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9 章 国子监(八十九)

第 89 章 国子监(八十九)

肆虐了一夜的风雪,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但驿馆外的路面上却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积雪。

驿馆的大门外,一行长得看不到头尾的车队,人马交织,却安安静静地不闻丝毫嘈杂喧闹声。

车队中,大大小小的马车无以计数,而其中最惹眼的一辆,由四匹套着黄金辔头的骏马拉着,大得宛如一间屋子的屋顶的车盖边沿挂着一排银铃,而包裹着好几层皮革防滑的车轮比人还高,精铁铸就的坚厚车壁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远远看上去,不像是一辆车,更像是一座堡垒。◥..▃▂

车壁外头坐着三个车夫,其中两个都正襟危坐着,唯有坐在最边上的那个车夫百无聊赖地靠着车壁,时不时地往四周瞥一眼,而他面前的车辕上堆着一排奇形怪状的雪人,在此处肃穆威严的气氛里显得格格不入。

车壁里头与外面相比,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车内陈设与寻常居室一致,分内间、外间两处,内间布置了被衾枕榻,燃着袅袅暖香,外间正中有炉火一盆,炭火熊熊,炉旁置茶铛、棋枰、坐榻等物件。

裴濯与魏琊正对坐在外间的棋枰前对弈。此时,黑白之间犬牙交错,黑子略占上风。

魏琊侧头看看角落里的漏壶,朝正沉思凝神的裴濯道:「还有不到半刻,裴大人,你要输了。」

裴濯像是没有听见,对着面前的棋局继续静想了一会儿后,才不急不缓地落下一枚白子,悠悠地收回手:「如殿下所言,还有半刻。」

魏琊嘴角向上弯起的弧度却透着几分挑衅:「她不会来的。她虽自小就离经叛道,事事都爱反着来,却最是惜命。裴大人与她相识不过数月,不了解她的脾性也属正常……」

魏琊的话音尚未落下,原本沉寂的外头忽然响起一阵熙攘声。

不多时,车门被不轻不重地敲响。

魏琊脸上的笑容瞬时僵住。裴濯脸上神情依旧淡然自若,只是朝魏琊拱手时,微微一笑:「承让。」

「这局是裴大人赢了。」魏琊面无表情地将手里的黑子扔回棋盒中,然后侧身拉动车璧上方的一根丝线,立即牵动了车外的一排银铃。

清脆的银铃声响起,不多时,厚重的车门被从外打开,白茫茫的天地间,一个纤瘦单薄的人影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

还不等车门重新合上,就从门内传来一声毫不客气的斥骂:「你……你……混蛋!」

车门关上后,外头的两个车夫面面相觑,却都不敢开口发问是方才冲进去又破口大骂的是何方神圣,只记得之前殿下吩咐过,银铃声响过后即刻启程,便纷纷扬起马鞭,驾驭骏马。唯独最外头的那个车夫无所事事,他先是好奇地仰着脖子望了一阵那排银铃,而后埋头抟起了雪块,不过这回他捏的不再是五官难辨的凶兽,而是勉强能看出大概模样的铃铛。

窈月冲进车内后,果真瞧见「狼狈为奸」的两人,憋闷了许久的火气一股脑地全涌了上来。

「你……」窈月本想指着裴濯的鼻子骂他,可对上他那张即便女神仙看了也会犯迷糊的脸后,兴师问罪的气势刹那间就弱了下去,只好掉头又指着魏琊的鼻子,「你……混蛋!」

魏琊不忿:「为何只只骂我?」他怕窈月的脑子不够好使想不通其中的弯弯绕绕,还明明白白地点出来:「瞒着你提前一日出发,是这位裴大人的意思。我顶多算是从善如流……」

「骗我比瞒我更可恶!」窈月嚷道,「我在大雪天里跑进跑出,担惊受怕!你、你们倒好,坐在这里优哉游哉的烤火下棋喝茶!」

裴濯拿起一旁案几上的空茶盏,纠正道:「茶未煎好,尚未喝。」

窈月绷不住了,「哧」地笑出声,但很快又板起脸来,气哼哼道:「先生还有心与我说笑。若不是我心细如发,怕是我现在还被驿馆里的那个「假先生」耍的团团转呢。」

「并非有意瞒你。只是我与十殿下打了个赌,你正巧身在这个赌局中。」

「哦?」窈月扯了扯嘴角,阴阳怪气道,「小人三生有幸,竟能入二位大人物的局里。敢问一声,这赌局里,你们一个偷梁换柱,一个走为上计,那小人是何角色?」

「赌你有没有脑子,你信吗?」

「有,但不信!你先闭嘴,一会儿同你算账!」窈月恶狠狠地剜了魏琊一眼,魏琊果然如他说的那样从善如流,闭嘴不再说话了。

窈月看向裴濯:「里头的假先生,是国子监之前那个看门老头扮的?好像是姓徐来着,对吧?」

裴濯点头:「不错,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窈月得意道:「自然是因为我不仅脑子好,还生了一双慧眼。」

不仅棍棒之下能出孝子,拳脚之下也能逼出实话。

那个假扮裴濯的赝品不过挨了她几下拳脚,就把裴濯的去向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却全程都把他的脸护得密不透风。窈月晓得他是在保护脸上的那张用来假扮裴濯的□□。

