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4【上路】(五千字二合一)
夕阳晚照,谷范将裴越送到绿柳庄外的直,然后便潇洒地纵马而。
裴越听着随口哼的曲调,由近及远,渐至无闻,心其实些羡慕。
其尚义任侠,一身令艳羡的武赋,又强势父辈护佑,谓地孤鸿任行,载酒仗剑尽风流。
终究生各同。
走进庄内,裴越收起那抹合宜的遐思。
此间气氛凝重肃穆,数十户家门口挂白,哭声传。虽然今一早裴越就取银子交由邓载发,并且承诺脱籍之事绝对作数,然而丧亲之痛短间无法消褪,只能靠间抹平伤痕。回到主宅门口,邓载迎,急缓地禀报着:“少爷,秦家少爷午带,将那些山贼的脑袋全部砍带了回,尸首则埋东边那处荒地里。让转告少爷,会将件事的程写清楚交,会忽略任何的功劳。”
裴越颔首:“知了,那贼首还老实?”
邓载答:“今很安分,现王勇祁钧耳房里看着。”
裴越吩咐:“取一壶酒一些吃食,送到耳房。”
“。”
裴越到正堂,只见席先生坐那里养神,见回便温声问:“今儿谷家待得如何?”
裴越略显讶异地说:“挺好的。先生么早就回了,以为沈把酒言欢,彻夜长谈。”
席先生:“确实打算,但家才刚坐,皇帝便派召入宫。想着既然谷家,安全自然没问题,且谷梁也算很对付,索性直接回。”
如果往常,裴越能会好奇一些长辈的旧事,但此着实没那份心力,只神情淡淡地:“原如此。先生,办件事。”
席先生望着脸浓重的倦色,关心:“越哥儿,那么急,事情一件一件办。虽然半年根基打得错,但终究比其弱些,经起样苦熬。”
裴越感激地笑笑:“倒也心急,只怕夜长梦多。”
席先生明白,问:“打算怎么处置那贼首?”
裴越轻声但果决地说:“送一程。”
席先生面色复杂,再言语。
耳房很安静,方锐依旧被牢牢捆着,王勇坐对面守着。少年脸被李子均抽打的伤口已经痊愈,留一浅浅的疤痕,但瞧着并丑陋,反而给木讷的气质添了两分凶狠。
“少爷!”看见裴越推开门走进,王勇旁边的祁钧立刻起身,些激动地行礼。
裴越夸赞几句,然后指着方锐吩咐:“解开身的绳子。”
王勇面露迟疑,祁钧忍住劝:“少爷,挺危险的。”
裴越淡淡一笑,平静地说:“被捅了十几刀,如果还能暴起伤,那昨夜谁都留。解开吧,双手被捆着,还怎么跟喝酒?”
两少年听得一头雾水,都捅了那么多刀,怎么还一起喝酒?最后还王勇按心头的疑惑,帮方锐解开绳子,然后神情戒备地站旁边。
邓载提着一食盒进,裴越拉一张桌子放方锐身,命邓载将食盒放桌,对少年说:“吧。”
少年面面相觑,知少爷发什么疯,一间敢挪步。
裴越面色冷,沉声:“!”
“!”
邓载等第一次见到少爷发怒,心登忐忑惶恐,敢再迟疑,三连忙走耳房,将房门关。敢远离,就站门外守着,只里面什么动静以立刻冲进。
方锐并未像少年担心的那样突然变成顶尖高手,身的伤势让完全使力气,更何况手伤。此面色发白,尤其看着裴越条紊地从食盒取两盘酱牛肉一壶酒,眼的惊惧之色便无法隐藏。
“断头饭?”方锐颤声问。
裴越拿起一酒杯斟满放面,又将一双筷子递,平地说:“的。”
方锐紧张地吞了一口水,只觉得脖子些僵硬,苦笑:“真的非死吗?”
裴越反问:“觉得呢?”
方锐抬手指着桌的酒菜说:“那弄些做什么?直接杀了好?”
“从带到庄子的那一刻起,么杀了,么弄死,应该显而易见的结局。或许只从未想,自己也会么落魄的刻,生死操之于一以压根看起的庶子手里。至于些酒菜,因为昨晚的供述解决心的部分疑问,以及的存帮迫使某些暂低头,所以想让走得安详一些。”
“还想知什么?问啊!都以告诉,平江方家的事情想想知?”
裴越看着些扭曲狰狞的脸,解地问:“既然么怕死,为何远千里梁做贼?留南周,难就没头地的机会?”
