蛮,只是喃喃地,像是自语。
又来了!汪烨嘴眼一紧,可只有那么一瞬,就用笑意掩盖了过去,他看了眼谭凝,他们结婚几年,从未避孕,却一直没怀上孩子。两年前,两人悄悄地做了一次全面检查,查出谭凝有排卵功能障碍。自那往后,谭凝每个月都要回江城,倒不是苏市没有好医生,只是谭凝说苏市人多嘴杂,汪烨在汪家的处境本来就微妙,别被有心人借题发挥。汪烨觉得她说得有理,起初还陪着她去江城看过几次中医。可中医这东西,一言难尽,见效慢,门道不少,又是喝补药,又是忌嘴,还要按时按量行房事,最让汪烨难以接受的是,谭凝非让他陪着一起喝药调理,说生男生女完全看男性的精子质量。她说汪烨那么想生儿子,就要提前做准备。汪烨不想她失望,一开始也积极配合,可时间久了,他能躲则躲。每个月都有一半的时间,汪烨一回家就闻得到满屋子的草药味。
“今天咱俩别吵架,行吗?”汪烨想生儿子的心比谭凝迫切。但他就是不喜欢她这样,很不喜欢。他感到累。
“行,我也别在你跟前添堵了。”谭凝起身,捞起外套,单手抄起桌上的包,头也不回地往门厅走,汪烨抬头,目光追着她的脚步侧过身,一直看她走到餐厅的出口,谭凝波浪长发在肩头一起一伏,像鱼张着腮帮子吐气。
真他妈有病!
汪烨闷着一肚子火气,在井月独自吃了晚餐。饭后,他并没有回家,而是去别处喝酒消磨时光。酒进了肚子,火气也跟着散了。夜里到家,看见床头放了一杯柠檬橙汁,心里有些愧疚。汪柏盛死后,原本属于他的很多事务都交给汪烨,每天有很多应酬,谭凝每晚都会准备一杯果汁搁在床头,果汁能帮助肠胃减轻负担。汪烨洗了澡,来到谭凝身边,掀开被子躺下,谭凝面朝里,背对着汪烨。
这是汪烨最后一次见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