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 疑云丛生
郭三在客栈睡了一晚,次日醒来,见王知木坐在桌前,手中握着一只茶杯,凑到嘴边不饮,只是怔怔地出神。郭三穿好外衣,去茅房小解之后,返回屋内,匆匆洗漱了一番,说道:“知木哥,咱们去看一看。”王知木问道:“看甚么?”郭三道:“看辛掌柜盖的房子。”王知木道:“嗯,是该去看一看。”
二人略作收拾,出了客栈。这时正值清晨,沿街的店铺还没开门,只在路边有几个卖早餐的小摊。王知木来到一个摊位前,见摊主是位年约四旬的汉子,抱拳唱了个喏,道:“这位大哥,听说县城的辛掌柜要盖房子,不知在哪里?”那摊主道:“我看你从客栈中走出,可是来县城找工的?”王知木笑道:“大哥好眼力。我是北梁镇的木匠,听说辛掌柜要盖房子,便想凑个劳力。”那摊主指着西北方,说道:“大街的尽头向左转,再走三里路,就会看到一座院落。”王知木道了声谢,拉着郭三往北行去。
二人沿着大街,走到尽头时,见左侧有一条小路,沿着小路再行三里,果然看到一座院落。郭三道:“知木哥,辛掌柜的院子比咱们的大。”王知木点了点头,沉吟不语,暗自盘算对策。郭三等了片刻,又道:“知木哥,该怎么办?”王知木叹道:“还能怎么办?走吧。”拉着郭三从原路返回,进入昨日吃饭的小店,要了两碗稀粥,两块油饼。
郭三边吃边说道:“知木哥,总得想个办法。”王知木道:“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辛掌柜的买家。”郭三颇为不解,问道:“天下这么大,咱们找谁不好,为何只找辛掌柜的买家?”王知木道:“天下虽大,但并非每个人都买计时盘。那人买了辛掌柜的货物,自然也会买咱们的。”郭三道:“他凭甚么买咱们的?除非价格更低,做工更好。”
王知木闻言一怔,不知如何回答。十两银子的价格听起来虽高,但若算上盖房子的花费,以及投入的精力和时间,倒也合情合理,况且计时盘原本就稀奇,要是在京兆府,哪怕卖上三十两银子,也不算甚么怪事。他想了许久,忽道:“我即使卖五两银子,也不能让辛掌柜得逞。”郭三惊道:“只卖五两?那不是便宜了买家么?这叫作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她心里着急,也不管店里还有其它顾客,越说越大声。正在这时,忽听有人“咦”了一声,似乎颇为惊讶。郭三转头一瞧,见邻桌坐了一人,年约三十余岁,身穿大宋官服,却不知是甚么职位。
郭三问道:“咦?你‘咦’甚么呐?”那人微微一笑,不答反问:“你又在‘咦’甚么?”郭三道:“我咦的是,你为甚么咦。”那人道:“我咦的是,你一个小姑娘家,怎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典故?”郭三笑道:“这有甚么奇怪的?古人云‘学无先后,达者为师’,我虽然学得晚了些,但只要懂得多,就能做别人的老师。”她背诵《唐诗》、《宋词》、《论语》已有时日,常因无处炫耀而苦恼,这时有人出言嘉赞,自是喜不自胜。
那人拍手笑道:“说得好!果然是‘达者为师’!我再问你,‘鹬蚌相争’的典故出自何处?”郭三道:“出自……嗯……出自……”却不知如何回答,定了定神,问道:“你是谁?”那人道:“我是府谷县城的范押司。”郭三道:“哦,原来您是范押司。我叫郭三。”歪头细想片刻,忽又问道:“范押司,您和习都头相比,谁的官位更高?”范押司笑道:“自然是习都头了。你认识习都头么?”郭三道:“我不但认识习都头,还认识胡都头。”想到胡都头惨死,不禁又掉下泪来,哽咽道:“范押司,胡都头的家在县城么?”范押司见郭三突然落泪,只道她是胡都头的亲戚晚辈,叹了一声,道:“他住在江南客栈的对面。”
