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困兽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味道,倒塌的城堡还残留着不少余火,德川军的足轻正在搬走石料和木材,将被压在城堡下的贵州新军将士解救出来,送进一旁的医护队搭起的白帐篷里急救。
战事的发展没有出乎戚继光的预料,当几日后大雪停息,明军和德川军的大军推进至大阪城外围的山岗高地之时,毛利胜永便领军返回大阪城,山岗高地上的城堡只留下了几百名倭军驻守。
这些驻留在城堡中的倭军全是视死如归的死士,当贵州新军杀进城堡之时,他们点燃了早已准备好的炸药,用一场惊天动地的爆炸和数十名贵州新军将士的性命宣告了大阪外围阵地的沦陷。
德川家康一脸阴郁的盯着地上那具被炸得残缺不全的武士尸体,心中是后悔不迭,他很清楚丰臣秀吉能放弃大阪外围的山地和高地,但绝不会放弃大阪城,如今丰臣军全军堆在大阪城中,兵力充足、军卒勇锐,自己接下来的攻城战,恐怕要吃尽苦头了。
偷眼扫了眼身旁的戚继光,德川家康悄悄一叹,他现在彻底搞清楚丰臣秀吉的打算了,若是攻山的是德川家的军队,丰臣秀吉就会在外围山地和自己拉锯决战,若是攻山的是明军,丰臣秀吉便会引兵退回大阪,建起山上的城堡就是为了对付自己,丰臣秀吉根本没想在这和拥有优势火力的明军作战,一开始就盯上了自己!
德川家康不由得苦笑一声,自己想拿丰臣秀吉当震慑日本的垫脚石,丰臣秀吉也想拿自己做华丽落幕的背景板,两人也算是斗了一辈子,还真是一对旗鼓相当的对手。
戚继光心知肚明,冷眼扫了一眼排在城堡废墟外的尸体,呵呵笑着冲德川家康拱了拱手:“德川殿下,大阪外围的屏障我军已经攻下来了,大阪城便交给您的大军了。”
德川家康心中一惊,他哪里听不出戚继光话语之中的讽刺?很明显明军是看透了他的那些小把戏,准备坐看他在大阪城撞得头破血流。
但德川家康也没有退路,自己弑杀天皇,统治根基本就不稳,若不能在战场上震慑群雄,待明军主力归国,立马就会有大名起兵反抗自己,德川家就要陷入无穷无尽的战争中了。
德川家康心里很清楚,大明从来没有完全信任自己,挑选自己做这个日本国王,不过是当下最好的选择而已,若是自己被别的大名击败,大明可以毫无心理负担的将日本国王的大印赏给另一个大名。
深深叹了口气,德川家康摆出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回礼道:“戚军机放心,吾定然能踏平大阪,为大明结束这场战争!”
号角声幽幽的传了过来,远处的平原上涌出一队队军阵,印着德川家的三叶葵家徽的旗帜漫山遍野、迎风招展,向大阪城缓缓推进过来,丰臣秀吉微微一笑:“果然不出所料,德川家康果然准备自己攻城了。”
一旁一名头戴鹿角头盔、一身红衣红甲的青年将领轻蔑的笑了笑,接话道:“关白大人,德川家康弑杀天皇、日本人人怀怨,军心必然散乱,请让臣领赤备冲阵,必然能一举摧垮德川军!”
丰臣秀吉摇了摇头,拍了拍那名小将的肩膀:“真田幸村,你要牢牢记住,战场之上,不能想当然的认为敌军会怎样,一定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在作战中摸索敌人的心态和想法、确定敌人的战略和薄弱点。”
丰臣秀吉扫了一眼身旁环绕的一众年轻将领,这些人大多是忠心于丰臣家的大名子嗣,如真田幸村便是自己从家中逃出,孤身来到大阪为丰臣秀吉作战。
丰臣秀吉深吸一口气,如同一名教师一般耐心的教导着:“你们要活下来,要牢牢记住今日之战,这是我丰臣秀吉最后给予你们的教导,活下去,把今天的所见所闻和所学带回你们的封地去,只要你们还在,德川氏就没有赢,日本就不会永远成为他国的傀儡!终有一日会如日东升!”
手中军扇遥遥指向越逼越近、号角金鼓越来越急促的德川军,丰臣秀吉忽然间变得意气风发、自信满满:“今日的第一课,一鼓作气、再而衰!”
