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微尘
建章宫青色的凤阙门挺拔高峻。
阙顶正中，一杆鎏了金的相风，尾翅翕张、灿灿放光，随着风的震荡，微微摆动着。
故老相传，风即是凤。
仙界在古人眼中，有着不可捉摸的弘大与绚烂。
几只孔雀从建章宫大殿顶上掠下，顺着石板路踱了一段，在卫尉卿苍回眼皮底下次第相跟着飞走了。
每次进入建章宫，苍回都仿佛真的走进了蓬莱仙境。
在苍回看来，建章宫是最不像朝堂的朝堂。然而，当今皇帝刘彻对此情有独钟，一些严肃的重大决策也都出自这里。
苍回拾级而上，走进大殿，见皇帝刘彻早已坐在书案后面等着他，便即行跪拜。
刘彻先没说话，目光如电，仿佛执意要用目光将苍回刺穿。随即，他长吁了一口气，伸手指指向苍回：“苍回，朕没想到，你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作手脚！”
苍回一愣，忙叩首道：“小臣有罪，只是不知陛下所指为何？”
刘彻冷笑：“王春是朕亲准的龙旗卫，你道朕忘记了吗？”
苍回立即明白了刘彻的意思，他在责怪自己使用了第五个龙旗卫，真是分毫不让，怕什么来什么，忙再次叩首：“小臣有罪，只是王春不过是提供歇脚之地，并未参与龙旗卫行动。小臣原本以为，无碍大局。”
刘彻冷哼道：“你说得清吗？”
苍回接着叩首：“小臣请陛下恕罪。”
刘彻道：“本来朕对尔等龙旗卫表现还算满意，有此瑕疵，就如鲠在喉了。那霍七也是一眼看穿了朕布下的刺客，出手果断，救驾及时，力保朕銮驾无忧，朕想重重封赏于他。你以为如何？”
苍回道：“陛下明断，小臣替霍七向陛下谢恩。”
刘彻道：“只是，他让朕有一些担心。”
苍回道：“陛下请讲，小臣洗耳恭听。”
刘彻放缓了口气，道：“你怕不怕和聪明人相处？”
苍回道：“陛下的意思是，对霍七放心不下？”
刘彻道：“此人犹如一把利刃，朕就是知道它好用，也如芒在背！偏偏你这掌管龙旗卫的，又不择手段，全不把朕的规矩放在眼里。未来若局势有变，朕稍有松懈，控之不及，怕是不定生出什么乱子来！”
苍回道：“陛下请放心，别人不敢说，小臣敢保霍七对陛下忠心耿耿，至于小臣，凡有越矩，请陛下从重责罚。”
“朕又不是昏君，怎会从重责罚尔等！”刘彻道，“尔等忠心，竭尽全力，朕都知道，朕居安思危而已。站得高，便会看得远，看得远，就知凡事皆有变数，朕不像你这么放心得下。只是龙旗卫的优秀，让朕有了新的想法。朕要保留龙虎两旗卫，你以为如何？”
苍回道：“陛下明断。”
刘彻道：“对霍七使用，你要多留意，既然有本事，就让他多为朕冲锋陷阵，如有立功，朕绝不吝惜封赏。不过，将来你要让他离龙旗卫远一点，也离朕远一点。”
苍回迟疑道：“小臣不是很懂……”
刘彻道：“还没到你懂的时候，你记下朕的话就是。”
苍回道：“小臣记下了。”
刘彻又道：“用人之道，本事很重要，弱点也很重要，一个人有贪嗔痴，你就能抓住他的命门，比如卫八，这个人比不得霍七，也可能比不得卫九，只是，朕愿意用他，你以为如何？”
苍回犹豫了一下，道：“小臣谨遵陛下之命。”
刘彻道：“至于阿二，让他多跟跟卫八，将来给卫八搭把手，朕不想有第二个霍七。”
苍回道：“如今阿二正跟着霍七学本事，小臣就让她好好学着，等到了执行任务，就让他跟着卫八。”
