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陈年旧事,不得不提
龙架山上的夜晚没有世人想象的那般宁静,呼啸而过的风比起白天来要凉上那么几分,这些风儿一个劲地冲击窗户上的破洞,冲进了大堂里的风肆无忌惮的逛了一圈后又回归平静,只是那九盏松油灯被挑逗得左右摇摆久久不能平静,就像那饥渴已久的寡妇时隔多年翻云覆雨后的回味着记忆里的余温。
王了与众师兄弟们盘膝而坐,在大堂正前方,摆放着小菩提道观的祖师爷王家小淼。
虽然不知道这眼前的雕像留有几分真人都样子,但王了大概能想象出,他的祖师爷是个放荡不羁爱自由的女子,如若不然,怎会留下一个比男子还要豪迈的脚踏莲花,肩挑翠竹,左手指天的雕像俯视她的徒子徒孙,或者是说俯视前来观拜的众生呢?
小菩提道观的大堂很大,容纳个五六十完全没有问题,当初王了就吐槽过他的祖师爷,当初有这钱,不如多建些房间,这小菩提道观每一代就这么几个弟子,修如此大的大殿真不知她是如何想的。
可吐槽归吐槽,王了又不得不佩服他这位祖师爷王家小淼,当初建这“一世殿”的时候,是否是预料到这一世他师父陈德菊会背道而行,捡养他们这些生而被弃的孩子们?若真是如此,那他这个祖师爷可就真的离传说中的仙人不远了。
一世殿里,王了坐在第二排的中间位置上,在他跟前的是大师兄李寒衣,再往前去三步外的白色莲花蒲团上坐着他的师父陈德菊。
除了王了外,没人知道为何平日里准备入梦的时间为何聚集在一世殿里,陈德菊扫视众人,最终将目光定格在了王了身上许久后,才缓缓开口说道:“王了,你今年多少岁了?”
王了望着将他抚养长大的师父,望着那个为了他们这些生而被弃的人背道而行的师父,他知道自己与众师兄弟下山的时机到了,可这个时机又从何而来,这是王了最担忧的事,若搞不清楚,他无法安心下山。
“师父,王了的下山日不在此时。”王了虽想下山,可他不想不明不白的离开。
众师兄弟听到王了的话,脸上都浮现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他们都知道王了想下山,可师父却不许,师徒俩为此还吵过几次架,王了也为此故意惹他们师父生气,就是为了让他们师父在生气时脱口而出一句你下山去之类的话,这样一来王了的道便安了心,也可以说服他自己,可无论王了耍何手段,他们师父对下山之事只字不提对此王了只能垂头丧气的望着山下,也望着师父对他们都关心。
如今听到王了的话,不难猜出他们师父为何问一个无需提问的问题,他们从小到大都在小菩提道观里,自己等人的师父怎会不知王了如今多大,又怎会不知他们的年纪,如今问出这个问题,必然是有另一个答案,这个答案在坐的众人都猜到了,那便是王了想了两年的事,下山入世。
可让他们想不明白的是王了为何拒绝,明明下山之事是由他先提出来了,并且也是他近两年来最想做的事,可为何师父同意他下山时,他却不肯下山?这个疑问就像一根麻绳缠绕在众人心上,让他们很不舒服,虽然想向王了问个清楚,可在一世殿里,在他们师父陈德菊座前,他们不会无故提问,也不会无视道规交头接耳大声交谈,因此缠绕着他们都疑惑,需要王了与其师父之间接下来的对话解答。
“你下山的时机到了,你们下山的时机也到了。”陈德菊目光有些疲倦,她望着一世殿里的徒儿们,脑子里。闪过他们从小到大的画面,虽心里有万般不舍,可为了他们的安全,她不得不道出真相:“今日为师与你们九师兄下山,见到了南王侯的南囜军,此军之主,乃是为师的大师兄第九轻狂,如今他再踏龙里郡,必是为了你们祖师爷的“飞流直下三千尺”而来,若你们不下山,必然会被他强制招进南囜军内,到时你等处境必将十死无生。”
飞流直下三千尺,一部以人之目观星断运的逆天之术,小菩提道观的传承史上,除了开创者王家小淼练出“道行”外,也就八百年的吕三通和五百年前的张长沙将其练至道道行。
所谓道行,是指一种境界,在道行之下还有三阶境界,一阶为入微,二阶为知命,三阶为窥天,然后便是四阶道行,在道行之上还有第五阶,也就是俗世口中的仙人,也叫无逆,这既是修为境界,也是世上每一种的武学境界。
“飞流直下三千尺?”王了对此感到疑惑不解:“师父,这套道法您已传授给我等,非不传之学,这素未谋面的师伯为何如此执着,甚至不惜残害同门?”
