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章 声名鹊起

军训结束，一大群美黑完毕的少男少女返校，于飞广场上一片兵荒马乱。新生开学报到时神态淡定的学长学姐们，这时略显惊慌，可能是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去年此刻，有多么的灰头土脸。行装一撂，兄弟伙立马投身洗浴大军。这次不光女生浴室，男生这边的队列也是望不到头。

“十来天没洗澡，可能要搓出两斤泥来。”乌博凯笑道。

“也没那么脏，脸上黑是晒的。”李游拒绝“同流合污”。

“之前要是告诉我十天不洗澡不会死，我是不信的。”张远说。

“你们脏死了别带我，小爷是洗过的。”吴瀚叼着根烟，但没点着。

“啧，我了个去啊！”

乌博凯突然喊了一嗓子，令周围人不由得都看过来，只听见他低头问金哲永：

“天宝，你到底瘦了多少斤？”

“我觉得，可能有20斤吧。”

几人齐刷刷朝小金瞩目，愣了一瞬，发出声调各异的“卧槽”声。兄弟日日得见，此时竟才注意到，金天宝在半截军训和“苍蝇的海”秘修之后，甩肉20斤，颜色加深少许，竟“出落”成了“我见犹怜”的标致小帅哥。如果用十几年后的说法，足以归类为“精选小奶狗”，肉眼可见将在择偶方面大有市场。

“天理何在，人人毁容他整容！”

“这就叫每个小胖子都是潜力股。”

“望辰，你寝室之花的宝座没了。”李游下了判断。

“苟富贵，勿相忘，妹子多了见者有份哈~”

“我觉得，你们也不错啊。”

“哎，小金自信了！‘你们’也就‘不错’而已了，哈哈哈哈。”

冲洗整个年级的泥娃子终于让浴室的热水难以为继，贴出今晚只有冷水的临时告示。自以为聪明地避过了高峰期的某位学姐愣在浴室门口，“哈？开学果然最讨厌了…！”瓷白的小脸一鼓，正遇上洗完出来的张远等人。“吸血鬼娃娃！”她没有意识到这是在说自己，但迁怒的眼神已把人吓退。

大一的课业将在国庆长假后开始，学校留出一周时间让开学以来忙不停的新生适应校园。临时班长张远发现，要做的事情其实还真不少。

“张三，我是给你面子才去当搬运工哈。”

“吴少，够意思！但你一定要用这么路人的称呼么…”

“我觉得，六个人不太够。”小金说。

“没事，你二哥去搞车了。”

“竟然有十几本，女生的话，拿一个人的都费劲吧。”李游说。

“老大，你这提醒得对啊！”

男生一旦排出兄弟交椅，能带排号就总喜欢带着。真的熟了以后，反会省去不用。张远在其位谋其政，得了李大哥一句提醒，看着满满一大平板车的课本，有了一个相当绅士的计划。

101寝室客厅，包书纸铺了一地，课本被分拣为单人份的一堆堆。轻工一班全体男生挤在另半边客厅里，听临时班长介绍任务：“我们班男生女生人数刚好一样，新课本量大，女生拿起来比较困难。我想跟大家商量，一对一地把课本给咱班女生送去。你们觉得如何？”

张远并无十足把握，他一向觉得人是有着各种想法的，很难一致。说完看了一圈，确实有人显然十足乐意，有人跃跃欲试中带着点害羞，也有人一脸木然或眉头微皱。齐声应好的场面是没有了，正要再动员一下，吴瀚发话了：

“这样，咱爽快点，

要给妹子送书的领东西开工，有事要忙的说一声，小弟我万分乐意代劳，见美女的机会在我这是多多益善~”

这话一摆，效果显著。全体男生很快达成一致，捞袖子开工。乌博凯逮住张远，拉到一边，红着脸猫身耳语：“班长，陈梓那份，能让我来送么。”张远一听瞬间了然，说：“你得先下手为强！一会咱是整队人马一起过去！”

很快，每人手捧一摞书的男生队列出现在梧桐商业街上，可能是挟军训之余威，竟然还挺整齐，浩浩荡荡往同班女生的宿舍开进。路上引得注目无数，连撞几波路过女生赞赏的眼神后，队伍里的害羞焦虑一多半成了某种壮怀激荡。西十二舍楼下，橙子带领全体女生出迎好几十米，对同班男生的体贴帮助报以热烈掌声。男生们这下受了巨大鼓舞，坚持就要把书送进女生宿舍去。

明远大学的宿舍是这样的，每12栋宿舍楼围出方形的院子，留一个开口建成大门，形成一个“围合”。当我们说“西七舍”“西十二舍”或者其他编号的宿舍区时，指的就是这样的一个小“楼盘”。宿舍大门设有值班室，全天24小时有楼长值班，所有楼长都是女性。每个围合内还设有一或两个学院的学院办公室和学生活动室，后者同时也是各院级学生会的基地。

