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平冲岸
陈甘乐的家是泥土砌的,墙面约一米六高的地方一块用木头围成的窗户,又有几根木棍竖着镶嵌在期中。阳光透过这扇窗户形成一根根光柱,不偏不倚落在陈甘乐的蚊帐上。
床铺很大,能睡下三个成年男子,陈甘乐怕鬼,也害怕打雷,所以一到雷雨天在堂屋睡的他会跑到外婆床上。
陈甘乐眨巴了一下他的单眼皮眼睛,用食指搓了搓眼睛上的眼屎。这种安静的感觉令他感到熟悉。
“公公又出去干活了吧”。陈甘乐心里估摸着。
内江属丘陵地带,田地多为立体式分布。导洪管也是陈甘乐这个村最高的地方,暴雨过后,雨水顺着导洪管的沟渠排到最上层的田地。
陈甘乐家里的地位于中层,上层田地的水流会从豁口处慢慢一级一级往下流,如果不及时排出去,水会淹没田埂,难以下脚,甚至冲垮田埂,祸及水稻。
约摸早餐五点的样子,陈甘乐的公公陈家贵就起床出门了,虽说他身材不算高大,但种庄稼可是村里的扛把子。
来到田间地头的他将茶杯夹在腋下,弯下腰将裤脚挽到大腿处,小腿和手臂一样呈褐色,看不出有什么肌肉,像是烤鸭的腹部一样,但仔细一看,皮肤被一道道沟壑分割成一块一块,像是干涸了的黄河流域。
“耶!昨晚上这个雨硬是大诶!”陈家贵有些吃惊地望着田地。
“平冲岸喽!”上层的田里传来一声呐喊。
“就是啊,你薛明还跑得快呢,这么早就出来了。”陈家贵喊话道。
“跑得快,长得快。”饶薛明说到。
“说得对!”陈家贵赞同得回答道。
说完,脱掉鞋子的陈家贵往水里探脚,确定石板、田埂没有滑动的风险后,又慢慢探出了第二只脚,渐渐的陈家贵已经来到了豁口处,他将茶杯卡在树枝上,俯身跪在田埂上,一只手撑住田埂,一只手在水里陶着什么。不一会儿水开始变得浑浊起来,陈家贵右手一甩,一坨泥土被他扔在一旁。随后他不断重复这个动作,旁边的泥土越积越多,田里的水变得越来越浑浊。终于……水面出现了一个漩涡,田埂被陈家贵掏穿了,田里的水能顺利排到下一块田。
陈家贵将手放在水里搓了两下,起身插了插腰,喘了喘气,取下茶杯吹了吹,大嘴喝了两口茶水,又将茶杯卡了回去。
陈家贵望着田埂尽头,若有所思,“石板桥怎么没动静?”陈家贵慢慢挪动自己的双脚,艰难得来到了石板桥。
石板桥其实就是一块一米多长的长方形石板,被平平稳稳的放在垮掉的田埂上,用于连接前后断裂的田埂,石板下方则没有任何受力点。
原本水流畅通的石板桥已经被水流带来的泥沙和杂草堵住了。不过石板桥本身就有豁口,只需要将杂草捞出,泥沙自然也就被冲走了。
陈家贵右脚平稳的落在石板上,用力一蹬,扯出垾在泥里的左脚,又俯身捞出杂草,拳头一捏,用力击打在泥沙处,一处薄弱的泥层被打通,水流顺着这个洞越来越大,千里洪堤溃于蚁穴。不一会儿石板桥豁口就通了。
农民的田地分布往往没有规律可言,或许在对面山顶有一块地,家门口又有另外一块地。这块田弄好了,陈家贵还要往上层的四方田去看一看。
陈甘乐起床时,陈家贵已经回到了家。洗漱完后,陈甘乐揭开了锅,蒸格上面放着一碗米饭和一碗蒸蛋羹。就这样陈甘乐草草得解决了自己的早饭问题。
今天是13号,每逢3、6、9,陈甘乐的婆婆就会到公社集市上卖掉一些自家产的农产品,或者是去购买一些生活物资。
陈甘乐的屋旁长着一颗两小孩合抱粗的梨树,不过这颗梨树与其他的不同,果皮青绿,果肉粗糙具有颗粒感,质地较硬。这颗梨树结的果甚至在陈甘乐长大后,也未曾见过几次,只知道是陈甘乐的姨妈小时候种下的。
知道婆婆要去公社赶场,陈甘乐也兴奋起来了:“我也要去!”
“下着雨的,你去干啥子嘛?”陈甘乐的公公说道。
“我去找方贤玩”。陈甘乐说道。
“方贤跟他奶奶去乐至了,不在家。你就在屋头,回来给你买辣的(辣条)”。陈甘乐的婆婆劝阻道。
陈甘乐失望地说:“哦,买两包‘猪宝贝’嘛”。
“猪宝贝”,一种辣条,微辣中带着甜味,五毛钱一包在当地学生手中很受欢迎。而陈甘乐也想不到未来的自己,竟会再也没有吃过这种辣条。
“不早了,该走了”。陈甘乐的公公起身戴上草帽,背起一背篓的青梨,径直往门外走。
陈甘乐的婆婆撑着伞,跟在陈家贵的后面,但两人的距离却越来越远。
陈甘乐的婆婆身体不好,患有支气管炎哮喘病,没走两步就会上气不接下气,村里的人笑话她是“后天又来”,意为“今天身体不行了,休息两天再动”。而那些村里人也没想到,这样一个常年服药的药罐子,却比他们都活得久。
陈甘乐只需要七八分钟的路程,他的婆婆却多花费了一倍的时间,走走停停,紧赶慢赶成功到达导洪管。
导洪管是这个村唯一有客车运行的地点,不管去公社还是去县城,都需要在这里等车。
就这样夫妻俩一个带着草帽,一个撑着伞,地上跺着一背篓梨在雨中呆呆的伫立着。安静得只有雨打在伞面和草帽上的声音。
陈家贵从裤子荷包里掏出一包烟,习惯性得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一根,放进嘴里,又从荷包里掏出打火机,用左手护住火机口,点燃了一根香烟。
“吸……呼”,一团烟尘从陈家贵长满胡茬的嘴里飘出,与雨水混合在一起,滴落在地面。
“滴滴”,上方的三轮车在他们面前停下。
“走不走?”司机师傅扯着大嗓门喊道。
“走,要走”,陈家贵说完转身把背篓端到车上又对爱人说:“上去嘛”。
陈甘乐的婆婆把雨伞收好,甩了甩水,放在青梨上,慢慢地爬了上去。车里还坐着三位,个个面前都放着个空背篓。
司机师傅启动了,三轮车开始轰鸣,一大团煤油烟尘从车屁股喷出,感觉马路都会被染色。
陈家贵望着车辆消失在视野才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