□□她只听说过,从未见过,唯一一次差点见着还是在国子监的医馆里,也是因为那次,她第一次对江柔起了疑心。而当时的国子监里,她能想到与□□有关的,就是那个与沈煊之死有牵扯又突然下落不明的哑巴徐老头。

医馆、江柔、□□、徐老头……

窈月望着裴濯,声音不自觉地又低了下去:「他也是你的人?」

裴濯没明着回答:「他是前来相助我的故人。」

窈月耸耸肩:「那对不住了,您的这位故人挨了我一顿拳脚。今日后,恐怕真的得成您的「故人」了。」

「有江郎中在,他不会有事的。」

窈月意外地瞪大了眼:「江郎中也留在驿馆?没跟着你一道?」说着,她的目光就移到裴濯的腿上。他明明有时不时就犯病无法行走的腿疾,却还敢不带着江郎中自个跑出来……果然是个疯子。

「他们都不曾跟来。」裴濯顿了顿,「有你跟着,便足够了。」

窈月心头一甜,但荡漾起来的笑容很快又垮了下去,朝车外撇撇嘴:「才不止我呢,还有外头那位爱玩雪的周大师傅。」

「他童心未泯,无须与他计较。」

外头坐着的周合打了个喷嚏,手里好不容易成形的雪铃铛瞬时四分五裂,雪屑在疾驰的风中扬了起来,直接吹进他的眼里鼻孔里,凉得他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喷嚏声,而旁边的两个车夫则默默地传递了几个眼风。

「这人怕不是个傻的吧?」

「殿下带来的人,就算真是个傻子也要当成没发现。」

「那方才上车的那个……」

「上车的?车内除了殿下还有人吗?」

「对对对,车内从始至终就只有殿下一人!」

*

窈月对裴濯的一番应付很是受用,之前被瞒的火气消了大半,转脸看向另一旁的魏琊:「虽然我早猜到我被卖了,但没料到卖我的竟是你。你与别国使臣勾搭,难不成是岐国的殿下做得不过瘾,想去别国当殿下了?」

魏琊听到「勾搭」二字,呛得掩嘴干咳两声,裴濯倒是神情如常,仿佛早已习惯窈月的语出惊人。

魏琊皱眉看着窈月:「鄞国的国子监都教了你些什么,怎么比之前还出言无状!」

「别又把话岔开,」窈月瞥了眼正侧身捣鼓茶铛的裴濯,朝魏琊凑近几分,还特意换成了岐语,低声道,「放心,他岐语差得很,听不懂的。」

魏琊也往裴濯的方向掠了一眼,再看向窈月时,脸上浮起几分与年龄不符的莫测笑意,用岐语回道:「的确是如今这个身份不过瘾,想换个更高些的身份。你觉得如何?」说着,眼中流露出的,是一览无余的野心和睥睨天下的傲气。

窈月虽然早知道魏琊他们兄弟俩不甘于屈从他人之下,但没想到魏琊竟然如此诚实和直白,真将心里话当着自己的面说了出来,口齿伶俐如她也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接话。

「十丫……十殿下……我……我……我祝你,心想事成,得偿所愿。不过,你若成功了,勿要忘了咱们一起长大的情分。我要的不多,送我根纯金打造的肘子就成。我到时定把那金肘子供奉在自家祠堂里,早晚焚香祭拜,时时谨记您的大恩大德。」窈月一边嬉笑地说着,一边将身子往远离魏琊的方向缩了缩。

魏琊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你除了吃,还上心些什么?」

「我上心的可多了……棋!我对弈棋也很上心的。」窈月一手指着面前的棋枰,一手指着低头品茗宛若局外人的裴濯,换成了鄞国官话,「你不知道吧,先生还说我假以时日,定能进翰林院当个棋待招。」

魏琊的目光在裴濯和窈月之间来回扫了扫,似笑非笑:「是我小瞧你了,你居然能得到裴大人的青眼。看来你在国子监里折腾的这些时日,也不算是白忙活一场。」

此时,裴濯正好将氤氲着热气的茶盏朝窈月递过来:「喝吗?」

「喝的喝的!」窈月忙不迭地伸出手的同时,又趁机往裴濯的身边挪了几寸,还不忘冲魏琊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我们裴大使臣在国子监当夫子时,教我的东西可多了。我可是他老人家唯一的入室弟子,你纵是一国殿下,也羡慕不来。」

窈月的话刚说完,裴濯递茶盏的动作突然一收,脸上露出和煦如春阳,却足以令窈月毛骨悚然的笑容:「那你细说说,我都教了你些什么。」

窈月的脑子开始发木:「教的太多了,一时半会、三言两语说不完……」

「无妨,去雍京的路程漫漫,足以让你说完了。」裴濯将手中的茶盏换了个方向,搁到魏琊的面前,朝窈月笑得十分善解人意,「不如就从最初的《论语》开始说起吧。十殿下在经学上的造诣颇深,也能对你的学问品评品评。」

窈月整个人都木了,求救般的目光投向魏琊:「这……」

魏琊只当没看见,若无其事地捧起面前由裴濯亲手递过来的茶盏,但只轻抿了半口,两道秀气的眉就紧蹙了起来,缓了好半晌才放下茶盏。少年清俊的脸上神情依旧从容,但从舌尖上吐出的每个字里都透着难言的苦涩:「说吧,我也想知道你在国子监里究竟学了些什么,能让裴大人对你如此青眼相加。」

上一章书籍页下一章

国子监绯闻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国子监绯闻
上一章下一章

第 89 章 国子监(八十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