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那你可真有理想

「表面上看着没问题，但是……保险起见去医院看看吧。」这是剧组的随行医生。

「我不去医院。我没事。」

「有没有事你说了不算医生说了算！」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左筠心的态度很强硬，语气也比以往冷冽生硬了许多，她谁都没看，只是盯着地面，又习惯性压低帽檐，遮住自己的眼睛，生怕有人看出她眼中藏匿不住的恐惧和害怕。

没错，恐惧和害怕。

她害怕医院，害怕医院里的颜色——惨淡的白，象征着虚弱，象征着生命力的逐渐枯萎与衰竭，象征着死亡……

沉痛的记忆从大脑深处袭来，自己的父母，杨队，悠姐，许哥……浮现在眼前的是他们还活着时灵动与表情，回响在耳边的是一声声「小竹子」，一声声「乖孩子」，那样的温柔，那样的宠溺……

现在这一切都没了，终结在医院，终结在那惨白的围墙里……

仿佛一块石头压在心头，沉重的被压制的感觉让左筠心喘不过气，整个人好像置身雪原之上，暴风夹杂着雪迎面扑来无情地拍打在脸上，压抑，痛苦，冰冷，无可奈何……

导演也在苦口婆心劝着：「去医院看看吧，别到时候……诶，没事儿吧？啊？小左？」劝着劝着，导演注意到了左筠心开始蜷缩自己身体的动作，以及愈发沉重和快速的呼吸，「怎么了这是？小左，哪儿不舒服吗？」

任久冷着脸：「别墨迹了，直接送医院！」

「不！不去医院！」还没有被负面情绪完全控制，左筠心还留有最后一点理智，她挥开周围工作人员伸出来想要扶她的手，颤抖却稳当地站了起来，她深吸一口气，调整着自己的情绪，过了一会儿，她闷声道，「不打扰你们工作了，我先走了。」

「诶，医院……」

「不用去。」左筠心生硬地回应着，「我家里有人是医生，我去找他，自己去，你们别跟着我。」

所有人：「……」

夏夏皱眉：「我……」

「别过来。」左筠心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着，「我自己去。」

夏夏：「……」

大家都察觉到左筠心现在情绪上不对劲，尽管心里担心，但是没一个人敢上去，他们害怕自己的行为会刺激到左筠心，再引发一系列他们想象不到的后果。

左筠心走出片场，此时时间临近中午，一轮火红的太阳明晃晃挂在正头顶，毒辣的阳光照下来，绕过鸭舌帽的帽檐，在左筠心的脸上打下了一片阴影，一片可以让她藏匿自己，可以带给她安全感的阴影。

她闭了闭眼，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你现在忙吗？我去找你。」

——

「来，尝尝，朋友送我的花茶。」骆玉衡把做工精致外形优美的玻璃杯放到左筠心面前，温和地笑着。

他现在没有穿白大褂，因为不想刺激到面前这个经历了太多的女孩儿。

左筠心轻声说了声谢谢，但是却没有碰杯子。

她静静地坐着，脊背挺直，一动不动，双目空洞无神地盯着茶水顶层漂着的花瓣，就像是一尊雕像一样安静，而且是一尊劣质的雕像，毫无美感，毫无生气。

她问道：「我是不是太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了。」

骆玉衡笑了：「你这就说笑了，你在特遣队受过专业训练，能比特遣队的人还会隐藏自己情绪的，恐怕就只有特种兵了。」

「但我今天在片场没控制住。」

「可你最后不还是保持住了理智吗？你看你还知道来找我。再说了，你还小，克制不住很正常。」

左筠心：「……」

「别那样看我，我说的是实话。」骆玉衡摊手，「你才十七，连成年都还没成年。」

「我受过专业训练，你刚刚自己也说了。」

「这不矛盾。你受过专业训练你知道如何隐藏情绪，但是你没必要。因为你已经不是特遣队的人了，而且你才十七，你还没成年，还小，你可以随意发泄自己的情绪，当然，别太过，当心暴露身份。」

