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更大的阴谋
苏纳言慢慢地坐回到了桌旁。
适才陆涧鸣先生在时,苏纳言坐在大侦探桑先生的身旁。
而现在,带着对桑先生满满的怀疑,苏纳言下意识地坐在了桑先生的对面。
桑先生看了一眼他,“这就是细节,你坐在了我的对面。”
苏纳言看着桑春秋的眼睛。
“坐在我的对面,说明你想要密切地关注我的动向,这里面便含着两层意思:第一,你对我充满了警惕,希望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你的监视之下。就像是当猎物发现捕猎者之后,无论捕猎者如果迂回绕道,猎物都要用自己的正脸面对它,以防捕猎者突然发动袭击。”
话音未落,桑先生一抬手——
苏纳言下意识地向后靠,脑袋“梆”地撞在了沙发靠背上。
桑先生哈哈大笑,将抬起的手揣进了兜里,又抽出了一支纸烟,潇洒地点燃。
桑先生一副得胜者的表情继续说:“第二,你对我充满了愤怒,希望用这种当面锣对面鼓的姿态,与我面对面的交流,以获取一种你我完全平等的假象。既然在真正的实力上相差悬殊,那么便在形式和姿态上找回平等的感觉。这是一种典型的弱者心态。”
桑先生的分析正中苏纳言下怀,确实这两层意思都有。同时,还有一层意思桑先生并未提及,那便是恐惧。
眼前这个肥咕咕的大侦探好像是天上下凡的神人一般,游刃有余地拿捏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刚想到这里——
“当然了,你会许也有恐惧,但这不是主要的。”
妈的,真是神了。
桑先生说到这里,专注地吞云吐雾半天,又抬眼看了下呆呆注视自己的苏纳言。
“行了,小苏,说说你的猜想。”
苏纳言像是回答问题的学生,每一句都小心思考着。
“首先,这世上没有鬼神之说,所以你绝对不会有通灵的本事。”
桑先生点点头,“继续”。
“那么问题就变的很实际了。我在大发庄的经历,连细节你都知道得如此清楚。可现场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我,一个就是凶手。”
“这下听着有点意思了,继续。”
“这一段经历我从未向任何说起过,哪怕是惠美诊所的康先生和护士们也只是知道有人用轿车将我送来的这部分,对于之前的经历是完全不知道的。所以我这里的可能性便断绝了。只剩下另外一个人,就是凶手。首当其冲要考虑的是,你会不会就是那个凶手。可刚才你说了你的不在场证明。你既然敢在我面前说的如此详细,就一定不害怕我去查,因而可以考虑不在场证明很难推翻。那么接下来还要考虑,如果是你故意制造了不在场证明呢?”
桑先生眼前一亮。
“小苏,孺子可教啊!不错不错,这有点留学的高材生的水准了。”
苏纳言受到了鼓励,说得更起劲了。
“如果是你故意制造不在场证明,那就要看你的动机是什么了。从刚才你和沪上神探陆涧鸣先生的对话来看,你对于吴子秀并不是很了解。同时,目前我也没有想到你有什么必须要从吴子秀那里拿到,不惜把我击晕的东西。另外,你我之间也没任何交情,你没必要袭击我,却又留我活命。最后就是,你肥胖至极,四肢看起来也并不协调,没那功夫。所以,你不是凶手。”
桑先生哈哈大笑。
“虽然过程是你一厢情愿,但是结果确实不错。
对,我不是凶手。”
苏纳言嫌弃地白了一眼桑春秋,继续说道:“凶手另有其人。而我刚才说了,现场只有我和凶手两个人,所以你一定是从凶手本人那里得到的细节。换句话说,如果把我在大发庄公司遇袭也当成一桩小案件的话,这桩案件,你桑春秋先生已经破案了。”
“对喽!你也不想想,民国第一侦探,要是这么屁大点的事情都没法当场破案,我还当个什么第一侦探?!我不跟你小孩子一样了吗?”
自夸就自夸,为什么每次自夸都要顺带着贬损我一下?!
“所以,桑春秋……先生,袭击我的凶手到底是谁?你又是怎么破的案?”
