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千岁
大盛朝,京城。
寒冬腊月,大雪纷飞。
城东坐落的一处深宅大院如同其它景物一般银装素裹,衬得那朱漆大门和御赐匾额愈发显眼——“千岁府”。
桑枝枝跪在大门对面的雪地里,几乎成了个雪人。
她盯着匾额上的三个大字,视线开始模糊。
身后的丫鬟小桃看桑枝枝身形摇摇欲坠,急的哭出声。
“小姐,您这都快跪一天了,再跪下去可怎么成!两位少爷身为男子,跪上一天都要高烧不起,您这么娇弱一位小姐,您,您真是要急死奴婢!”
小桃边说边哭,手上将桑枝枝的毛领斗篷拢的更紧些。
但小桃手指碰到桑枝枝小小的脸颊时,还是如同触到冰块一般。
小桃正要再劝,忽然听到巷口有马蹄声传来。
桑枝枝立刻问声望去,看见巷口处拐来一架马车,足足八匹宝马拉着。
那马车宽敞豪华,乌黑一片,上头雕着一个大字——“千”。
千岁爷,谢怀卿的千。
这正是昨晚父亲被锦衣卫抓捕时,桑枝枝看见的那辆停在桑府门外的马车。
桑枝枝立刻想起身扑上去,可是她在雪地里跪了半天,两条腿如同木头一般,刚一动就向前栽去。
眼见着马车要从自己面前经过,桑枝枝顾不上手心那点温热,哭着大喊。
“千岁大人!我父亲是冤枉的!”
“我父亲一向清正廉明,绝不可能做出贪污受贿,克扣赈灾粮款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
马车平稳行驶,里头没有一点动静,马车边两排锦衣卫头也没回。
甚至连那几匹马都没看桑枝枝一眼,仿佛见惯了这种场面。
马车停在千岁府门口,厚重保暖的车帘被侍卫掀开。
一只白底黑纹的锦缎男靴从里面伸出,紧接着是黑底红纹的飞鱼服衣摆。外面罩着乌黑宽大,绣两只仙鹤的狐狸毛内里长斗篷。
桑枝枝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
她托着两条木头一般的腿,踉踉跄跄的扑过去。
男人已经抬腿,将要走入那扇朱漆大门。
“千岁大人……”
桑枝枝几乎绝望。
终于,那男人停下,回头看向桑枝枝。
桑枝枝也终于第一次正视这个传说中的大奸臣。
他比桑枝枝想象的年轻的多。
桑枝枝以为这种权倾朝野的上位者怎么也要五六十岁,大腹便便头发花白。
可不远处那男人身形高挑,一张脸泛着苍白,被斗篷黑色毛领衬的甚至有几分病态。长眉入鬓,桃花眼眼角微挑,鼻子高挺,薄唇唇角没有一丝弧度,看起来十分凉薄无情。
这倒是和传说中冷酷无情的模样有些对上了。
桑枝枝看的有些愣了,忘记谢怀卿也在看她。
谢怀卿的马车里炭火很足,自然不像桑枝枝被冻的头晕眼花。
雪地里,女孩因为摔跤趴在地上,身形娇软,白底绣红梅的斗篷沾了雪泥,有些脏乱。白色毛绒绒的围脖倒是还干净,衬的那冻到通红的鼻尖愈发可怜。
而且她发髻有些凌乱,青丝胡乱搭在肩颈,额头还蹭出些鲜血,眉头紧皱,一双大眼睛带着水光,泪珠垂,落看着宛如被风雪凌虐的一朵红梅……
谢怀卿眼神发暗,转头走进那扇朱红大门。
身后,一声千岁大人带着哭腔传来,但很快被隔绝在门外。
谢怀卿畏寒,房间里火炉烧的如同春日一般暖和,桌案上插的一枝松柏还十分苍翠。
他手执毛笔蘸墨,狼毫吸满墨汁,悬在空中,却久久没有下笔。
很快,一滴墨坠下,砸在昂贵的上品宣纸上,溅开一朵墨花。
谢怀卿难得浮躁。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侍卫阿七的声音。
“大人,门口的桑小姐似乎是晕过去了,抬远了扔掉,还是……”
屋内一片死寂,阿七只觉得后背像是有针在扎自己。
这桑小姐难道和大人认识?
虽然大人没怎么表现出来,但陪在谢怀卿身边时间长了,阿七怎么也摸出点门道。
门前大人那一眼,可不像厌恶,也不像看将死之人,所以他才斗胆来回秉。
往日里千岁府门前,别说是晕个小姑娘了,就是死的残的,老的少的,不知道有多少。
昨天前天,这桑家小姐的两个哥哥不也轮番跪了?
现在估计都高烧不起呢。
阿七正战战兢兢,屋里传来谢怀卿的声音。
谢怀卿说:“抬进来。”
不知过了多久,桑枝枝慢悠悠睁开眼睛。
入眼是一片青纱帐,温暖空气扑面而来,夹杂着一股隐隐约约却凌冽的香味。
桑枝枝头昏脑胀,强撑着起身才发现自己现在躺在床上,盖着一层锦缎被子,身上暖洋洋的,额头的伤口似乎也处理过了。
桑枝枝记得自己是晕在千岁府门前了,现在是在哪里?
被路过的好心人捡起了吗,小桃又去哪里了?
想着,桑枝枝起身。
床边有一双软底绣花鞋,看起来是为她准备的,大小竟然刚好。
桑枝枝掀开层层纱帐,隐约看到外头有个人影。
看身形,竟然像是个男人!
桑枝枝心里一紧。
这社会可不像二十一世纪,男人绝对不会随随便便捡个陌生女子回家。
终于,桑枝枝掀开最后一层纱帐,那书桌前站着的果然是个男人。
满头长发用墨玉发冠束着,身着一身鸦青色长衫,腰间系着玉腰带,显得身形愈发修长。
桑枝枝莫名觉得这身影有些眼熟。
正在疑惑间,那男人转过脸,手上还执着一支毛笔。
桑枝枝瞳孔一缩。
“谢…千岁大人…”
桑枝枝怎么也想不到,捡她的人竟然是谢怀卿!
谢怀卿已经转回头,落下最后一笔。
宣纸上,赫然是一个大大的“桑”字。
桑枝枝终于反应过来。
她顾不上细想自己为什么会在谢怀卿府上,立刻上前几步跪到谢怀卿面前。
桑枝枝一向不喜欢封建社会这些跪来跪去的规矩,但是为了救父亲,她愿意。
“千岁大人,我父亲是愿望的,求您调查仔细,还我父亲一个清白!”
桑枝枝生怕谢怀卿突然翻脸,将她扔出屋外,失去这个机会,所以一口气说了许多。
可是说着说着,桑枝枝发现谢怀卿一个字都没说,也没问。
桑枝枝停下来,有些疑惑的看向谢怀卿。
谢怀卿也看她。
少女没意识到她脏了的外衣已经被换掉,只留了两件贴身的单衣,隐约露出里头那件最贴身的衣物,朦朦胧胧一抹粉红色。
而现在屋里炉火正旺,桑枝枝被冻僵的身体也缓过来,全身牛奶般的皮肤透着嫩粉。
唇瓣娇嫩,云鬓香腮。
谢怀卿终于开口了。
桑枝枝听见他说。
“想救你父亲也未尝不可,只是,要你拿东西来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