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3 章 章二〇一 伤离散

第 203 章 章二〇一 伤离散

风啸云黑,雷火隆隆自天而落,蜿蜒走过拘束八面的金栏玉锁贯击直下,正中沧波楼中一片苍苍石崖。霎见乱石惊开,石雾崩掀,峭立之壁赫然中开宛如门户,雷火滚滚而过,将弥天灰雾石屑转眼烧燎一空,火盘石门、雷光绕户,结成五尺方圆空悬异象,落定刹那灵气沛然涌动,弥弥铺开半山。

夜菱歌来得最快,此时已至山壁下,仰头望向雷火团圞处:「此即为玄照宝鉴?」

一道身影垂降于雷火之旁,足踏岩台俯视沧波楼四处闻声而动之人:「神照无形,万象可拟。此既为魔脉余事而来,当以雷火降服之。」

夜菱歌璨然一笑:「执阙中言之有理,玄照宝鉴更是上妙至宝,倒是我想得浅薄了。」一边望空细观,但见雷火之中,诸象空无,似镜非镜,不辨实体。她也无意过于窥探别家宝物,看过一回就转而寻定青垣所在,命他速将沧波楼诸人点齐,来到此处受宝鉴验照正身,决断去留。

一时间沧波楼中人声四起,倒是近来常常寂静中难得的喧闹。分布在数个院落中的百余散修都被号令聚集,前前后后难免一派庞杂。乱声中,反倒是一隅小院的屋内仍一片静默,一床一榻分设房间两边,林栖与程北旄各据其一,皆是默然枯坐,既不互相言语,也不对外面忽起的动静有什么反应。

两人这般僵持之状已持续多日,自那天吵翻后就彼此互不理睬宛如较劲,谁也不肯先开口示弱。但屋中方寸,拘禁之身也不便再生额外动静,日日就在这几步间面面相觑,呼吸可闻动作可接视若无睹,先不提林栖究竟心思,程北旄已觉自己快要熬不住了,哪怕再多拧上一日半日,还是要忍不住先开口去求个和解。

几天冷静,也叫他心中稍稍想开了些,到底还是割舍不开林栖,哪怕两人一时念头有差,自有日后长久慢慢调和趋同。如今沧波楼风雨飘摇,存续臧否犹握他人之手,只余他二人失了师长庇护互相扶持,确也不该……

乱七八糟的念头正在心中无序乱转,忽听外头隐隐乱声搅动,似有大事。程北旄神色稍动,但看看对面林栖仍在垂着头闭目打坐不听不动的模样,心中一梗又将想要开口的冲动压下,狠狠想道:「待以后……」

没待他又想出些什么,门外一声响,被人徐徐推开,迈进了一角水蓝裙摆。

前一刻还在沉默打坐的林栖张开眼:「沙姑娘。」顿了顿又道,「是为外面之事前来?」

沙白翠伤势多在皮肉,施以灵药加以休养已见好大半,行动无碍,气色也红润了许多。与她相比,林栖眉眼间反而更见憔悴。沙白翠看他片刻,轻轻叹了口气:「玄门两位长老请来了秉玉城执阙中,要以玄照宝鉴为沧波楼之人验照正身,若是从无与魔脉有染,今日想来就可离开了。」

林栖点点头:「家师身有罪愆,连累沧波楼上下,我如今既无身份也无颜面为楼中众人主张什么,能得如此安排甚好,仰仗诸位多多费心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又理所当然,沙白翠却是一怔,片刻后才道:「你能这样想,自然甚好……众人都已前往,你们也随我去吧。」

林栖应答一声,起身整理衣衫,便要迈步出门。程北旄一直在旁皱眉听着两人说话,简简单单三言两语,却轻而易举将他这几天好容易压伏的气性又挑了起来,咬着牙道:「秉玉城又算什么来头,一个南陆派门也要来插手东陆之事!」便伸手去捞林栖手臂,「你再这般软绵绵模样,小心要受他们的磋磨。」

