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走出了黄海县面试点，迎着傍晚美丽的夕霞，方晟却长叹了口气。

他从没觉得自己这么倒霉过。

黄海县招录人才，身为黄海县三滩镇大学生村官的他，自然想抓住这个机会。

尽心的准备下，他以笔试第四的名次杀进了面试。

只是没想到……

今天等面试时，方晟去了趟洗手间，却在门口被人撞了一下。

他万万没想到那是个逃犯，而且就在那个瞬间，逃犯将罪证U盘塞进了他的口袋！

然后，逃犯跑了，方晟碰巧在打电话，却被追捕逃犯的美女警官当成可疑人员。

她从方晟身上搜出U盘，便将方晟押上了警车。

折腾了四个小时后，方晟的状态差到极点，之前精心准备的知识点和资料已忘得一干二净，脑中一片空白，面试草草结束了事……

努力了这么久，却是这样的结果，让方晟心底很是郁闷。

此时，方晟正在车站门口等去三滩镇的班车，蓦地旁边响起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一辆吉普车轧然停在他面前，车玻璃降下，司机竟是位圆脸大眼，琼鼻玉唇，英气迫人的女孩。

方晟像是见到了女煞星，惊退两步，冷冷道：「怎么又是你啊，警官？」

美女警官跳下车，拍拍手笑道：「别紧张，我是专程向你道歉来了！经过下午补充调查，今天的确是场误会，你是无辜的。」

「嗬，我是不是应该热泪盈泪，紧握你的手说「感谢警方明察秋毫，感谢你祖宗十八代」？」

「理解你的不满情绪，我犯了急躁冒失的毛病，」美女警官爽气地说，「都怪当时情况太特殊使我判断出了差错，而你尽管受委屈却由始至终没抱怨什么，十分内疚！你骂我几句吧，我都认！」

方晟摆摆手，道：「算了，仔细想想，这次招录考试本来就没我的事儿，这谁上谁下，应该早就内定了……只是拜你所赐导致面试一塌糊涂，输得比较难看罢了。」

「别灰心，有实力终会出头，」美女警官看看时间，「入选名单公布了？」

「不关心，早就内定的一场游戏，」方晟无心跟她啰嗦，「我等的车快来了，以后有机会再聊。」

美女警官却做了个邀请的手势：「我送你去三滩镇吧，算是……赔罪。」

「多谢。」

方晟受够了中巴车的颠簸和走走停停上客下客，巴不得有专车相送。

昨天被折腾得够呛，这点弥补不算什么，当下毫不客套上了车。

开了一段，美女警官似漫不经心道：「中午抓你的时候，你正跟宣传部赵尧尧通电话，你俩……很熟？」

「你们不是打给她仔细盘问过吗？」方晟道，「快递包裹不送三滩镇，她帮我代收，我定期进城拿。中午原本约好面试后见面，后来耽搁太久，等到刚刚她下班才取到手。」

「谁经常寄包裹？赵尧尧为何代收？她可是县里大院出了名的冷天鹅，不管跟谁说话都带冰碴，很骄傲很孤僻。」

「警官……」

「这会儿是闲聊时刻，别称呼警官。我叫白翎。」

「一个俗套的爱情故事，你不会感兴趣。」

白翎眼睛扑闪着奇异的光芒：「白警官不感兴趣，但白翎很八卦。」

「我的大学女友在外省工作，不时寄些东西，赵尧尧是她的舍友，充当中转站，就这么简单。」

白翎抿嘴一笑：「女朋友的女朋友，关系好复杂呀。我还以为……」

「以为我想泡她？」方晟哑然失笑，「从县城乘坐中巴车到三滩镇要颠簸一个半小时，然后骑摩托车到方塘村又要四十分钟。有一天从县城回去时下大雨，中巴开了两个小时，回村时摩托车半途坏了，我推着车一路不知摔了多少个跟斗，等抵达村部时全身都是烂泥，冻得嘴唇都紫了……你说这种处境适合谈情说爱么？」

白翎默然良久，道：「那你还愿意坚持下去？」

方晟还是微笑，道：「如你所鼓励的，天生我材必有用，有实力终会出头。从某个角度讲，大学生村官接地气，能直接接触到最基层，切切实实体会到书本、新闻、网络里没有的民情。」

