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惊恐万状
王大娘为欧阳枫梳了头,又摸了摸她的脸蛋,笑道:“先坐着。”说罢,转身走出屋子,过不多时又返回,手中已多了一盘糕点,一杯温水。她将糕点放在桌上,柔声道:“郭三,中午没吃饭,饿坏了吧?”
欧阳枫听她温声软语,像极了妈妈说话的语气,忍不住滴下泪来,泣声问道:“王大娘,我妈呢?”心想:“或许这小女孩有个妈妈,正好和我妈长得一样,又或者说,王大娘就是她妈妈?”
“妈妈”这二字,当真是世界通用语。纵览人类历史,无论是夏、商、周、秦、汉,还是欧阳枫所在的那个年代,“妈妈”的含义始终不变。一个人走遍全世界,只要他讲出“妈妈”二字,任由谁都能可以听懂。巧的是,几乎所有国家,所有民族,纵使语言不同,但“妈妈”二字的发音却丝毫无异。人类特有的本能,使得婴儿无需任何人教导,自己便会叫出“妈妈”二字。
王大娘听他问起“妈妈”,忍不住眼眶一湿,叹道:“再过几天就是清明,咱们一起去看你妈妈。”欧阳枫闻言,不禁呆了一呆,却丝毫未有伤心的感觉,只是在想:“这小女孩真可怜,她的妈妈竟然去世了。”
其实直到现在,欧阳枫仍然觉得自己在梦中,只因这个梦太过真实,以至于以前的生活更像梦境。她茫然坐在桌前,呆呆地望着镜中那小女孩,心想:“难道我原本就是这小女孩,只因做了一个极其真实的梦,却以为梦境成真了?也不对啊,这屋里摆着蜡烛,应当还没有电灯。难道我在梦里发明了电灯、电视、电脑?”她想一会儿以前的经历,又看一看眼前的情景,心中既是纳闷,又是好奇,更有深深的恐惧。
也不知过了多久,欧阳枫忽觉眼前一亮,顿时惊醒过来。王大娘点了一支蜡烛。屋内站了两个小女孩,观其年龄,均在十岁以下。欧阳枫随意瞅了几眼,继续俯在桌前,呆呆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王大娘出了屋门。两个女孩取了笔墨纸砚,一人磨墨,另一人坐在桌前写字。欧阳枫侧目瞧去,只见那孩子写了一个“一”,紧接着在下方写了一个“二”。写完这两字,那女孩长舒一口气,晃了晃胳膊,又在桌前重新坐正,但见她手肘微颤,笔尖微抖,小嘴张得老大,歪歪扭扭地写了一个“三”。
欧阳枫心不在焉,也没看清这两孩子长甚模样,只是在想:“她写了三个数字,并非繁体字,但为何穿着古代服装呢?”其实欧阳枫有所不知,即使在古代,“一”、“二“、“三”的写法也是如此。
依稀中听一女孩叫道“郭三”。欧阳枫浑然不觉,又或者说,她认为“郭三”并非自己的名字,故而不做回应,只是俯在桌前,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忽然心中一动,悄悄站了起来,蹑步行至窗边。
那窗户由木条制作;窗格上糊着白纸,贴有红纸剪成的图案。
欧阳枫站在墙边,想要推窗外望,却终因个头太低,竟然无法触及窗门;于是她走到门口,正要伸手拉门,忽听屋外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有人推门进屋。此时她刚好站在门口,来不及躲闪,竟然被门撞到了鼻子,顿时泪流满面,却又强忍着不哭,只是在想:“我怎会长得这么矮小?”