林栖将身一避,把程北旄刚刚碰到自己的指尖甩开,扭头皱着眉看他一眼,像是勉强才开口:「你若仍不自省,今日最难过关,怕是非你莫属。」说罢迈步出门。

程北旄愣在当地,看看自己的指尖又看看林栖毫无停顿离开的背影,再没能说出一个字。沙白翠在旁看过两人全程,这时也只是眼含复杂不曾多说,轻声催促了句:「走吧。」

程北旄默低下头,全身像是都垮了力气,颓然迈出门外一步。陡然一回身,一拳狠狠擂上木门。真元无法调用,全然血肉之力,门框「咔嚓」应声断裂,翻卷起的尖锐木刺也将他的拳面皮肉豁开数道,血色猩红,半染在门,半握在手,黏染得一片胡涂。

玄照宝鉴下方众人皆临,沧波楼中受困诸众络绎前来,散散落落遍站在山壁之下。之前尚有许多杂吵喧嚷猜测万端,待到至此,一见崖壁上雷火轰然悬空高照,二见石台上玄衣人冷面而立,诸家驻守此地之人也都到来,那阵阵私语声浪便不知不觉渐低渐小,直到彻底无声,上下独有一片安静。

静谧中,石台上人单刀直入开口:「我乃秉玉城执阙中骆天经,为清查魔孽前来。凡沧波楼之人,入镜鉴心,以辨道魔真伪。或有曾与魔有染之人,可先自行伏罪,少受一遭雷火炼心之苦。」

他一言罢,众人目光皆向悬空雷火,倒是没人当真出头或开口。骆天经也不多待,三息之后将袖一拂,雷火轰然一绽,直入崖下地面圈地成圞,其中大小正可容入一人。随即目视众人:「依次而入,不可喧嚣。」

场上局面一时仍是安静,既无人动亦无人言,都看向那块雷火圈绕之地,紫火森森青雷绕生,一见已觉胆寒,更兀论身入其中,稍有差池,恐生不测。

寂静中,原布衣徐徐摇扇开口:「诸位兀惊,此雷火乃玄照宝鉴化生之象,只为决判而非刑杀,更不会无端伤人性命。诸位久困此地,我亦不忍,待过了此关,有执阙中秉持公正,自然得脱囹圄,岂不快哉!」

蓦然,就在他好言相劝之时,后方又小小掀起一阵嘈杂,随即人群中分开一条明晃晃隙径,一名素衣少年越众前出,仰头看了看高崖悬鉴,向骆天经拱手为礼:「我愿为先。」

骆天经看他一眼:「你是何人?」

「沧波楼主林明霁戴罪之徒,林栖。」

骆天经点点头,似是允他之言,不过又道:「若有魔染,当问你罪;若无魔染,何必称罪。」

林栖顿了一下,未再开口,直接一步向前,迈入雷火之中。

人群里登时微起骚乱之声。

林栖却听不清那些杂乱声音,一如禁圞,外象如幻,唯见悬空宝鉴长及等身凭虚照耀,青雷紫火如瀑如潮翻涌而至,转眼淹没己身于其中。不过也正如原布衣之言,雷火加身冲击之势一瞬飙扬衣袂,却毫无残恶伤人之意,只一个晃神间,诸象皆消,四顾如常。而在旁观众人眼中,更只是悬鉴上骤然雷光一掠罢了。

林栖定了定心神,再次张眼抬头看向骆天经,这一遭却未能得什么反应,自觉也无甚蹊跷之处,便坦然从中而出,往一旁空地上站了。

有林栖先开一河,其余人心中顾虑多少打消,不乏有人私下窃窃:「连他都无事,我们本就不与林明霁有何相干,自然更是无事……」

「倒不像是唬人之举。」

「既然如此,早照早了,被拘束了这些日,早受够了郁气……」

「……」

如此种种念头不一而足,人群中倒是渐见动作,次第往那雷火圈中走上一遭。入时忐忐,出既坦坦,风平浪静全无枝节横生。眼见场上人数渐渐筛过大半,并无一个身有蹊跷,骆天经犹然纹丝不动,另一边高处诸位见证,青垣忍不住低声向原布衣道:「原长老,以御师之手段,沧波楼中竟当真还能这般干净无染?」

