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秘不发丧
长秋宫,飞香殿。
韩皇后孤独地坐在大殿东侧的密室之中,嗅着尸臭的味道。
忽听脚步声,皇后猛地回头,见婢女韩菊挑着两筐冰块走了进来。冰块沉重,把婢女累得咬牙切齿,汗流浃背。
「菊儿辛苦了。」
「哎呦,给皇后娘娘办事,是奴婢的福分,哪敢说辛苦二字。」
「哎,你从小跟着我,没享几天福。反倒每逢大事都还得靠你……」
说话间,皇后拢了拢原本就很光亮的鬓角。或许,这个习惯是她枯守冷宫时留下的。
岁月催人老。哪怕是韩皇后这般倾国倾城的女子,也扛不住岁月摧残。刚刚年过四旬的她,展现出了超出年纪的苍老。满头白发,眼角深深的鱼尾纹。高挺的鼻梁,薄薄的皮肤,侧光里,她的鼻梁仿佛透明。浑浊的双眼,空洞地看着密室中天德皇帝的尸体。尸体已经开始发臭,眼瞅着就要藏不住了。
皇帝已崩,秘不发丧。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少,皇后不能兴师动众的把一口棺材运进长秋宫,那就把皇帝藏在躺柜当中。用冰块镇着。
「娘娘,直接把冰块放躺柜里,很快就会化掉。」
「那当如何?」
「奴才去买冰时见到过,有的人将被褥置入小箱当中,再把冰块裹在被褥里,封上箱盖。」
「天下还有这等事?被褥本是保暖的,把冰块置入其中,岂不是化得更快?」皇后皱眉想了想,道:「我懂了,被褥保暖,也保寒。好吧,那就按照你办法去做。」
胡荣领衔礼官,去参观在清化坊举办的比武,韩皇后和宫女韩菊将皇帝僵硬的尸体塞进躺柜当中。皇帝身长,躺柜放不下,皇后让宫女站到皇帝身上去,硬生生把皇帝的尸体踩弯了。然后再把冰块,一盆一盆倒入躺柜之中。
咣当一声,把躺柜盖子盖上,上了锁,皇后背靠着躺柜,喘了几口粗气。
随后她攥着戴有精美护甲的手,站到门口,望向大殿。大殿里的太监宫女,此时都远远地站在院子里。她走到大殿门口,向殿外张望,眼神中带有期盼神色。
苏瓶从没想过用武斗的方式在人前显贵,正如老恩师所言,武者硬如钢,但易折。
正因有此考虑,所以听得台下传来阵阵掌声,苏瓶脸上依然见不到笑容。只是礼貌地冲着众人拱了拱手,然后就准备下台,不打算车轮战斗下去。
可唐氏礼官却拦住苏瓶,要求他继续比武,说这是二老爷的意思。这时国公府第一高手,那个平时深藏内院的老太监唐顺出现了。
他的出现,替苏瓶解了围。而他只用了四招,就把第二名契丹武士打飞出去。那人倒下之后,半身麻木,爬不起来。
值得一提的是,之所以用四招,是因为顺内院让了那人三招。
也可以说,顺内院是一招就将那武士打翻在地。
老太监干净利落的一招,深藏不露的气息,让人钦佩。而且他已留情,如果他不是用手指戳那人的穴道,而是发出锋利剑气将那人击穿,契丹武士可能已经死在当场。
这时坐在阶梯看台上的契丹王子脸色阴沉,先前那得意笑容全然不见了。而唐宁则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只是现在他的笑容看起来带着一丝不怀好意的味道。
当然,这是在契丹王子看来不怀好意。兵部尚书此时心情不错,可他并不会刻意表现在脸上,而他的笑容是一开始就有的笑容。只是在面对苏瓶时,短暂的消失了一会。
见顺内院武功高超,契丹七王爷耶律洪基在六王爷耶律嵩耳边说了些什么,虽然耶律嵩有些不情愿,可他还是点了点头。
随即耶律洪基站起身,模仿汉人礼节,对唐宁和老貂寺胡荣抱了抱拳:「大梁的高手,我兄弟算是见识过了。果然不俗。我们今日来,只是以武会友,并没有一定要分出高低的意思。而先前说的,若唐氏输了,便让长夏公主嫁给我家六哥,那也只不过是贵国皇后与我们开的一个玩笑罢了,我们并未当真。」
闻言,唐宁保持着一贯的微笑:「七王子的意思是……」
耶律鸿基笑了笑:「依我看,咱们就点到为止吧,今日不分胜负。」
