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死斗

太阳渐渐爬上了天空，但滚滚的黑烟却在空中织起一道黑幕，将整座大阪城笼罩其中，大火燃烧木料发出的噼啪声被寒风裹挟传得老远，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味道。

杨栋将望远镜插进腰带上的皮套里，扭头看了一眼身旁被医护队抬下的面目全非的德川军兵将，微微叹了口气。

出丸被明军炮火覆盖，德川家康便挥军攻城，这次德川大军再没有遇到什么阻碍，直接冲进了大阪城中。

但丰臣秀吉显然不会放弃抵抗，在城中构筑了大量的土堡和工事，与德川家康的军队逐屋逐街的拉锯巷战，德川军每进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死伤惨重，连领兵攻城的本多忠胜都被乱箭乱铳射翻，如今还在明军的战地医院里抢救，被医生切了左腿和大半个右臂，德川家康手下最勇敢的家臣，成了残废。

德川军狂攻了三天三夜却始终没有打垮丰臣军，终于是打不下去了，他们不像丰臣军那样抱着必死的决心，战斗意志都是被德川家康允许他们劫掠城市的重赏拱起来的，如今死伤惨重、得不偿失，自然不愿再白白死在大阪这座血肉磨坊里，对德川家康的命令阳奉阴违，甚至有大名干脆引兵退走。

德川家康明白自家的军心已经彻底消磨干净了，再强打下去只能是军心涣散、全军哗变，哪怕再担忧日后统治的稳定，也只能收兵罢战，求戚继光帮他结束这场本应由他终结的战争。

轰隆隆的炮声接二连三的响了起来，神火飞鸦划破天空发出阵阵尖锐的呼啸，让杨栋的双耳有些微微的刺痛，德川军这三天的狂攻暴露了丰臣军不少藏在城中的炮位和火力点，早被明军的观察手统统记录下来，如今正引导着炮队火力覆盖，为之后大军入城尽量清除障碍。

杨栋撇了撇嘴，他不喜欢干这种摘桃子的活，但戚继光的作战风格就是惜兵，绝不会拿着宝贵的军卒去啃硬骨头，若不是德川家康这三日的狂攻帮他把雷都踩完了，恐怕戚继光还会把他们按在一旁围观。

换上一身普通军卒穿戴的棉甲，系牢腰带，城内地形复杂，丰臣军安排了不少神箭手和铁炮手专门狙杀军官，德川军便吃了大亏，明军自然不会再跌进同一个坑里，领军攻城的军官都换下了明显的标识和穿戴，混在了士卒之中。

金鼓之声远远传来、越来越急促，山上大旗挥舞，那是进攻的信号，杨栋微微点了点头，身旁的亲卫吹响木哨、擂动战鼓，贵州新军与其他几部新军一起，迈着整齐的步伐向大阪城推进。

炮声隆隆、震天动地，丰臣军的火炮似乎都被摧毁了，面对越逼越近的明军没有一点反击的意思，城墙早被炮火轰塌，明军逼到城墙废墟前，依旧没有遭到丰臣军的抗击，仿佛城中那些面对德川军时死战不休的军卒一瞬间消失了一般。

杨栋手脚并用的爬上城墙废墟，印入眼帘的是一座满目疮痍的城市，到处是断壁残垣、浓烟滚滚，几乎没有一座建筑还算完整，只有远处那尚未遭受炮击的华贵的天守阁还高高耸立着，德川军和丰臣军来不及收走的尸体还铺在大街上，鲜血汇成一条小溪，沿着青石板的缝隙流淌着，一副地狱景象。

杨栋冷哼一声，他很清楚丰臣军的残军就藏在这地狱一般的城市里，如同鬼魅一般盯着他们，寻机便会冲上来咬上一口。

“都明白预案和攻击目标，就不要围在我这了，各自下部队，领本队进攻吧。”杨栋挥了挥手，周围的贵州新军将佐轰然应了一声，各自领队进攻，杨栋也领着亲卫组成一支小队，迈入了大阪城中。

杨栋贵为总兵，其实是不用亲自领兵进攻的，新军从来不鼓励军官涉险，拥有严格纪律约束、经历过扫盲教育、有着严密的基层组织和后勤医疗保障的新军，军卒素质超过同时代所有的军队一大截，军官完全没必要亲身涉险以激励士卒，反倒是处在相对安全的指挥位置上、及时调整战术、指挥军队更为重要。