原布衣只冲他摇摇头,并未多言。青垣一时间不能意会,还在犹疑中,忽听场中一声震爆,雷火圈雷芒乱窜,须臾裹上内中一人之身。只闻那人惨叫半声,踉踉跄跄跌冲而出,四周之人各个色变急忙闪避,也不过转眼间就扑倒在地,满脸狰狞在电光中抽搐,模样惨痛至极。

在场目光霎时双分,半看那人蹊跷,半在骆天经之身,看他如何发话定夺。

骆天经立于高处犹然冷眼,又待片刻,眼见那人在绕身电光鞭笞下已气息奄奄,才伸手虚抓,雷火倏收,露出皮开肉绽凄惨之人:「你体内真元运转,是为化水经,然表象之下暗习幽山三十六妖洞之学,炙枯人髓、化血杀生。这等邪魔功法被你修至登堂入室,手下亡魂有几?罚你废功判死,可有不服?」

那人匍匐在地,□□残喘,命不余半,但仍挣扎着探头凄惨告饶:「执阙中,执阙中,饶我这一遭,日后定不再……」

未待他讨饶言辞说尽,骆天经虚抓之手放开,雷火呼啸轰然覆身。只一眨眼,惨号声中七尺之躯已作灰飞烟灭,只余零星残尸散落一地,簇簇紫火犹然缭绕,再烧灼了片刻,星点也不复留。

在场顿时一片静默,死寂中,原布衣开扇一扇,清风徐来吹散冲鼻焦味:「执阙中判之有理,此人修习邪魔功法在先,造下杀戮血孽在后,自己供认不讳,死当无尤。」又看向下方其余之人,「玄照宝鉴,明察洞虚,诸位业已眼见了。若还有人身怀邪功孽果,莫存侥幸之思。」

一边说话,他一边使视线在下方人群中扫过,所见无非惊惧恶怕,也有自认坦然无所畏惧者,众生众相,不一而足。而待他扫视过一遭,忽见一青面汉越众走出,冲着崖上一抱拳,又环看四周一圈,伸手在胸前一扯,「刺啦」一声半副衣襟大敞,露出前胸肌肉鼓胀,更使人瞩目的乃是胸膛正中一块巴掌大幽黑妖异印记,图腾怪异,望之不适。便听那人高声道:「在下幼童时曾误入一座山中魔窟,沾染了内中残存的一缕魔思,不修其学,便要日夜受它煎熬骨血脏腑之痛。不得已修行已有数十年之久,内中甚么夺生人气血以沃自身、炼化血肉杀人无形之法,桩桩件件无不烂熟在心。但却也敢以身家性命起誓,修此魔功只为保全自身,从未以邪魔手段戕害无辜人命。后更侥天之幸,得拜恩师,教授正道炼气修行法门,闲散游历天下至此沧波楼寄身而已。执阙中,若依照你判罚之道,在下这等遭逢又该如何定论?」

骆天经伸手一点恢复如初的雷火圈:「你若无愧,入内便知。」

青面汉仰头「哈哈」一笑:「何愧之有!」当真眼也不眨一步迈进圈中,周遭雷火之势顿时猛然一爆,青雷旋走,一朵紫焰炸起,飘飘直落在他胸前。青面汉「啊」一声大叫,双手猛的抓挠起胸前皮肉,三两把下去已见血流如注,但脸上神色却半是狰狞半见喜悦,纷杂难辨之极。又过片刻,胸前紫火无声湮灭,露出碗大一片焦黑皮肉,正在原本烙印着妖异魔记处。青面汉陡的连退数步,「噗通」坐到地上,额头青筋迸汗,却是仰头而笑,畅笑片刻后翻身跃起,冲着骆天经深深一揖:「多谢执阙中除我多年附骨之疽!」