句话似乎击溃方锐心最脆弱的地方,握紧双拳咬牙说:“家主令,什么办法拒绝?至于留平江,辈子都只能给当长随,头地四字就笑话!只一旁支子弟,就算赋再好,又怎能跟那些本宗子弟相比?承认本宗里也杰,其那些只投胎投得好,实则废物一,给提鞋也配!但现实呢?现实想给那些废物提鞋,还得看给给脸。”
裴越淡淡:“方家一代的家主就只点气量?”
方锐冷笑:“根本懂,说了也懂,就算北梁朝廷里那些官,也知平江方家怎样的怪胎。连本宗的晚辈都安排,更何况些旁支子弟?”
“方家强到种地步?南周的皇帝也能忍得住动手?”
“因为周只方家一怪胎。说起也感谢北梁,若非几十年那已经死了的皇帝发疯,将那家逼得南渡周,如今与方家形成制衡之势,或许周早就因为内乱四分五裂。应该就报应吧?当初那家虎将辈,打得周苦堪言,结果的皇帝发疯,反倒让周机会招纳那家,进而将内部局势稳定。”
方锐忍着痛楚举杯饮,颓败的脸陡然生几分豪迈,似乎候慷慨激昂指点江山最得意光辉的刻。
裴越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口轻声重复:“那家?”
方锐将空酒杯推到桌面央,示意面少年帮自己满,带着一分骄矜:“昨晚被杀死的那些一叫冼丛的,就那家的一员。只比更惨,虽然旁支子弟,但终究方家的血脉,只被赐姓的家奴,所以到里后必须听的。”
冼家。
裴越心默默念着姓氏。
一些尘封的旧事浮现眼。
沈淡墨写给裴越的第三封信里,少女曾提到一桩旧案,简单介绍之后问什么看法。当裴越并未回答,因为看,样的事情任何一王朝都鲜见。世虽然对历史算很擅长,但一些事典故还记得,所以并觉得种内乱什么特别之处。
只对于梁官场还很陌生的裴越知,沈淡墨提到的那桩案子家的禁忌,寻常官员连提都敢提。
也只沈淡墨才样的胆气,毕竟的父亲掌着史台阁。
裴越回忆着那封信的内容,三十三年,也就宗建平二年,开国九公之一的楚国公府被控谋逆造反,任南境尧山营主帅的楚国公府当家冼春秋携九百子弟夜渡沧江,缉拿的密旨抵达夕叛逃南周。留京都的冼氏族被杀得血流成河,军将亦多被牵连问斩,其便谷梁的父亲谷豪。此事对梁的军力造成沉重的打击,事后京军还被规模清查整顿,最终裁撤一营七卫。
冼春秋到底没谋逆之举,当登基才两年的宗皇帝为何样做,缘由早已封存极少数的记忆,连沈淡墨也弄清楚,所以才询问裴越的看法,其实只因为好奇而已。
裴越此听着方锐的侃侃而谈,才将些回忆串连起。
方锐看只沉默着,并无给自己添酒的打算,由得很郁闷地说:“既然断头饭,为何般痛快?”
裴越自然没兴趣惯着,将酒壶推,示意自斟自饮。
方锐没继续埋怨,斟满一杯然后饮,叹:“说那些冼家子弟确实厉害,仅仅用了三十年,竟然以军站稳脚跟,甚至能跟方家掰掰手腕。若非如此,的皇帝陛哪还心情玩什么制衡之,早就想方设法铲平整平江。”
裴越脑海灵光一闪,神色凝重地说:“或许当初梁的宗皇帝就样想的。”
方锐一愣,随即思议地说:“怎么没想到一点?对,那皇帝就算动手,也应该朝着裴家啊!世间谁知裴家才北梁军第一豪门?”
裴越默然语。
想起一些细节。三十三年,第一代定国公裴元已经年近八十垂垂老矣,就算武修为第一,其也到了垂暮之年,很难做到像年轻候那样牢牢执掌军权。楚国公府案发后,曾入宫劝阻宗,使得谷家没被抄家灭族,如此说对皇帝还一定的影响力。只样的话,为何会坐视冼春秋一案扩到那般恐怖的局面?
一些念头逐渐裴越心里酝酿,又觉得于荒谬。
罢了,都几十年的往事,何必为此伤神。
面对方锐的疑问,裴越没回答,话锋一转:“很好奇,家主为何会那般信任山里的那位女子。”
方锐听提起那姑娘,由得泛起嘲讽的笑容说:“怎么知?或许因为就疯子。”
“疯子?”
“从没见样的女,仿佛的生里就只复仇二字!当然,复仇件事猜的,否则想做些事的理由。山待了整整一年,那里景色很好看,但看很容易把逼疯。看着每的脸,从一开始的兴奋期待,到后的冷漠,再到苦苦压制的躁郁,几乎没能忍受那种生活。只,还那冷姨,好像一点都意,好像那里就的家,说疯子?”