桑春秋掐灭了香烟,望向窗外,像是在回忆似的。
半晌。
“我接到电话,请我立即来你们慈溪,侦破牢房要犯被杀一案。
“说实话,比起这个案子,我更关注的是贵县被省府纳入军管一事。从官场仕途的角度来看,此举无异于自杀。尤其像贵县这样的寻常县城,通常几个县里的大人物就可以把持一切,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绝不可能有情形失控到如此地步的局面。所以,我料定这里发生了比政治自杀还要可怕的事情。
“再者,省府反应如此迅速,竟然当夜响应,天不亮戍卫队就控制了全城。平日里要完成这样大的调度,没有一个月断难完成,所以贵县此番也并不符合咱们民国的行政效率。这意味着,省府当局有人下了大功夫、使了大劲头。激进如此,我便推测,贵县发生的这件比政治自杀还要可怕的事情,与省府的头头也有关系。
“其三,为何到处找我来贵县,侦破要犯被害的案子呢?我接到电话便有狐疑,这种案件是一地的丑闻,如果找我侦破,意味着此案必定会受到整个民国的瞩目,那么丑闻便曝光于天下了。既是这样,便说明贵县乃至省府的当局者有更大的丑闻需要隐藏。
“所以当我的轿车来到贵县城门外时,我便知道,吴子秀被害一案只是点缀,真正的阴谋藏在后面呢。”
桑先生说到这里,端起杯子喝了点水,像是说累了,要歇息歇息一般。
苏纳言已经听愣了。
确实,刚才桑先生所说一切都十分合理。最令人气恼的是,自己竟然完全没从桑先生这个角度思考过问题。
当时日新街命案、子孙巷命案发生之后,警局甚至不愿意从宁波方面请法医来,为的就是掩盖消息,不让丑闻外泄。
同时,在子孙巷勘查现场时,王局长更是专门点拨自己——现在是县长升迁的关键时期,千万不能出什么乱子。
而现在发生的一切,不是直接断送了父亲苏翊鼎的政治生涯吗?
尤其吴子秀被害一事,完全可以大化小、小化无,无声无息地将这桩案件永远地掩盖住,又何必专门请举世闻名的大侦探来,将脓包赤裸裸地在全国剖开呢?
“那……桑先生认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我还在思考。局面错综复杂,即使像我这样的名侦探,也需要个半天一天的思考时间吧。”
好吧,他桑春秋又开始自吹自擂了。
桑先生又从兜里摸出一支纸烟,点燃之后,徐徐吐出一口烟圈。
“我到了贵县之后,了解到县长苏翊鼎,也就是你引以为傲的爸爸,竟然遇刺了。可奇怪的是,县长遇刺,非但没有立即送往医院甚至省府的大医院救治,还在自己的家里请了大夫来救。这便十分不合理了。”
不错,苏纳言也觉得父亲此举非常荒唐。
尤其发现了老仆苏茂的奇怪表现,目睹了张真人伪装成医生离开苏公馆之后,更觉得其中必有疑窦。
苏纳言犹豫,要不要把昨夜发现的张真人的情况告诉桑先生。
桑先生自顾自地继续说——
“尤其遇刺之后,最重要的是防止更大的危险,所以最理性的选择应该是立即送县长去省府避难,同时本地严格戒严,调查真凶。可令尊却一直在自己的居所里养伤,寸步不离。这便让我怀疑,这起遇刺事件是否真的存在。
“很快,我的轿车就到了贵县警局,你们的王局长匆匆赶到,接待了我。又是勘查现场、又是安排一众目击者给我报告,想要把我一下子搞晕。我怎么会被这种拙劣的伎俩拿下?当场便驻进了王局长的办公室,要求送来卷宗,非我召见,不许进来一步。如果没有民国第一侦探的名号撑着,这种做法,怕是早就被你们王局长撕了喂鸟了。
“很快我便注意到,吴子秀被害现场的第一发现人,贵县警局的警员撒了谎。他说自己发现了尸体以后惊慌失措,立即打电话给王局长的居所,得到王局长的命令后,立即打电话给了县长。这便荒唐,报告县长的话,王局长自己报告就可以了,何必用你小小警员?我用了点手段,便从警员那里诈出了实话。他连夜给王局长的居所、姨太太的宅子和常去的青楼打电话,都没找到人。这才自作主张将电话打去了县府,请示更高级别的领导。这才符合常理嘛!”
不错,苏纳言回忆起当时苏茂向自己介绍情况时,说起了此事,当时还并未隐瞒没找到王局长的事实。
可自己当时也从注意到这个细节……
“王局长去哪了?”
“对,我于是在想,王局长去哪里了?!他又为什么一门心思地要把我的注意力放在吴子秀一案上。”
话音未落,法国餐厅外走进来一位金发碧眼的外国男人。
外国男人四处张望,终于将目光锁定在了桑先生这里。
他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拍着桑先生的肩膀,用极其流畅的中文说——
“师父!好久不见啊!!我可想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