骆天经淡淡道:「玄照宝鉴得秋月春池一丝佛法宏力,照见你之因果,纵怀魔功,无愆无孽,今得机缘,浣骨新生。此果是你自己修得,不与我相干。」说罢又微合眼似瞑,分明示意下方剩余人等继续往雷火中照映正身,再不多言旁事。

有此二人一杀一救演法,余下人中更难免各怀许多心思。但诸派门齐齐压阵,纵有心思也不好搬弄,仍与先前一般次第入那雷火圈中。然秉玉城法门果然明察秋毫,陆续又有三五人被映出异样之处,只是罚判有定,再无决死之罪,骆天经将其处置得心应手,虽不曾过问旁观诸人意见,但因中允,也无有异议生出。这般眼见天将正午,沧波楼待决之人几尽,原布衣才向骆天经道:「虽难免有魔邪混珠其中,但皆不见与北海魔脉相干。或许我等也有不曾料及处,那林明霁为祸炼气界,搅动各处风云迭起,偏不曾乌涂了自己安身立命的这一所在。」

骆天经不点头也不摇头:「耳闻东陆魔患祸事,非我亲见,无可轻置。不过将此楼中人一一验看,眼下确无北海魔脉残孽。」

原布衣笑了笑,一摇扇:「眼下?」

骆天经又将目光投下:「所有之人,已尽在此了么?」

原布衣以扇掩过半面,往人群中扫过一眼,「唔」了一声:「似乎……」

一语未尽,忽听一直垂眼静立着的林栖开口:「尚少一人,是我之友,因听闻宝鉴验照之法心有不满,与我口角了几句,大概因此迟来了。」

原布衣了然:「程北旄。」又笑道,「沧波楼风雨此际,你二人乃是密友,正该彼此扶持支撑,何必闹出些小孩子家的矛盾。」

林栖低头:「原长老见笑,先前恣意生涯快活相交,如今祸事临头,生平翻覆,才知所想所思难免大相径庭,生出了龌龊。」想了想又道,「但他如今既属沧波楼,未从号令,便是我疏忽,愿为其领罚……」

「谁要你替,有何可罚!」

骤然暴躁一声打断他的话,程北旄突如其来从旁边小崖上跃出,虽说真元被锁,拳脚身法犹在,几个借力翻越而过落在人前,昂首一步就跨进雷火之中。雷光轰隆一炸,青雷绕身三匝而散,迥异于之前众人,却又不似染魔之状。

骆天经开眼看他:「你也是林明霁之徒?」

程北旄昂起下巴:「楼主不曾收我入门,但……」

「他不曾修习本门功法,是家师为一亡故旧友代传衣钵所收之徒。」林栖越过他开口,「只是我也不知那位故去前辈姓名来历,只知其武学名为长恨刀。」

骆天经点头,又看了程北旄一眼:「他身上也无异样,既然非你同门,往那处去。」一股力道无端自生,不容抗拒拨得程北旄立足不稳,不得不退入旁边已经验校过的人群。附近几人立刻也稍稍散开了些,不过到底没人开口,任凭他挤入其中。

如此一来,对面只余林栖一人,中间雷火为隔,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仿佛自成一道堑垒相别。林栖如若不觉,仰头望向崖上,稍待一待,果见骆天经以指一点,地面雷火圈隐去,向原布衣道:「验察已毕。」

原布衣莞尔摇扇:「愿闻执阙中定议。」.

