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节 噩梦袭来

第1章节 噩梦袭来

连续几晚,我都从噩梦中惊醒。

在梦中,我处在一条隧道里。隧道黑暗冗长,狭窄逼仄,苔藓贴在岩壁上生长,手摸在上面一片湿滑,耳畔只能听见水声,其余就什么也没有了,俨然被罩在一个不透风的器皿之下,而这个器皿又以线路曲折、机关重重而著名。我可不想玩什么闯关游戏,我想,如果这是个只有一条线路才能走出去的游戏的话,我不想参与进来,我只想尽快走出去,抄捷径,或者游戏失败,怎么都好,我只求速速脱离。可是,这里没人应答我,也不可能有人会应答我。

我只有硬着头皮在黑暗中摸索着,走一步算一步。我大概已经走了半天了。我不知道,也可能一天。我失去了对时间的概念。我手腕上倒是带着表,能摸到,突突兀兀的一只老怀表,外表是个方形的格子。此表有多重功能,还可以当指南针使用。但它在夜里发不出光。如果手里有个手电筒就好了,或者,或者有个发光的小物体,好让我看清楚这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没有光线,没有声音,连出路也没有,简直令人绝望。

隧道似乎没有尽头。我的脚下不停地打滑,使我丢失了我的鞋子。我的脚下,是尖锐的石头。我能感觉到它硌着我的脚心,像在按摩似的,和走在鹅卵石上没多大分别,即使遇到多个别比较尖锐的,扎在脚上,也感觉不到一丝疼痛,就像扎的是汽车轮胎,而不是自己的脚底板。

这是怎么回事?我处在这么一个没有尽头的黑暗中,无法自拔。我一定要想法子出去,我想,如果我再这样走下去,即使不被闷死,也会因恐怖而死,一个人的心里承受能力是有限度的。可是,这个隧道里别无二物,有的只是磨人的岩浆,渗透下来的溪水,错综复杂的犹如哈密瓜纹路的羊肠小道。最奇怪的是,石头硌破脚趾,我为什么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呢?这不太合理啊。

一道闪电击中了我。我突然意识过来,这是梦,这不是现实。在现实中,我不可能困于此地。

我意识到这是梦境之后,我开始有意识地想挣脱。开始的时候,我用意念逼迫自己的大脑,收紧思绪,把它集中在一点,用意念逼迫自己醒来。我发现这种方法根本不行,压根不起作用,隧道还是这个隧道,水声还是清脆的水声,脚下还是咯不疼人的岩石。岩石是只能感觉到质感的岩石,只能感觉到湿冷的岩石,却感觉不到任何使你皮肤疼痛的岩石。

不行,这不行。我非要冲出去不可,非要冲出去不可。我不能身处在这个暗无天日的鬼地方。这里快让我疯狂了,而我已经在这个鬼地方辗转了许久,许久,许久都没有走出去。难道还不能确定这是梦吗?很显然,这是梦。我确认了这一点。确认这是梦之后,这事就好办了。我可以采取任何极端的方法逼迫自己从梦里出去。

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总感觉这个梦我以前做过,还不止一次。当然了,我在梦中确认不了,也意识不到这种非理的重复到底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这是一种可怕的重复,一种陷入泥淖般的死性循环,没有出路,没有止境,始终连一个人都从来没有出现过,就像猎人设置一个陷阱在玩弄他的猎物一般。而我就是他的猎物,他的天选之物。他吃着香喷喷的饭菜喝着小酒,饶有兴味地看着我发疯,撞墙,甚至绝望。

于是我使用更大的意念逼迫自己,不停地在大脑中发出信号:醒来,醒来,不可以再睡了,绝不能再睡,

这个脏兮兮黏腻腻的隧道太可怕了,和蛇腹无异,我不能等着被消化,变成一坨干巴巴的粪便,最后被屎壳郎分解掉,沦为尘土。当我知道这是梦以后,我用脑袋开始使劲地碰撞岩石。我躺在地上,不停地挣扎,手撞在石壁上。总之,我疯了一样,利用一切手段,不惜一切代价。终于,在我的脑袋大力碰撞的时候,我醒了过来。

我躺在一张床上,房间里灰暗一片,应是黎明之前,窗户开着,外面雾蒙蒙,灰色的天空没有轮廓感,风吹着窗帘,窗帘晃动,我却一丝一毫也感受不到空气的流动。我眼珠转了转,环视四周,房间里一点熟悉的感觉也没有。这不是我的卧室,这是旁人的卧室。我怎么睡到这里的?没人能回答我。

我平躺在床上,先闭上眼睛然后又睁开,想把脑子里灌了铅似的顿感驱逐掉。我盯着天花板,天花板有一个樱花型的图案,图案像会旋转一般,看的人一阵晕眩。紧接着,我侧过身躯,困意又一次袭来,将我包裹。每当我的眼皮要耷拉下来时,我就逼迫自己张开,因为我怕再次滚入那个无止境的黯黑隧道里去。我感到困倦极了,脑子里一阵混沌,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压迫着我的神经。为了防止自己睡着,我开始盯着窗帘看。