左筠心眯了眯自己的眼：「你这就是纵容。」

「嗯哼，这是你应得的纵容。」骆玉衡没觉得自己有错，「你为这个国家付出了多少，大众不知道，但是我们自己人知道。你为了这个国家放弃了多少牺牲了多少我们也都清楚，你，你们，是这个国家的英雄，这一点纵容，是你们应得的！」他的语气和语调温暖柔和，可是每一个字又都饱含情绪与力量，掷地有声。

「你不需要去强迫自己忘记对医院的害怕和恐惧。害怕和恐惧是一个人该拥有的正常的情绪，你觉得你这是没有控制好情绪，但是在我看来，这或许是一个好的开端，你开始有害怕和恐惧的东西了，这是好事，说明你开始像一个普通人了。」

「……」左筠心用雪狼一样的眼神盯着骆玉衡，问道，「骆医生，我这样是不是ptsd？」

骆玉衡笑容一僵，他垂眸：「嗯，看来你对普通人的生活适应的还不错，都知道这个词了。」

「骆医生，请你回答我，不要岔开话题。」

「对，没错，是ptsd。」骆玉衡不再隐瞒，他一改方才温和的态度，露出了自己的专业姿态，「这也是为什么我并不赞同你在现在进入娱乐圈的原因，你的心理状态不合适，我想等你改善好心理状态后再去。」

左筠心敛眉：「等好了就来不及了。」

「嗯哼，我就猜到你会这么说，所以我虽然不赞同但是没阻止你，因为我知道我阻止不了，你想做，那就放手去做，不需要担心ptsd的问题。」骆玉衡笑了笑，「关于ptsd，交给我就好了，你现在想做什么就去做，其他不要想，你只需要按照我说的做，定期来这里和我见见面谈谈心就可以了。」

左筠心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我相信你。」

「你是应该相信我，但你更应该相信你自己，相信自己可以战胜一切困难，相信自己可以达到自己的目标。」骆玉衡拍了拍左筠心的肩膀，露出了温柔的笑，「只要你有一颗积极向上的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谢谢。」

谢谢你的鼓励，谢谢你愿意帮我，也谢谢你……没有可怜我。

谈话结束后，骆玉衡本来想叫上其他特遣队队员和左筠心一起吃饭，被左筠心拒绝了，她说她要回片场，继续观摩学习。

骆玉衡也没阻止她，点头道：「可以，但是不要勉强，不舒服了就休息。」

左筠心嗯了一声，戴好帽子，转身离开了骆玉衡的办公室。

门被轻轻关上，骆玉衡的表情也在门关的一瞬间沉了下来，他缓缓闭上自己的眼，深深叹了口气。

左筠心从后门离开了心理疗养中心，出门后，她打开手机，发现未接来电已经多到快溢出来了，有夏夏，有杜忠，甚至还有李岑——她从来到骆玉衡这里开始，手机就一直静音，她需要安静，骆玉衡也希望谈话不被打扰。

左筠心看着满屏的未接来电，想了想，给夏夏回了个电话。

「哎呦我的小祖宗，你总算是给回电话了！」电话响了没一声就被接通了，再一听夏夏焦急的语气，应该就是一直抱着手机等着，「你刚刚在哪儿呢一直不接电话，脚看了吗？怎么样有没有事？你……」

「脚看过了，没事，刚刚就是在看脚才没接电话。」左筠心耐心地解释着，「我现在准备回剧组。」

「剧组不用回了，那部剧任老师不是主角，是特别出演，戏份不多，今天任老师就一场打戏已经拍完了，你现在来公司吧。算了，你跟我说你在哪儿，我去接你吧。」

「不用，我自己过去。」左筠心看了眼时间，习惯性开始算时间，「十分钟，保证到。」

夏夏：「……」

十分钟后，李岑看着出现在杜忠办公室里的左筠心，眨眨眼，心里暗道，这还真是十分钟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啊。