骆天经也不推辞,更不作思忱之态,直截了当道:「凡未受魔邪袭染者,都可自去。但沧波楼久藏魔秽,其状犹疑,诸位既曾托身楼中,不得不避一时之嫌。我有法枷入体,以一纪为计,若无魔气之动,时至自消;若生异动,判法随身,亦受降服。」

一言出,一片哗然,分明不悦此法之人远超半数之众。只是三番几次见了骆天经雷霆手段,心中有忌,一时无人当真挺身出头罢了。嘈嘈乱声中,林栖抬头开口:「我有一请,执阙中可愿听?」

「说。」

「弟子事师,敬同于父,习其道也。虽我师有行差踏错之过,陨身以报之。我为其徒,不能因其罪过而无师,不能因其踏浊而失清,亦不能因众人所指而改弃门庭,断绝上青宗一脉之传。有愆有欠有忏,因此愿受执阙中法枷之罚,且愿于此明鉴于天地列位之前,请以沧波楼划地成界,自封甲子为限。唯求期限满时,罪愆可得两抵,重宏正传一脉,不使悠悠古宗绝于我师徒之手,无颜以对先贤诸大德。」

骆天经垂眼看他:「你请自封一甲子,以为赎罪?」

林栖摇头:「我师之过,他已以性命清偿。我求自封,乃求自清。」

这一遭骆天经终是转看向原布衣:「原长老之意如何?」

原布衣慢慢摇扇,视线落在林栖身上,又越过他放眼其后层层掩掩沧波楼中楼阁院榭,驻留稍久才意味不甚明朗的笑了一声:「他既请自封为证,其心可嘉,我乃萍水之人,只问责魔祸,不涉他人家事,自无拦阻的道理,不妨再听诸位之见?」

赭夫人顿了顿焦石杖,倒是先开口:「老身也不必与一个小娃娃计较。」

「青冥洞天只问首恶伏诛,师既有涉,为徒难以尽脱罪责。不过一甲子之封,可抵。」

「碧云天无可否之言,随其自便。」

「……」一时众人各有表态,沙白翠站在稍偏僻些位置,本只默默留意局面,不想待风天末也开口后,骆天经仍未定论,数道目光因此陆续投注她身。沙白翠稍有怔疑,轻声缓语道,「请问执阙中,此一甲子之封,可使其自清?」

「若无狡动,可清。」

「若是如此,未尝不好。」沙白翠望了眼神色平静的林栖,「使他在此守祖业、静心神、思过愆、警未来。他日若真成就,不乏诸位之功。」

兰荩闻言笑出一声:「一甲子虽非弹指亦不远矣,众目睽睽,望见其好,是远胜破楼灭门绝脉之举。」一边说话,一边隔了数人瞥了眼玄门一众所在,又冲着沙白翠挑挑眉,轻声笑道,「沙姑娘心肠真是柔软。」

沙白翠只得也还她一笑,随即便听骆天经道:「闭门潜修,亦是德行,今便允你。」话说罢,崖悬雷火陡然崩解散裂,无数雷火如流星坠向沧波楼众之中,霎时引得一片混乱惊呼。然而那雷火沾身既没却不伤人,衣物形骸无一稍损,只叫凡承受者冥冥中皆觉一道似有似无印记落进灵台,旋即隐没,不知所存。登时便有人惊呼:「这是……秉玉城的法枷?」

人群中掀起乱声,不乏愤懑不悦之言。骆天经如若不觉,雷火一歇,便道:「予尔速去,此地将封,甲子为限,不存沧波。」

人声一静,轰然更炸,被夹杂在人群中的程北旄愕然抬头,心中半是郁气未平,半是一股茫然升起,像是还不能明了为何片刻间就成了这副局面。他眼神有些慌乱的穿过许多晃动人影,遥遥望向站在前方与众人如隔泾渭的林栖,蓦的大吼了一声:「阿栖!」

林栖不见半点反应,倒是原布衣循声瞥来一眼,随手将扇一挥,两缕灵光飞出,分明没入他与林栖体内,将锢锁的真元禁制解开。程北旄气脉登时一轻,立刻就要往前冲过去,身后忽来一双大手动作更快,一把将他扯住:「唉,走吧,走吧,别辜负了别人的一片好心。」

程北旄一愣,意识中登时有些颠颠倒倒,怒道:「我不要什么好心!」

那双大手却还不放开他,半拖半扯,硬是将他拉进了正在哄散的人群中。修为有差,程北旄一时挣脱不开,被倒拽着连连踉跄,更肩头一沉跳上一只体型娇小的嗅鼠,十分灵巧攀着他的领口一个翻身就跃到了脸上,扑腾起两只后爪,狠狠揣在了他的额角。程北旄被踹得眼前一阵发黑,不过倒是也想起了这只嗅鼠的主人:「你……你也……」