一发炮弹轰进了炮兵阵地之中,实心铁弹砸在地上形成跳弹,越过火炮前的防垒从天而降,将佛郎机炮撞得四分五裂,数名炮手也狼狈不堪的慌忙闪避。
德川家康一脸沉郁,炮队一接战,他就确定了此次大阪之战绝对是一场苦战,丰臣秀吉靠着火器起家,手下熟练的炮手不少,相反自己这边虽然有着大明拨给的重炮,但熟练的炮手却很少,双方一场炮战,炮多人多的己方反倒吃了大亏。
德川家康回头看了看茶臼山上招摇的日月旗,明军完全没有动弹的意思,很明显是准备看他的笑话了,德川家康狠狠咬了咬牙,怒吼道:“不能在这白白挨炮,全军突击!攻陷大阪城,所有人放手抢三天!”
鼓声大作,德川军开始漫山遍野的向大阪城扑来,大阪城一面临海,两面都有河流包裹,只有城南是一马平川的空地、适合军阵展开,德川军自然将攻击的重点放在城南的出丸上,本多忠胜一马当先,领着万余足轻和武士推着无数放箭防铳的竹束,向出丸杀去,德川家的火铳手和弓箭手则紧随其后,用漫天的箭矢和铅子压制出丸城墙上的丰臣军。
但竹束推到出丸前却推不下去了,出丸前出现了一道深达数米的深坑,坑前用木栅栏遮掩视线,等德川军推倒木栅才发现这碍事的深坑,一时无法前进,拥堵在了一起。
但这深坑并不是丰臣秀吉的杀招,除了挖掘环绕整个出丸的深坑,丰臣秀吉也留下了可供通行的通道,德川军自然涌向了这些通道,可这些通道并不平整,而是坑坑洼洼、高低不一,不少德川军的足轻和武士一不注意便摔倒在地,后面的同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依旧在往上涌,一时人堆人堵在通道上互相拥挤,甚至有人被挤下通道,摔进了深坑之中。
丰臣秀吉见德川军拥堵成一堆,令旗一摇,丰臣军的反击开始了,出丸护墙上的射击孔被打开,铁炮手将铁炮伸出射击孔自由射击,弓箭手也朝天弯弓,射出漫天的箭雨,而炮队则调转炮口,轰击猬集在通道上的德川军军卒。
通道上拥挤的德川军军卒太过密集,一发铁弹从天而降,顿时便能滚出一条血路,瞬间收割无数人的生命,只是一轮炮轰,避无可避的德川军军卒顿时大乱,前方的想要逃跑,后面的还在不停的往前涌,两拨人撞在一起,互相推搡踩踏,不少人滚进了深坑之中,手忙脚乱的想要爬上平地,又被丰臣军的铁炮手当了活靶子,一个个被点杀干净。
本多忠胜见状,慌忙组织铁炮手和弓箭手在深坑边沿列阵,依托竹束和栅栏反击,但丰臣军的火炮搅乱了拥堵的德川军步卒之后,又把炮口对准了这些弓手和铁炮手,他们严整的阵列反倒成了丰臣军火炮手的活靶子,几发炮弹轰下去,这些弓手和铁炮手也不出意外的溃败了。
“那些通道就是丰臣秀吉刻意留下的陷阱!”本多忠胜怒骂一声,将被铁炮打了一个缺口的头盔摔在地上,拔出武士刀领头跳下深坑:“不要从通道走,随我攀爬深坑、蚁附攻城!”
有了本多忠胜带头,不少德川的的武士也随着他嘶嚎着跳下深坑,一些勇敢的足轻也跟着武士们跳了下去,抓着深坑斜坡上插着的竹矛,用刀枪砍来几条道路,手脚并用的爬向出丸的城墙。
但丰臣秀吉早有准备,命令军卒打开城墙下方的闸门,露出直面深坑斜坡的孔道,丰臣军将滚石和檑木推入孔道之中,滚石檑木在孔道中在地心引力的拉扯下逐渐加速,当冲出斜坡顶端的出口时已经达到极速,如同飞射的炮弹一般狠狠砸在攀爬斜坡的德川军中,措手不及的德川军顿时不少人被砸断手脚,惊叫着从斜坡上落下去,又被随后涌来的同袍踩死。
本多忠胜紧紧将身子贴在斜坡上,一枚滚石从他背上擦过,弹跳着砸进坑中正拥挤在一起准备攀爬的一队足轻之中,顿时便是鲜血四溅、脑浆乱飞,本多忠胜怒气盈胸,一脚踏在一根竹矛上,一脚踩在刚刚滚石砸出来的缺口处,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子,挥舞着武士刀怒吼道:“德川家的勇士们!不要惊慌!杀进城去,城中的财宝和美女都是你们的!”