但哪个军将没有冲锋陷阵的血勇？更何况有之前毛利胜信凿穿将近六万德川军的战绩，明军的哪一个将佐不憋着一口气，试图证明自己的武勇也不下这些倭人？

新军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军队，也是世界上最骄傲的军队。

李如松的骑兵从身旁哒哒奔过，不一会儿前方就传来了劈里啪啦的铳声和羽箭嗖嗖的破空声，随即一道红色的烟花窜上高空，紧接着又是一道蓝色的烟花在空中炸响，不一会儿，轰隆隆的炮声响起，炮弹呼啸而来，在前方炸起一片硝烟。

杨栋摸了摸腰间的烟花筒，李如松的骑队是碰到了丰臣军的土堡，骑队的骑炮对土堡没办法，只能呼唤后方的重炮覆盖打击，红色的烟花是确定本队的位置，其他四种颜色则是确定方向，以五十步为限，距离多远便发射多少枚。

炮队的覆盖射击炸得前方硝烟弥漫、碎石乱溅，明军不得不暂时停下来等待，千万人整齐安静的立在原地，没有一丝嘈杂之声，让杨栋清晰的捕捉到隆隆炮声之中的一丝异响。

扭头一看，却见大街旁的一堆废墟之中，凌乱的石块扑棱棱的滚落，露出一个黑洞洞的缺口，一门倭制的火矢筒缓缓伸了出来。

“闪开！”杨栋大喝一声，但已经太迟，那火矢筒喷出一股夹杂着火花的白雾，铁砂和碎石如同风暴一般席卷向明军军阵。

倭国缺铁，制作火炮的工艺也比较落后，自制的火炮大多都是轻炮，杀伤力并不强，但那门火矢筒距离明军军阵只有不到百步的距离，什么盔甲都拦不住铁砂碎石的肆虐，瞬间有数名明军战士被轰翻在地，与此同时，以那门火矢筒为中心，周围的废墟之中冒出一队队倭军铁炮手和弓箭手，嘶吼着朝明军放箭放铳。

但明军的反应也极快，火铳手飞速排列阵形齐射掩护，藤牌手则分散成散乱而有序的阵形，杀向那门火矢筒所在的位置。

“取铳来！”杨栋低吼一声，接过亲卫递来的火铳，稳住呼吸瞄准远处举着火把准备点燃引信的倭军炮手，铳声炸响，那名倭军炮手应声而倒，一旁扶着火矢筒炮身的倭军炮手赶忙去捡火炮，但杨栋怎会给他机会？将打空的火铳扔给亲卫装填，接过另一支填好弹药、点燃火绳的火铳，稍稍瞄准一会儿，一铳射穿了那名刚刚捡起火把的倭军炮手的脑袋。

紧接着又有两三名炮手试图去捡火把，却一一被杨栋狙杀，明军的藤牌手趁机冲至面前，杀散了倭军的炮手和附近的铁炮手、弓箭手，刚刚把震天雷塞进火矢筒中，四面却喊杀声大起，无数倭军踩着废墟、踏着碎瓦杀奔而来。

“聪明，用前方的土堡迫使我军停住，再前后夹攻，若是德川军必然大乱，只可惜你们撞上了我大明新军！”杨栋扬声赞了一句，瞥见了一名黑衣黑甲、手持十字文枪的魁梧将领翻越一堵断墙杀来，杨栋心中一喜，抬了抬手：“举起将旗！给倭军一个目标，哈！李如松和戚金日思夜想的人头，要让我来拿了！”

杨栋的将旗大展，毛利胜信果然领军杀了过来，毛利胜信就是靠着一路斩将夺旗才凿穿了德川军的军阵，更别说那名明将一连狙杀好几名炮手，自己精心准备的火矢筒只轰了一发就哑了火，迫使自己还没抵近到足够近的距离就不得不提前发动进攻，不干掉他，毛利胜信心中总是萦绕着不安。

杨栋阵阵冷笑，火铳手已经排列成紧密的阵形，在各队小旗的指挥下轮番齐射，火铳喷射出阵阵雷霆，冲锋的倭军一片片被扫倒，但他们却依旧悍不畏死的杀来，如同当日面对六万德川大军时那般一往无前。

倭军越来越近，健硕的明军将士将震天雷如雨点一般投掷出去，爆炸激起的碎石和碎铁形成一道死亡之墙，无数勇敢的倭军兵将被这堵墙吞噬撕碎，断肢残臂、满身血洞的倭军伤员哀嚎不停，却依旧紧紧抓着武器爬向明军的军阵，直到血流干净才停住了冲锋的脚步。