推门那人正是王大娘。欧阳枫被碰了鼻子,她丝毫不晓,径直走到小床旁边,开始收拾被褥。
欧阳枫悄悄走出房门,寻了台阶坐定,四下打量这院子,却看到了一排篱笆。那篱笆的影子印在地上,栅格清晰可辨。抬眼望去,但见弯月如钩,繁星似缀,天空有如一块黑布,镶嵌着无数钻石;远处有犬吠声传来,继而转为哀嚎,其音甚悲,莫非那只小狗也被困在不知名的时空?她呆呆地坐在院内,想一会儿妈妈,又想一会儿朋友,始终无法静下心来,霎时间体会到了甚么叫作“六神无主”。
此时微风咋起,将一缕头发吹至额前。她轻抚鬓边,只觉得头发枯涩失泽,浑不似往日的顺滑,也不知这头发的主人究竟是谁?随手拔开头发,轻抚脸颊,却发觉指尖所及之处,柔软娇嫩,正是七岁孩童特有的肌肤。
忽听一阵飒飒声响,有如轻风抚柳,又若微雨落盘,更似无数精灵,在空洞的黑暗中窃声细语。她突地一阵惊悚,只觉得浑身寒毛直竖,眶中早已泪水盈然,却又强忍不落。
依稀中听到王大娘唤“郭三”的名字。欧阳枫不由自主地走进屋内,头脑一片空白,也不知如何换了衣服,如何上了小床,又如何盖了被子。
屋内烛火熄灭。窗外风声更急。欧阳枫抓着被子,将自己紧紧地裹起,正欲将整件事彻想一番,忽听“哐铛”声起,她忍不住“啊”地惊叫出来。
门外传来脚步声,随即屋门被推开。王大娘走了进来,问道:“郭三?”
欧阳枫道:“我……我要……”她想说“我要上厕所”,却不知王大娘能否听懂,当即改口道:“我要尿尿。”王大娘点亮了蜡烛,笑道:“马子就在墙角,自己去吧。”欧阳枫不知何谓“马子”,只是躲在被窝中,一言不发。王大娘叹了一声,拉着欧阳枫的手,将她带到墙角。原来,那“马子”竟然是一只马桶。
其实在古代,厕所有许多“雅称”,例如“便所”、“厕屋”、“厕轩”等,而“便”这一字,正是如厕的意思。
欧阳枫坐在“马子”上,仔细打量眼前这妇人,只见她生得圆脸细目,曲眉丰颊,此时微笑着望向自己,满眼的慈祥。她心神稍定,小解之后,任由王大娘领着钻入被窝。
屋内烛火熄灭,再次陷入黑暗。
窗外风声大作,倾刻间电闪雷鸣,呼啸阵起,有如鬼吒狼嚎,令人寒毛卓竖,说不出的惊恐。欧阳枫紧缩在被窝内,抬眼望向窗边,只见一道白光闪过,依稀中似有一女子,披头散发,掠窗而过。她紧咬嘴唇,忍着不让自己叫出声来,心中倏地闪过一个念头:“鬼!”
欧阳枫并不相信鬼怪,也不怕鬼;有时候,她甚至盼着人间真的有鬼,如此一来,人就不用怕死,因为死了之后,并非烟消云散,至少还能成为鬼。然而到了现在,她忽然生出一阵惧意:“难道世上真的有鬼?还是我早已被淹死,已经变成了鬼?”
耳听得窗外雷雨大作,身边却传来那两个孩子均匀的呼息声,欧阳枫顿觉诡异无比,又想:“莫非这两个孩子也是鬼?但我为甚不怕她们呢?”
她想一会儿鬼,想一会儿今天那匪夷所思的经历,思绪又被带回昨日,眼前浮现出妈妈的笑容。她忍不住跟着一笑,却见妈妈的笑意顿敛,满脸的焦急、彷徨,眼中现出无助的神情,继而又无奈地哭泣、挣扎,像是在寻找那走失的宝贝女儿。她心中一酸,顿时热泪满眶,眼睛微微一闭,任由滚热的泪珠顺颊而下,小手紧紧地攥在胸前,口中轻声唤着“妈妈”。
窗外,大雨瓢泼而下;屋内,欧阳枫泣涕如雨。她落水之后,早已疲惫不堪,此时惊惧交加,更是心力憔悴,哭一阵,想一阵,又发一阵呆,渐感倦困,竟尔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