看到左筠心，杜忠连忙招手：「来来来，快坐快坐，情况我都听说了，脚没事儿吧？」

「没事。」左筠心摇摇头，面露犹豫，「那个……杜总，摄像机……」

「摄像机你就不要想啦，我来解决。先说你的脚，真没事假没事？再找人给你看看？」

「不用，谢谢杜总。」左筠心微微抬起自己的脚活动了活动，「真的没事。您叫我来有什么事情吗？」

见左筠心确实不像是有大事的感觉，而且似乎也不愿多提这件事，杜忠犹豫了一会儿，谈起了别的话题：「啊，是这样，这个……具体情况让李岑和你说吧。」

李岑：「是……」

「是今天我拍的那部剧的导演。」任久接了李岑的话，他深邃的琥珀色眼眸看着左筠心，「那位导演是刘涛刘导，他预计在下个月月月末开拍的一部电影有一个小角色，戏份不多，多是武打，刘导觉得你的体态、气质都很符合那个角色，而且你看着应该是有武术底子的，所以导演托我问你，想不想接这个角色。海选的时候，他没找到合适的女演员。」

左筠心：「……」

左筠心虽然对娱乐圈不了解，但是上了这么久的课，她也知道电影和电视剧的区别，比起电视剧，电影的格调是要高很多的，她也了解到，现在娱乐圈的演员大部分在出道时拍的都是电视剧，还是低成本的网剧。

接的第一个拍戏的工作就是电影，左筠心有些犹豫，她现在很想，但是她不觉得自己的演技可以演电影。

「有什么想法就直说，不需要憋着。」任久说道，一般来说，他看一个人的表情就能看出这个人在想什么，但是左筠心很特殊，这孩子脸上老是没表情，没表情就算了还总是戴个帽子一下遮半张脸连看个眼睛都麻烦，所以任久承认，他是真很难看出这小丫头在想什么，与其自己费心思猜，还不如让她直说。

左筠心如实说了自己的顾虑，任久听完之后，笑了一下：「没关系，就是个小角色，刘导说也没几句台词，不需要太好的演技，打戏精彩就可以。」

左筠心：「……哦。」为什么她感觉任久的那个笑是在嘲笑她想得太多。

任久整了整自己的袖口，好整以暇地问道：「怎么样？要去吗？」

左筠心几乎就是毫不犹豫：「要！」

「好！很好！刘导的电影，是个小角色那也是很不错啦！」杜忠满面红光，比左筠心本人还要激动，他一拍桌子，「我现在就给你安排经纪人，到时候经纪人负责和刘导对接！」

左筠心的脸上看不出高兴，但是那双平时总是像枯井死水般沉寂的眼睛此刻隐隐闪着光。

这才有点生气，这才像是个人。

任久看到左筠心眼里的光，愣了一下，因为那道光很漂亮。

娱乐圈里不乏眼里时时刻刻都闪着光的人，但是左筠心的不一样。那些人的眼时刻亮着，就好比是大白天的一束光，在白昼之下，那些光都算不得什么，太阳过于耀眼，那些光自然就会黯淡失色，千篇一律没有新意；但是左筠心眼里的光就像是夜幕中一闪而过的流星，异常的显眼和引人注目，虽然转瞬即逝，但是会在人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黑夜里的光，哪怕只是星光，都要漂亮很多。

任久不由自主地想要看到这孩子表达出更多的感情，他思索了一阵，突然勾了勾唇角，坏笑道：「杜总，有件事想和您说一下。」

杜忠心情很好，态度都和蔼很多：「啊，怎么了，你说。」

任久：「给小左买点衣服吧。」

杜忠：「……啊？」

左筠心：「………………」

「你看她穿的这一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贼呢。她助理也说她柜子里全是这样的衣服，在娱乐圈这可不行。」

左筠心：「……………………」

杜忠愣了愣，上下打量了左筠心一会儿，眉头突然皱起，他猛地一拍大腿：「哎呀我这个脑子真是！竟然没注意这方面！筠心你不用操心，这件事交给我，我给你解决！」

「杜总，不用，我……」

「这个一定要用，听我的！用你自己的话说就是那个什么，‘服从安排"！你服从安排就可以了！」

左筠心：「……………………」

杜忠连忙拿起手机给人打电话。

左筠心看着杜忠忙碌的背影，深呼吸了一口气，舌头扫过自己的后槽牙，她直直看向对面的任久，这次她没有掩饰，非常直接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任久朝她露出了一个友善的微笑，低声道：「前辈该做的，不用感谢。」

左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