那双大手的主人没再开口,只是手上的力道也丝毫没放松,就这么生拉硬拽着他混杂在四散离开的人群中,过一楼又一阁、一园又一径,直往沧波楼山门界限外。

崖前诸人犹在看人群哄散,彼时熙熙攘攘,转眼冷冷清清,原布衣合扇摇头:「行差踏错,万劫不复。」

骆天经道:「罪有等,刑有分,不可一概而论。」便以目示意一旁因功法染邪被禁锢住的几人,「此乃东陆罪人,当由东陆诸家问责。」

兰荩立刻看向原布衣,笑嘻嘻道:「自是该交由原长老论处……如此也不算空手而归不是?」

「荩师妹,莫乱开口。」风天末立刻喝她一句,才道,「碧云天许久不曾深涉外务,于此道倒也确不如风楼双阙轻车熟路。玄门二位长老俱在,交付无虑,能者多劳。」

「好说。」原布衣不在意兰荩之言,冲风天末点点头,又向夜菱歌道:「菱歌,沧波楼事已解,我等将去,但还可再一睹执阙中手段。」

夜菱歌领会其意,拂袖向天,灵光烁动间宝筏悬空现形,众人立刻纷纷遁往筏上。玄门部分弟子留在最后,将那几名魔染之人也一并拿了上去。便见骆天经立于筏头,下视孤单单只身一人犹站在空地的林栖:「也劳原长老出一份力。」

原布衣一笑伸手,折扇一展腾空,扇面上云雾升腾托出一道山峦,正是脚下青山沧海。旋即以指为笔在画中一划,半空中陡闻金玉当啷之声,金栏玉锁次第崩解,绕飞沧波楼之上。

响声余音未绝,骆天经袖底雷火翻飞啸涌而出,于晴霄上锻金铸玉,锁栏之状融退,渐化作大大小小数十峰崖峭壁之形,环布于高空之上,奔涌流云,遮蔽午阳,巍巍如倾。

群峰影下,罩定沧波楼,受禁锢于此之人得了自由,纵然心中仍有埋怨不满法枷之刑,却也无人再多停留,此时此刻早已尽循吩咐退离楼中。亭台累累,院舍俨然,满目空荡,唯只林栖一个站在崖前空处,仰头眺望苍天。

极目所见,峰崖巍巍,虚空下瞰,人如蝼蚁。玄门宝筏高远于叠叠山影,云路渺渺不遮利眼,原布衣信手拨弄,扇旋光曳,周天峰崖隆隆齐动,落降沧波楼。

巨响之中地动山摇,更有无数楼阁坍塌折颓之声杂于其中。沧波楼虽以「楼」号,半山腰却多为大小庭院屋舍,层层簇拥成群。飞石降下,那位于外沿的许多院落建筑顿被夷为平地,压摄于下,山石滚滚,动荡声势许久方止。再定睛看,只见山峦如簇淹没旧亭台,唯余中心地带不足半数檐角完好,影影绰绰可窥见一丝半毫。

原布衣收回视线徐徐点头:「献丑了,还请执阙中加以封印为证。」

骆天经这一场方摊开右掌前托,一团湛湛灵光起于掌中,团团一转飞纵直下。原本沧波楼山门地界,如今唯见一堵高崖如削,那灵光落处,壁高三丈横崖中断,一声锵然石粉簌簌,赫然现出一道凹楔入石三分、形如镜面的印记。残光流淌过石镜散入周遭,峰崖一闭,再不能开。

宝筏上,众人观看了全程,至此尘埃落定,彼此间皆道:「甚妥」、「偏劳」之辞,随即夜菱歌掐捏法诀,虹光逶迤曳过天际,径自往云天远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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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瞳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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