一发羽箭飞射而来,深深扎进本多忠胜的肩膀,但他却丝毫没有动摇,一把折断羽箭尾端,高高举起怒吼道:“敌人不过是困兽犹斗,尔等当奋力向前!树理功业、永世富贵,就在今日!”
本多忠胜如此勇敢的形象,顿时刺激得德川军阵阵欢呼,原本混乱的德川军渐渐稳定了下来,从深坑边扔下云梯,开始一层层的架设在斜坡上,一直搭到出丸的城墙上,德川军开始蚁附攻城。
“本多忠胜是一员勇将,德川家的军卒,也都是勇敢的勇士!”丰臣秀吉微微一叹,遥遥指向远处山上飘扬的日月旗,回头冲着真田幸村等人厉声说道:“记住那面旗帜!死死刻在你们的脑海中,刻在你们家族的骨头里,只有赶走那面旗,这些勇敢的日本人才不会再自相残杀!”
真田幸村认真点了点头,一众年轻的武士们都用仇恨的目光看向那面旗帜,丰臣秀吉轻轻点头,大喝一声:“来吧,让这些德川家的家伙,好好吃一顿吧!”
本多忠胜是勇将不是傻子,摆完了勇往直前的造型、激励了德川军的军心,明白自己已经被丰臣军的铁炮手盯上,当即毫不迟疑的跳下斜坡,隐进了深坑里的足轻之中,拳脚并用的催促着足轻搭设云梯。
德川军的勇敢确实有了效果,几处云梯搭上了城墙,几名武士嚎叫着杀入城墙之中,刀兵相击的声音清晰可见,不时有红甲的丰臣军军卒从城墙上滚下来,本多忠胜大喜,一面组织跳入坑中的铁炮手掩护步兵登城,一面催促着足轻搭设更多云梯。
就在此时,却听得一声声锣鼓声响起,本多忠胜抬头看去,却见城上的丰臣军抛出无数黑点,如雨点一般砸进了深坑之中,有一个正落在本多忠胜的脚边,发出滋滋的引信燃烧之声。
“焙烙玉!”本多忠胜大惊失色,慌忙躲进了足轻堆里,随着一声声震耳的爆炸声响起,深坑之中顿时陶片乱飞、铅子四射,炸起一片片的血雾,一瞬间炸翻无数德川军军卒,原本还奋力攻城的德川军顿时大乱,见丰臣军抛下更多的焙烙玉,慌忙掉头就跑,手脚并用的向深坑外爬去。
但想要爬回坑顶又哪有那么容易?这些逃跑的德川军把无遮无拦的后背暴露给了丰臣军的铁炮手和弓箭手,被他们用铁炮和弓箭轻松点杀,而丰臣军的步兵则将长矛和十文字枪伸出射击孔和城墙,推倒了德川军好不容易搭起来的云梯。
本多忠胜剧烈咳嗽了一阵,将嘴里的土沫吐尽,躺在尸堆之下一动也不敢动,他也是战场宿将,明白现在从尸堆里出去就是送死,虽然心急如焚,却只能隐藏在尸堆里装死,等到夜幕降临再寻机逃走。
这场攻城战德川军是败了,上万人围攻出丸,损失惨重,却连出丸的边都没摸到,可谓丢尽了脸面。
正懊恼之际,忽然听到出丸之中又是一阵阵号角声响起,本多忠胜悄悄抬头看去,却见出丸城门大开,一名黑衣黑甲的将领骑着一匹黑马、提着一把十字文枪从城门中踱出,身后大军紧随而出,顺着几条通道向前推进,而已经被击溃了的德川军则慌不择路的逃跑起来。
“毛利胜信!他出阵了!”本多忠胜急得满头是汗,却连声音都不敢发出来:“主公,小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