任何男性想进女生宿舍，必须要过楼长这关，正常流程是在白天凭写明事由、盖有至少学院级别公章的放行条进场，唯一的例外是基地位于对应宿舍之中的学生会成员。张远作为班长，跟楼长一阵软磨硬泡，加上身后近两米的巨人气场全开，终于勉强征得同意。一队人马冲破封锁，直直把课本送进女生寝室房门才肯罢休。乌博凯更是得偿所愿，亲手把课本端端正正地摆在了橙子同学装饰得少女心爆棚的书桌上。

轻工一班16个女生分在四间寝室，都在同一个单元。同楼里住的其他女生多是文科学院的，“被男生列队捧书上门的架势吓得不轻，后来带着某种不可名状的敬意问我们：‘理科生是都自带男朋友上大学的吗？’”系里军训总结大会上，橙子绘声绘色地讲起这一节，引得全班一阵哄笑，张远看一眼笑痴了的乌博凯，拍拍身旁的李游：“橙子被大灰狼盯上咯~”

讲台上，宋锋看到轻工一班显然已臻更高水平的融洽氛围，颔首一笑，清嗓示意安静，然后真情实感地发表了他本人的军训感言，紧接着大大表扬了全系开学以来的优异表现。新手辅导员老宋这时已基本上了正轨，开会效率非常不错。

“总之这周和国庆期间就四件事：1.不管干什么，安全第一；2.熟悉课表和课本，准备开课；3.各班自己开个班会，把班委选一下；4.鼓励大家积极报名参加学生组织。”

正事说完，宋锋显出一种不吐不快的表情，终于还是要讲：

“我感觉，第一届学生能带到你们，是我的幸运。”然后竟转过头来看得张远一激灵，接着说：“还有，我一直觉得高中不可能培养出好的学生干部，但现在我想说，有一个学校做到了，那就是南邕二中。”顿了一顿，“相信你们还会给我更多的惊喜，大家加油，散会！”

这句话让张远记了好久好久，虽然高中时光不是全然快乐的，但张远对母校有着很深的感情。“南邕二中做到了”远比“张远做到了”来得更伟大，而且可以不必谦虚，全然自豪。

然而，张远心里为校争光的感动还没平息，就积累了“领导发糖，有得你忙”的社会经验。宋锋把他call到办公室，说有重要任务布置。一起的还有名叫姜政的男生，偏瘦，挺高，微微有点驼背，却不妨碍说他身姿挺拔。宋导又是一轮糖豆评语，然后话头一转，宣布任命他们作为各自所在系的“年级长”，协助开展学生组织工作。

出了办公室门，张远和姜政相互看看，均发现对方也有点懵。

“初次见面，我是姜政。”

“你好，我是张远。”

两人既自然又不自然地握了个手，都觉得有点假客套。姜政于是掏出一包红河烟，很自然地递了递，又很自顾自地抽起来，似乎本就知道张远不抽烟。但就这一个动作，顺利地把公务场合转变成了私人对话。

“哎~这个老宋。”姜政带着烟雾叹了口气。

“你也是来了才知葫芦里是这个药吧。”

“嗯，以后有事找我，我也找你。”

“好，没问题。”

“对了，谢谢哈。”

“啊？什么？“

“图书证，好用极了。”姜政挑了挑眉。

两人交换了电话号码，姜政告个罪说有安排，急急去了。回宿舍路上，张远在想，姜政看起来可比自己成熟老练多了，而且肯定不是抽不抽烟的问题。天才学生干部的自信顿时消去大半，进入“走一步算一步、干就是了”的心境。不由得又想起涵君同学常说：“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哦，对了，找他吃个饭，一起去跟超甜学姐“当面汇报”吧。

梧桐街转向西十二舍的通道上，背靠着超市的落地玻璃橱窗，有一排公共座椅，张远在这坐着等涵君从遥远的二十二舍赶来。

“笃笃笃”一阵敲玻璃的声音，到第二遍时张远回头，看到一个女生弯着点腰，隔着玻璃橱窗正对自己笑。那女孩示意要出来找他，张远点头。

“张学长~真的是你呀~”

“嗯……是啊，你好你好。”认出来了，是宁音音。

“嘻嘻，原来你也是大一的，还是隔壁班的坏蛋班长。”

“哈？坏蛋……？”

“宁音音，你记得我名字吧。”

“嗯。你找我什么事？”

“没事不能找你呀？你在等人？女生？”

“不不，等同学，男的。”

“哦~”

女孩子哦了一声，歪一歪头来了一个美少女通用的“你猜怎么着”的笑脸，看看张远，好像又看了看张远旁边的空位。张远不知如何是好，干脆回了一个“请阁下划下道儿来”的微笑。

“哈~算了，下次再找你算账。”

“啊？算账？”

“你们班这个送书上门，破坏我班内部团结~”

“额，这个……对不起？”

“哈哈，再见，张远同学~”

宁音音说完转身迈步走了，手故意摆得高高的，像动画片里顽皮的小女孩。走出去几步，又回头一笑，挥挥手，才恢复正常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