「想过改变现状？」

「当自身能力无法左右大局时，只能做好当下的事。」

白翎愣了愣，随后点了点头，便沉默了下来。

而此刻，黄海县人事一把手仲云峰眉头紧锁坐在办公桌前，停不住地抽着烟。

什么事把他难成这样？

缘自他桌上薄薄却重若千钧的两页纸：一页纸是定向分配人才招录面试名单，共有22人；一页纸是人事部门组织会议通过的最终入选名单，共10人。

按常规面试比例应为1：2，招录10个，为何面试人员有22个？

因为某位班子成员的侄子笔试偏偏考了21名，因为领导打招呼在先，仲云峰不得不以体检也有淘汰率为名将面试比例调整到1：2.2，勉强护送那位侄子入围。

只要进了面试，主动权便掌握在人事部门，不，仲云峰手里。

招录公告写得很明确：笔试成绩不带入面试。就是说所有入围面试的都在同一起跑线，笔试第一名有被淘汰可能，最后一名也有入选机会。

招谁、不招谁，生杀予夺大权就看面试官的脸色，而面试官又得看仲云峰的脸色。

事实上早在笔试前，10个名额已基本瓜分一空，奥妙尽在仲云峰秘密小笔记本里：

县里童领导电话，1人；

陈副负责人电话，1人；

纪律组织凡组长电话，1人；

协商部门肖负责人电话，1人……

经过统筹、精密、全面算计，综合考虑方方面面关系，最终入选名单在仲云峰脑中已经成型，就等面试结果出来后，提交部门组织研究。

所谓研究，就是把名单给组织成员看一下，凭仲云峰多年威望，谁敢多提半个意见？

事实也是如此，当精心炮制的入选名单分发到组织成员们面前时，他们均心领神会笑笑，投下「庄严」的赞成票。

走完流程，仲云峰吩咐二把手负责在网上公示、通知入选者报到等后续工作，如释重负回到办公室，刚坐下便接了个电话，听到第一句话便惊得站起身！

「你是黄海人事仲云峰？」语气威严而沉稳，具有居高临下的气势，「我是省人事厅徐卿。」

「徐领导！」仲云峰想不到徐卿居然亲自给自己打电话，受宠若惊，「您有什么指示？」

「最近搞的那个定向分配，有结果了吗？」

「几分钟前组织会议刚通过。您关心哪位？」

「入选名单里有没有一位大学生村官，叫方晟？」

「方晟……」仲云峰谨慎拿出两份名单看了一遍，「没有，他进了面试但成绩……」

方晟面试成绩很糟糕，是最后一名。

仲云峰知道徐卿突然提到这个名字必有深意，没敢提这个碴儿。

徐卿道：「京都有位大领导要求确保方晟入选，具体你看着办。」

说罢不等仲云峰回应便挂掉电话。

仲云峰足足愣了十秒钟，疯了似的拿起电话，急切地叫道：「收回刚才那份名单，全部收回！听我通知准备开会重新研究！」

隔了不到两分钟又拿起电话问：「收回没有？好，放到碎纸机里粉碎掉！」

接下来需要弄清两件事，第一，方晟是谁？第二，怎么办？

助理送来报名表，上面显示：

方晟，双江省潇南市人，毕业于潇南理工大学，去年应聘为黄海县大学生村官，分配到三滩镇方塘村。

父亲方池宗在省城临秀区建设部门办公室；

母亲肖兰在临秀区某街道卫生服务站工作，副主任医师；

哥哥方华在越进区药监，嫂子任树红在临秀区团里。

都是一般职务。

从事人事工作多年，凭短短几行简历，仲云峰就能判断出方晟出身普通家庭，一无背景，二无人脉。

分配到方塘村……稍稍有人打个招呼都不至于沦落到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再看方塘村、三滩镇两级组织对方晟的评价：工作踏实勤勉，深入田间学习耕作，农忙期间与村民同吃同住；积极协助村委会发展农业，努力探索鱼塘带养殖方式，走集约化养殖、规模化经营的道路……

看来是位有想法、苦干加实干的年轻人，然而再优秀也只是一个身份普通的大学生村官，为何惊动京都的大领导？

沉思良久，他让助理叫来昨天负责面试的乡镇人事科朱正阳。

「你熟悉方晟吗？」

「那个大学生村官啊，」朱正阳拘谨地说，「昨天面试才认识的，为人诚恳，待人接物都挺不错。」

「面试最后一名咋回事？笔试成绩第四，潇南理工的学生面试再不济也比那些本三毕业生强啊？」这会儿他倒在意起面试成绩来。

「说来话长，面试时发生了一点意外……」

朱正阳当即将方晟被误抓的情况说了一遍。

听完详细叙述，仲云峰挥挥手将朱正阳打发走，仍盯着名单出神，这时电话又响了，他接起刚听半句话，忙惶恐道：

「李部长，是我，人事部门小仲……」

省里组织部门副部长李华！

他不清楚今儿个怎么了，打电话来的净是省城领导，平时仰着脖子才能见到的大人物。

「听说黄海正在招聘定向分配人才，有位大领导很关心一位叫方晟的小伙子，你注意一下。」

仲云峰惊讶地张大嘴巴：「啊……李部长，刚刚徐领导也打过电话，这……是不是同一位大领导啊？」

李华也愣了愣，道：「你只须记住方晟这个名字就行了。」

说罢干脆利落挂断电话。

场子里沉浮几十年，仲云峰自然听出李华嘴里的大领导，跟徐卿所说的京都大领导不是一码事儿。

两位大领导同时通过两位人事人员为方晟打招呼，这份量……

接下来就是砍掉谁的问题。

仲云峰取出小笔记本反复斟酌，最终狠狠心在某个名字上划了两道杠，随即大声吩咐助理：

「通知组织成员立即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