这时一名公人进入饭馆,来到范押司的桌旁,说道:“范押司,乔主簿请您议事。”范押司站起身来,对郭三道:“小丫头,我得走了。”郭三挥了挥手,道:“范押司,等我知道‘鹬蚌相争’的出处时,再来找您。”范押司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郭三心中有事,食欲全无,只吃了一块油饼,便说饱了。王知木结过饭钱,和郭三走出饭馆。郭三边走边问:“知木哥,你带了多少钱?”王知木道:“大约十两。”郭三道:“给我几个铜板吧。”王知木想也没想,便从钱袋中取出一把铜板,递到郭三的手中。郭三带着铜板,在大街上逛了许久,找到一个卖糖的小贩,买了两块糖果,随后返回江南客栈,向店伙计仔细打听,得知胡都头就住在对面的大宅,便带着糖果,来到那宅院的门口,抓住门上的大铜环,轻轻叩了几下。
片刻之后,大门缓缓打开,走出一位身穿白色素服的女子。郭三见她年约二十出头,问道:“姐姐,这是胡都头家么?”那女子点了点头,道:“他正是亡夫。”郭三微微一惊,暗想:“胡都头已有三十余岁,他的夫人却这般年轻,真是奇怪。”
王知木走出几步,向胡夫人一揖为礼,道:“见过胡夫人。这是我家小妹,名叫郭三……”那女子接过话头,道:“啊,原来是郭三妹子,快请屋里坐。”伸手做了“请”势。王知木惊得合不拢嘴,万没想到郭三的名气这么大,一个从未谋面的县城女子,竟然也听过她的名号。
郭三进入大门,放眼四顾,见院内植了几棵果树,树下种着些不知名的花草,红色、黄色、绿色相间,煞是好看。西墙边有一个木架,几株葡萄树沿架攀上,结了十余串葡萄。在木架的北侧,是一小片菜地。整座院落虽然不大,却布置得极为雅致。郭三看得暗自称赞。
胡夫人带着郭三和王知木,进入正屋的客厅。郭三闻到一阵香味,问道:“姐姐,这是甚么味道?”胡夫人道:“这是檀香的味道,我刚给亡夫上了一柱香。”郭三“哦”了一声,坐在一张木椅上,暗自想着心事。胡夫人道:“两位请稍坐,我去烧水泡茶。”王知木连忙称谢。郭三道:“姐姐,我能给胡都头上一柱香么?”胡夫人道:“亡夫曾说过,南河镇有一位名叫‘郭三’的小姑娘,极是聪明伶俐,早就想请她来家做客,谁知……”说到此时,忽又轻轻一叹,道:“我带你去上香吧。”
郭三原本以为,胡都头去世之后,他的夫人定会伤心万分,自己便可说几句安慰的话,也算表达了对胡都头的感激,又或是怀念,岂料胡夫人并不难过,脸上也无愁容,就连方才那一声叹息,也似乎并非发自内心。郭三暗自纳罕,跟着胡夫人进入里屋,见墙边摆了一张大桌,桌上有一灵牌,写着“胡公玉波之灵位”。在灵牌的正前方,是一个铜制小香炉。
胡夫人找了一柱香,点燃之后,递到郭三的手里。郭三从怀中取出两粒糖果,放在供桌上,低声道:“胡都头曾送过我一块糖,如今他去世了,我也要送糖给他。”胡夫人道:“小妹子,多谢你啦。我家官人说过,你曾送给他一块糖,只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吃,就……”说到此时,声音已有些哽咽。
郭三黯然无语,将那柱香插入铜炉,跪在灵位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正要站起身来,忽想起胡夫人方才说“你曾送给他一块糖”,不禁吓了一大跳,思忖:“我送糖之后,胡都头始终待在南河镇,两天之后便已遇害,胡夫人怎会知道“送糖”之事?
”心中疑云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