“知,但知些都该死,包括说的那位姑娘冷姨。”
“该死?”
裴越抬手指着外面,面色冷肃:“报仇以找仇,哪怕将仇砍成一团乱泥,也只会说砍得好,然而做了什么又做了什么?京都外围十几庄子被屠戮干净,那些只普普通通的百姓,何其无辜?庄子的些,跟所做的事情没半点干系,凭什么被杀?”
方锐眼帘垂了。
裴越扯了扯自己的衣领,些烦躁地说:“跟讲什么理!只从接受的教导告诉,冤头债主,殃及无辜,么简单的事情很难做到吗?说那女疯子,但能听其实很佩服,想明白种什么地方值得佩服?”
“很讨厌种,所以会想办法抓到,让自己赎罪。”
方锐看着面表情无比认真的少年,摇摇头:“抓住的。”
裴越沉声:“想试试。”
方锐惨然一笑,缓缓说:“些佩服,但也恨,如果因为疯子的存,又怎么会跑到北梁做贼?假如能留平江,虽然讨好那些废物,总好被一半子抓住,然后莫名其妙地死里。”
裴越为所动。
方锐直接拿起酒壶,对着嘴灌了一口,然后怀着最后一丝希望问:“一定得死?”
裴越简单直接地答:“。”
方锐笑了几声,咬牙:“告诉怎么进山。”
裴越审视地看着。
方锐似乎放心的束缚,提着酒壶靠着椅背说:“说该死,懒得反驳,但以告诉,从没亲手杀,包括身边那叫程学的少年,也死的手里。好吧,或许会说也罪,争了。今落到境地,就算自己责任,但那疯子就没责任吗?反正死了,恶心恶心什么对?”
裴越点头:“理。”
“很理!”
方锐空着的左手拍了一桌子,随即痛得龇牙咧嘴,眼渐渐凝聚起疯狂之色,非常认真地说:“横断山脉很,地形非常复杂,山随便绕一,就会分清东南西北。那疯子就北段一座山,如果冒然闯进,就算侥幸能看见的影子,也会被轻易甩掉。为什么佩服?因为选择的地方好了。那种地形里,就算梁京军十几万全部丢进,也休想抓住。现就告诉,能够顺利进山找到的一条。”
倒一些酒水桌面,然后用手指蘸着酒水作画。
“地方三棵呈品字形排列的巨树,找到那座山的唯一标识,从最高的那棵树正后方穿一条峡谷,再行三里地左右,就能到那座山的背面。”
方锐一边说一边嘿嘿笑着,仿佛已经看到那女被擒后的惨状。
裴越静静地看着,将路线图方锐的提示牢牢刻脑子里,等说完之后才问:“山里还多少能战之?”
方锐思索片刻后说:“明面两千左右,次派近千,但知没藏着一手,毕竟疯子,谁也猜到内心的想法。”
举起酒壶,将最后一口酒倒进嘴里,然后咂咂嘴,仿佛意犹未尽。
裴越见状问:“再给拿一壶酒?”
方锐摆摆手:“用了,留点念想,说定死了还记得自己谁。抓到那疯子之后,一定死告诉,将些事情告诉的。永远都一副瞧起的模样,如果能死瞑目,那才会真的安息。”
裴越盯着脸那抹古怪的情绪,些震惊地说:“居然……”
方锐打断的话头,淡淡:“提醒一句,会傻乎乎地待山里等找,根据的猜测,应该早就计划好一步的动作。”
“明白。”
裴越犹豫片刻后说:“其实之所以杀,还一最重的原因。”
方锐好奇:“请说。”
裴越:“因为怕死,么怕死都里做贼,说明更想头地,所谓家主之命托词,很多办法拒绝。像样的,如果真成功的那一,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抹掉自己光彩的。那些嘲笑的,还像样折磨的,一都会放,否则会寝食难安。因此,能放走,想将被一头凶残的野兽盯着自己的后背。”
方锐怔怔地看着,然后爆发一阵笑,抬手指着裴越说:“怎么会遇见怪物,忽然觉得一类,但比更强,比更狠,比更年轻,所以很看好。将能无敌,记得送一壶好酒,就当弥补今欠的,哈哈哈哈……”
裴越起身走到身边,手握着那把匕首。
方锐靠椅背,笑得眼泪止住地往外流。
寒光一闪,笑声戛然而止。
裴越松开握着匕首的手,然后帮方锐合双眼,轻声:“会的。”
却知回答哪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