倭军稀疏了不少，冲至明军面前，又要面对如林的长矛，零散冲阵的倭军兵将每个人都要面对两三根长矛的捅刺，单论武艺和勇气，新军的将士们或许比不上那些从小训练到大的武士，但得益于长期体系化的训练，整体素质却要大大超过倭军，一根指头再怎么粗壮也比不过捏合在一起的拳头，这些零零散散冲至阵前的勇士，又如何能与一支建制完整的军队对抗呢？

更何况新军不是那些意志薄弱的德川军，他们从一场场胜利中走出来，明白自己为何而战，也知道奋勇作战能够真真切切的改变自己和家人的生活，加上长期严苛军法形成的惯性，作战意志并不弱于这些抱着必死之心冲阵的倭军勇士，被倭军搅进阵中，便自行组成鸳鸯阵继续奋战，将这些突袭的倭军一一围杀。

毛利胜信也陷入了困境之中，十字文枪依旧舞得如凶狠的游龙一般，但面对明军毫无缝隙的长矛阵却力不从心，身旁那些之前随他冲透德川家康军阵的武士一个个被明军刺倒杀死，不一会儿，他渐渐被明军包围、左支右绌狼狈不堪。

杨栋几次将火铳瞄准了他，却始终没有扣动扳机，叹了口气，扔掉手中的火铳，一手提刀一手藤牌迎了上去，毛利胜信见杨栋竟然迎了上来，先是一惊，随即又是一喜，挥舞着十字文枪冲来。

两人都是步战，都没有马力相助，全靠平日里磨练出来的身手，废墟之中闪转腾挪、战成一团，鏖斗七八合，毛利胜信挺矛刺向杨栋心窝，却被他用藤牌拨开，侧身摆开架势，一刀斩断了十字文枪枪杆。

毛利胜信一惊，拿着断枪乱打，一手去拔武士刀，但杨栋早撞进怀里来，藤牌抵住毛利胜信倒持武士刀的手，腰刀则捅向毛利胜信的腹部，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用脚钩住脚踝，两人一齐滚在地上。

毛利胜信手快，反手抽出杨栋腰间短刀，倒掣着来刺杨栋的面门，杨栋一手提着藤牌遮拦，一手摸起一块碎石乱砸，毛利胜信吃痛，脑袋上也中了一下，鲜血直流遮住了视线，只能滚到一旁，如野兽一般低吼着蹲起身子，将身上碍事的盔甲解去，露出一身雄壮的肌肉。

杨栋冷冷一哼，将藤牌插在地上，也半蹲着扯掉衣甲，赤膊冲向毛利胜信，两人如两只猛虎一般撞在一起，互相用手紧紧抓住对方双臂，左拧右摔，一齐低吼角力起来。

平心而论，毛利胜信的武艺是要比杨栋高过不少的，但日本穷困，像他这种大名武士平日里能吃上肉的也不多，如何能比得上顿顿肉蛋奶养起来的新军？身高本就比杨栋矮了一个头，之前又鏖战一场，如今硬碰硬的角力渐渐处于下风，不一会儿脚步动作都变了形，被杨栋瞅准机会突前一步，扭身将他别倒在地。

杨栋趁机骑上毛利胜信的身子，挥拳向他脑袋狠砸，一拳重重击打在他的太阳穴上，毛利胜信闷哼一声，双眼瞬间充血变得赤红，咬着牙一手遮拦杨栋的拳头，一手握拳也向着杨栋面门轰去。

但杨栋好不容易占了上风，怎会给他喘息的机会？被毛利胜信一拳轰在面门上，霎那间鼻血直流、鼻子也歪到一旁，却生生忍住剧痛，不拦不避，继续挥拳猛击，毛利胜信架拦不住，太阳穴连着中了几记重拳，渐渐的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双目通红如血，脸色却渐渐变得青白，身子也慢慢软了下去。

杨栋毫无察觉，依旧挥着拳猛击毛利胜信的头部，直到背后一股巨力将他拉起，扭头一看，却是贵州新军已经将残余的倭军勇士剿杀，所部教导急急赶来，领着几个护卫将他拽开。

“这厮是那日凿穿德川家康六万大军的毛利胜信，老杨，恭喜你立下大功了！”教导阴阳怪气的拱了拱手，脸色有些气急败坏：“身为主将，以身犯险，你等着关禁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