“你考虑得妥当，如此便好。”刘彻点头，“还有一件事，就是朕的陵墓修建已渐进尾声，过几日就有各种珍宝送进陵墓，到时安排龙旗卫去守陵，尔等安顿好，这一驻就不知多久了。”
……
夕阳西下，刚刚训练结束的龙旗卫侍卫疲惫地坐在地上闲聊。
阿二正意犹未尽地跟卫八摔跤，忽然一个绊子把卫八摔得踉跄出好远。
远处看着的霍七不由得笑了。
站在霍七旁边的苍回也看到了，就向霍七道：“阿二好像进步很快。”
霍七道：“年轻、吃苦，基础也好，会很快。”
苍回道：“跟你说个秘密，明日我们就要进入陵墓守卫了，你有什么要准备的吗？”
霍七道：“没什么可准备的，只是，听大人一说，属下怎么忽然觉得，此去好像不是去守卫，就好像是要咱们陪葬似的？”
苍回道：“说你聪明，你这是想到哪里去了？陛下苦心经营龙虎旗卫，还专门训练阿二这样的女刺客，让咱们陪葬，是不是有点太费周章了？”
霍七道：“说不好，属下只是知道，一定是那个道士在搞鬼，咱们的命，都握在那个人手里。”
苍回停顿片刻，也终于说出了他今日最想跟霍七说出的一句话：“你知道陛下最担心你什么？”
霍七淡淡道：“属下只是一个侍卫，有什么可让天子担心的？”
苍回道：“因为天子发现，他做的事情瞒不了你，天子很在乎这个。”
霍七想了一下，叹道：“这像什么呢？属下以前特别喜欢看阳光里的微尘。平时，谁会注意微尘呢？只不过，偶尔有亮光照在它上面，就有人看见它。可是，看见了，又怎么样？微尘终究还是微尘，闪一闪就归入黑暗了。属下只是尽忠职守，其余事情，不是属下可以左右的。”
“龙旗卫本是陛下一手设立，也正是知道陛下看重，各方势力都往里放人，好在有你这一什人马，我才敢面对各种任务。陛下的话，让我心里忽然没了底。”苍回看着晚霞的方向，面色严峻，向霍七悠悠道，“我如果说，不管将来如何，你我可能都会很孤独，你怎么想？”
霍七道：“属下不知大人如何，这些年来，属下是早习惯了。孤独算是这么多年来，属下最好的朋友。”
苍回道：“世事不会尽如人意，我跟你多说这些，是要你做好困难的准备。”
霍七道：“陛下不信任属下，属下可以随时退出龙旗卫。”
苍回道：“现在不是时候。陛下还说了，只要你立功，会不吝封赏。也就是说，陛下还是很看重你。”
霍七道：“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大人一旦觉得何时，属下不适合龙旗卫，只管告诉属下，属下随时离开，解甲归田。”
苍回道：“我要是你，一定会觉得有些难过。”
霍七道：“最难过的时候早过去了，很多人在乎的东西，属下并不在乎。”
苍回问：“你在乎什么？”
霍七摇摇头：“属下也不知道，也许有一天，属下会有机会弄明白吧。”
这时，阿二忽然将卫八摔倒在地，哈哈大笑着跑了过来：“师父师父，昨天教给我的，我给用上了，真管用！”
霍七道：“这好不容易占了回便宜，就这么高兴？”
阿二道：“就因为好不容易才高兴啊！”
苍回正想鼓励一下阿二，却忽然抬起了头看向远处。
远处马道上传来阵阵蹄声，尘土飞扬，一支黑衣黑甲的马队由远及近，很快到了龙旗卫的营门外。在夕阳淡淡红晕的映衬下，这支队伍显得威猛而神秘。
苍回随口道：“不是说好明天一早吗？难道改成连夜行动了。”
正如苍回所料，马队统领当众宣读了皇帝圣谕，要求龙旗卫即刻动身开拔，入陵护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