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无言恐慌
柳应侯越来越觉得奇怪。
距离他们进宫已经一个月了,在这期间他们被分成五组,住在南山殿侧、堇宫前的五个大房间里。
除了不能踏出宫门、不能靠近王妃寝宫、不能随意出入堇宫与祭坛外,他们的一切行动都不受限制。虽然饮食起居都有人负责,但这一个月里没有任何人对他们进行过训练。
大部分孩子觉得这是王妃的善意,让他们先适应宫里的生活,但现在已经一个月了,还是没有人来安排他们,这实在很奇怪。
从每天下午戌时起,他们就被分成十组集中在堇宫前的一大片空地上,在五个穿着奇特,手里拿着怪异工具的人叽里呱啦念上一大堆谁也听不懂的话后,一齐抬头望天。
柳应侯听说那五个怪人是什么“扶乩士”,他们口中的话是某种祷文,那是他们在这一个月来唯一需要记忆的东西。在望天的同时,他们也得不断念诵这些咒语一样的祷文。
仰望的姿势要持续到子时,在这期间他们不被允许低头,但可以随意调整身体,脖子酸了可以仰面躺下,其他地方不舒服了也可以自由改变姿势。
有些孩子说他们在书上看过,这是叫做“望天”的仪式,等到哪天他们眼里能倒映出天上星星的光芒,神仙就会回应他们的愿望。
听起来很想那么一回事,但按照这种方法,要和神仙沟通至少得是个健全人,可即便像柳应侯这样的失明者也必须望天,他实在不明白这么做的用意何在。
最让柳应侯感到奇怪的是他们的人数:从每天黄昏他们被带到堇宫前时的脚步声判断,孩子们的数量在不断减少。
这不是柳应侯的心理作用,从七年前失明到现在,柳应侯的其他感官越来越敏锐,这其中最主要的就是听觉和记忆力,只要听过一遍脚步声,他就可以凭这个判断去他家酒馆的是熟客还是生人,而且从不会出错。
刚进宫的那几天,他就记下了能够接触到的几乎所有人的脚步声,而这几天其他孩子的脚步声很明显少了很多,至少已经有五十名孩子不在这里。
更让柳应侯害怕的是,当他问其他孩子时,他们都说没什么差别,有几个年龄大一点,也懂些算术的孩子还在望天时偷偷数过,而结果是五百多名孩子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柳应侯坚信自己的判断,但他实在想不通到底为什么会这样。他也不敢和太多人说出自己的疑惑,万一被宫里那些脚步声重到让人怀疑他们到底是不是正常人的卫兵察觉到,那他很可能也要加入那五十多名孩子中了。
虽然越来越不安,但柳应侯毕竟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更不用说他还是个瞎子,因此也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伴着不安度日。
又过了一个月,这天晚上照例望天时,柳应侯听出最初的五百多名孩子如今只剩下三百名左右。同时他也听到几名宫卫闲聊说,时间差不多了,人数也已经够了,估计快开始了。这更印证了柳应侯的判断,人数确实在减少。
柳应侯不知道宫里最开始只要三百人,但宫卫的话说明肯定有两百人因为不合标准已经被剔除了,但这个标准是什么、剔除不合格者的方式又是什么?
让他在意的还有一点,就是“时候到了”这句话,他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怀疑和恐惧在内心弥漫,可柳应侯没办法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其他孩子,因为就在前几天,他身边几个孩子的脚步声也消失了,也就是说,
他现在正在和某些诡异的东西朝夕相处。而他也终于明白,自己是三百名孩子里唯一一个察觉到不正常的人。
望天结束后,孩子们像往常一样回到了各自的住所准备睡觉。房间里几盏闪烁着摇曳火光的宫灯与窗外树枝虬结交错的枝杈“合作”,在房间里投下了可怖的影子。
听着周围孩子熟睡时的平稳呼吸,柳应侯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人可以信任,身处危险之中自己却无能为力,这是最糟糕的状况,柳应侯第一次迫切地想要恢复视觉。
“虽然就算能看见了,我也做不了什么,但至少我能亲眼见到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
正这么想着,柳应侯的心脏猛烈跳动起来,那感觉就像有人把手伸进他的身体使劲摔打他的心脏一样。痛苦地想要大喊,喉咙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柳应侯用手不断捶打着胸口,想要与攥紧他心脏的那股力量对抗,但痛楚越来越强烈,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恍惚间他听到外面走廊上宫卫们急匆匆的脚步声,他们似乎接到了特别紧急的任务,有几个宫卫在经过柳应侯的房间时还在小声交谈。
其中一个问:“那些大人们的预言也会错吗?应该还有六天啊?”另一个回答道:“谁知道呢,我劝你还是别想那么多的好。前天紫衣卫那边不就有个兄弟被……”疼痛带来的休克让柳应侯没听清后面的对话,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心脏正常跳动,身上其他部位也没有异常,但那种让人快要窒息的痛苦绝不是梦。
柳应侯起床,准备问问其他孩子昨晚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但刚穿好衣服下床,他就感到无比恐惧:房间里听不到一丝声音,甚至连呼吸声都没有。柳应侯慌了,他摸索到相邻的床位伸手触碰——床上还有人在。试探床上孩子的鼻息,果然,没有呼吸。
“都……?”巨大的恐惧让柳应侯说不出话,他无法理解当下的状况,只能呆立在床前。阳光照进屋内,柳应侯的大脑一片空白,剧烈的痛楚再次袭来,压倒了他想要马上逃离的念头。手按在胸口上蜷缩在地,和昨晚一样,柳应侯连开口求救的力气都没有。
慢慢地,他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某一部分在被抽离,是生命吗,还是别的什么?柳应侯无法思考,只能忍受疼痛。就在他觉得心脏马上要被扯出胸腔的一瞬间,疼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双眼的刺痛和灼热。
“啊啊啊啊啊!!”柳应侯终于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有几名宫卫听到他的声音后马上冲进房间,他们似乎对其他孩子的状况并不关心,也毫不意外,只是抱起柳应侯往王宫深处走去。
没多久,这些宫卫就到了离沁宫前。宫门下站着一个身材矮小、拄着手杖、面上戴着半边奇异面具的老人,宫卫们向他请示:“‘坠余’怎么处理,请冯公示下。”
这冯公看了看宫卫怀里的柳应侯,不耐烦地摆摆手说:“就放那儿吧,他们还有用处。把他抱进来,王妃要见他。”他的声音极其沙哑,听起来不像是从他口中传出,倒像来自地底的鸣叫。
“是。”一名宫卫搀扶着老人走上台阶,与抱着柳应侯的宫卫一同进入面前渗出森森寒气的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