唐宁大笑道:「妙,如此甚妙。」
比武结束,唐氏安排盛大酒会,可两位契丹王子却拒绝了。他们已经在洛阳逗留十余日,完成了此次出行的使命,准备带着岁币回国。
往年,岁币都是梁朝主动送到辽国的,可今年不同,梁朝与桑腊人开战,深陷泥潭,国库亏空,就没去送钱。两位契丹王子来,可以说是逼债,也可以说是来下战书的。——若梁朝不给钱,我们的铁骑就要冲出燕云,饮马黄河。
「报告侯爷,牛羊都已经宰了,菜蔬酒水都已经……」
「我知道了。」
使者走了,朝廷派来的礼官也走了,唐宁不再伪装,面沉似水:「既已准备好,也就甭撤下去了,就以「奖赏武士」之名开宴吧。」
百姓杀牛是罪,可门阀杀牛就没人管了,何况这场酒会本是招待国宾的。
随后管家问,邀请何人?唐宁说,只招待三福以内的亲戚。还发下请帖,邀请福王、贤王、睿王、酆王来赴宴,再去把孟氏三公子孟启,和西门氏六公子西门载沛唤来。
可请帖发下去,四位王爷谁也没来。并不是王爷们不给唐宁面子,而是听说他们四个都已经出城,跑去洛阳八关。洛阳八关,各关驻扎一万玄甲军,真不知他们为何突然都跑去军队里。
唐宁似乎嗅到一抹不安定的味道,可他没说什么,只是与孟启、西门载沛把酒言欢,说起今日比武之事,津津乐道。
贵族们坐在正堂屋里,而武士的席被安排在外屋。六名受伤者中,只有高准一人来赴宴,因为当时他憋着一口气,护住心门,并未受到重伤。而其他五个人,都在家养伤,还哪有心思来吃酒。虽然来赴宴,可今日战败,依然让高准感觉颜面尽失,有些抬不起头来。
剑客米擎此时陪在武定侯唐宁身边,高准独坐下席,喝着闷酒。今日首功之臣顺内院并没来参加酒会,不多时,高准见到一名年轻男子走了进来。男子身穿一身蓝缎子长袍,肩披黑色大氅,头戴黑巾,身边只跟着一名小花袄丫鬟。
话说,这苏家少爷长得面善,对人和气,与门口的奴婢也要打声招呼。仅仅是这一个动作,便让高准对他颇有些好感。
苏瓶见到高准,二人互相唱喏,互让坐下,贵族宴会都是单人单几,分餐而食。看着一桌子的酒肉,苏瓶一笑,拍了拍旁边,让小桃也坐下来吃。
小桃却说,若奴婢真的坐下吃,恐怕会被礼官打死。
「这么严重?」
「姑爷不知《唐氏家法》之严,万万不可逾规。」
苏瓶看得出来,小丫鬟是个馋嘴的,盯着一块大肥肉,目光就挪不开了。真是巧了,苏瓶不爱吃肥肉,于是用刀把肥肉片下来,再切成麻将块,放到小盘当中,递给站在身后的小桃。让她站着吃。
小丫鬟美滋滋地收了,偷瞄着四周快速抓食几口,便又把盘子放下,再次规规矩矩站好。苏瓶闷头吃喝,只是感觉小丫鬟的手,不时摸到桌子上来,「偷」走一块本已送给她的肥肉,放在口中,细细咀嚼。
这一切都没躲过高准的眼睛,高准举起酒杯道:「观姑爷是性情中人。某家高准,敬姑爷一杯。」
苏瓶立刻举杯,相敬而饮。
其实这场酒宴,没几个男人,反而女人很多。因为国公府三福之内的亲戚,大半都在神策军任职,此时正在陇右地区作战,不在洛阳。
女眷们与男宾并不在一个屋里,而是在侯府内宅,在侯爵夫人带领下,吟诗作对,唱着酒令玩耍吃酒。有那笨拙的妇人,总是犯错,此时已喝得半醉。
六小姐没来参加酒会,但她也不拦着苏瓶来吃酒。侯爵府的小厮跑来传信,苏瓶便带着小桃来了,还与高准结识。苏瓶说,若不是放弃用剑,那契丹武士绝不是高兄的对手。闻言,高准热泪盈眶,说苏瓶是个行家。
天黑了,苏瓶与高准告别,悠然离席。带着小桃,拎着黄纸包好的肉块回家。来到门房,将一包肉送给红衫小丫鬟冯蝶。冯蝶羞赧收下,笑得甜美。
走到二进院,有心把另外两包肉送给唐婉唐婷,却担心被六小姐知道,因为小桃说了,贵族离席是不带剩饭菜走的,这事要是被小姐知道,非打手板不可。可苏瓶还是把牛肉切了带回来,对《唐氏家法》似乎无动于衷。
下雨了,苏瓶带着朱桃快步向后院走去,忽听沁香小筑传来「啪叽」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