陈德菊目光微抬,似陷入了回忆:“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确不是什么不传之学,但你们师伯这人心太傲,天赋也太高,以至于在修路这套道法时,无法勘得其中妙法不得精进,故怀疑你师祖对他藏私,于是叛出小菩提道观,当年…”
话说到当年,陈德菊不禁停了下来,她那张被时光摧残的脸上浮现出痛苦之色,似乎回忆到了让她心疼不已的往事。
王了见师父脸色越发难看,本想开口,却被陈德菊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言,转而继续说道:“当年你们大师伯叛出之时,修为已是窥天,与你们师祖同阶,奈何你们师祖身有旧疾,又以自身寿命摆下七星灯为为师逆天续命,人伤与天伤之下修为大减,与年轻气盛的师兄相比要弱上几分,以至于当年不敌你们师伯而油尽灯枯。”
陈德菊说着,想起那个曾经牵着她与师兄的手走遍天下山川的男人,眼里泛起璀璨的泪光,再道:“你们师祖不敌,师兄便以为师的性命要挟师父,逼他说出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得道诀窍,可师父他已经将完整的飞流直下三千尺传授于他,只是他的心性无法窥其奥妙之处,故不得道,也因此而心生魔障,蒙蔽了师兄他的心识,以至于做出欺师灭祖之事,当时师父见无法说服师兄,便以飞流直下三千尺之能为他探天索命,算出他二十年内不可靠近龙里郡半寸之地,并对他撒了唯一的一次谎,说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奥妙之处已传于为师,并在师兄面前演了一出戏,命为师在二十年后将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奥妙之处传给大师兄,以此换了为师二十年的命。”
话落,陈德菊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可曾经的画面涌上心头,她又如何能忍得住,当回忆里听到她师父叫自己名字时,她的眼角涌出一滴眼泪,在微弱的灯光下缓缓滑下。
二十年前,陈德菊师父河东风算出她的阳命将终结,为了给陈德菊再续阳命,便在小菩提道观的一世殿里摆下七星灯,又以飞流直下三千尺改变七星灯的方位,以此逆天续命五十年。
陈德菊虽得天命,可也伴随着天罚三数劫难,这第一劫便是她阳命终结被改的代价,失去她最重要的心上之物,也就是她的师父河东风失去三十年的阳命,当年陈德菊若知道自己续命的代价是夺走她师父的性命,她宁可自缢身死也不会让她师父为自己点上七星灯。
第二劫是道,陈德菊的天赋,不比她师兄差,可为了她师兄弟道,一直都在压制自己的天赋,若当年她听了河东风的临终之言,九年之内可入道行,就连那五阶无逆也有可能达到,可陈德菊为了她捡养的弃子们背道而行,此劫难过,至今仍是知命境界。
而三数之劫的最后一劫,承接了第一劫的因果,劫因谁起,便因谁而灭,如今二十年已过,当年不敢逆天而行的第九轻狂再入龙里郡,这就是陈德菊的生死大劫,若能渡过,河东风逆天续命的五十年便可再行三十年。
三数之劫,第一劫夺走了陈德菊心里最重要的人,第二劫则夺取了她的修行之道,这最后一劫,则想夺走她的生命,而她的生命对她来说,不过是行尸走肉的眼睛罢了,只是她收养的徒儿们不该为了她失去自己的人生已经他们独有的道,因此这最后一劫要夺走的命不止是她陈德菊一人,还有她收养的孩子们,这就是逆天续命的因果,人活于世,失得所有再命终结!
“师父,这世间真有续命之法?”王了不信天命,他只相信自己已经自己相信的师兄弟们。
“为师背道而行,选了人生道,自然勘不破这人生因果,可有时候有些事发生了,又不得不去信那所谓的命运!”陈德菊突然感叹一声,抬手将脸上的泪痕抹去:“王了,为师知你从不信天命,但有的时候,人就是如此弱小,弱小到狂妄自大,这是好事,可也有不好的地方,如今你师伯他领军入郡,必然是为了二十年前的那个谎言,这个谎言因为师起,也将由为师而灭,你等最大的已经十六,最小者十三,今夜过后,便踏万丈红尘下山去,去龙里郡外,九年之内,不可靠近龙里郡半步,若违背此言,为师与你们的师徒之缘便也就到了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