突然,我发现窗帘那里出现了一面侧影,刚开始很模糊,像一个女人的背影,那背影十分瘦弱。女人身上穿着一件单薄黑色连衣裙,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上,头发的光泽如同刚出厂的绸缎。我眯细眼睛,就像摄影镜头不断聚焦一样,可是视线始终模糊一片,就像擦不干净的毛玻璃映出来的人影。我看不清她的面目,因为她始终背对着我,望向窗外,好像窗外有什么值得一看的东西,久久地吸引住了她。我又一次聚焦,把视线放在她的背影上。有种熟悉的感觉,从脚底板涌到心窝里,我分不清这种感觉是什么,只觉得它暖洋洋的在我身体周围游荡。我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对于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它为何使得我的身心如此欢畅,我始终说不上来。

既然我躺在床上看不见她的面目,我何不缩短床与窗之间的距离,走上前去打招呼,问她:你在那儿看什么呐,那么聚精会神的?那么待她转过头来,我不就看清了她的面目了吗?这真是个好主意。

于是,我想起身,可是我动弹不了。我的身体可以在床上肆意辗转方向,但是我的背部离不开床板,脚下不了地。当我下意识地想起身时,我的后背就被吸盘紧紧地吸住。我怀疑它是类似于章鱼一样的东西,可我伸手去逮,却什么也没逮到,背还是背,被单还是被单,具有吸盘效力的东西顿去了。当我的脚快接触到地面时,总有一个触角伸展着,把我的脚放回原处。这出了什么问题?这和刚才的梦境简直如出一辙。可是,我不是从梦里醒来了吗?这触角是怎么回事?

于是,我使出吃奶的力气来,我发誓非要弄出个究竟不可,我非要下得床来,我非要弄清窗子里的女人是怎么一回事。当我如此这般的奋力捶打床头撕扯被单时,那女人仍然那样站着,飘荡的窗帘,流动的裙子,飘逸的长发,始终背对着我,不曾转过脸来。

我开始疯狂,像一头发狂的野牛一般不停地踢打,我必须要弄点声音出来,我必须要她扭过头,转过脸来,跟我说说话。但我发现我压根制造不出任何声音,每一次击打都像用指挥棒捶打一面巨大的鼓一样,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收效甚微。而那个女人仍旧站着,连帮我一把的想法都没有。我突然感到气愤起来。我怒火中烧,一团火气在我胸腔内燃烧着,越烧越旺,发出毕毕剥剥的声音。

我张开口,想教训她一番:“为什么我这样被束缚住了?你不来帮我一下,为什么我这样难受?你却趴在窗外看什么风景,难道你就这样见死不救吗?哼,真是冷血!一个女人在黎明钻进我的房间,也可能是别人的房间。但是既然我在床上,这房间总归是我的。可你呢,居然连招呼也不打就闯进来,光给人背影看,你以为你的背影抵得上阿尔卑斯山的风景吗?”

我想把这段话原原本本地奉送给她,让她知好歹,不要冷漠漠的袖手旁观,把我的生死置于不管不问的地步。当我把脑海里这段话催发出来,诉诸语言的时候,我发现我只能像一只幼小的燕雀一般嗷嗷待哺地张着嘴,空长着一张嘴和一副会骂人的锦心,却发出不了任何声音,这种滋味就别提多难受了。

我的嘴颤动着,我的身子摇晃着,心脏着了火,可是我却无从发泄。这又是怎么回事呢?这个漂亮的苗条的女人背影又有什么隐喻可言呢?我弄不明白,感觉像受到欺骗似的,从一个隧道出来,进入另一个隧道,只是这个隧道是一个陌生的房间,也不是湿漉漉的,黑黢黢的,它对应的时间是黎明,永久的黎明,天色一点变化也没有,外面的光线还是如此模糊,连女人的背影也是模糊的。

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我被逼到了死角,一点反抗能力都做不到,说不了话,连行动也被控制,即使遇到了可帮助自己的人,却发现她是个装聋作哑的人,从她那里压根寻不到一丝帮助。奇怪的女人站在床旁,伸手可及,却始终感觉像隔着一个太平洋的距离。我到了歇斯底里的边缘地带。

我又面向天花板,发现樱花花纹消失了。我的身子突然一阵战栗。这不是现实,这也是梦。我从一个梦跌入了另一个梦。当我意识到自己仍处在梦中,我有一种惊悚感,难道我陷入梦的死循环里了吗?我再次望向女人,发现她已经消失了,仿佛从来没存在过一样,还是一样的窗帘,随着微风浮动,天色也没有变过。我的视线能看到窗外,可是那儿什么也没有,连类似于风景的风景都没有,只是模糊一片。

我闭上眼睛,任其自由发展,反正我身处在梦中,再挣扎也起不来。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了。施加严刑虐待鞭笞也无所谓,反正我感觉不到半点疼痛,肉体早已麻木。这种无所谓的态度让我觉得自己像漂浮在水面上的浮木一般,任其把我冲向何方。我已经不再挣扎了,因为这没有用处,我已然,被收在罗网上,成了罗网上的牺牲品。

这时,当我沉浸在永无止境的虚无之中的时候,耳畔传来一阵叮铃铃的妙响,这是我在睡梦中听到的唯一的声音。我欣喜起来,终于有了声音,不再是虚空一片。这声音过后,天空突然伸出了一只大手,把我抓了过去。

我睁开眼睛,再次醒来,天色已大亮,不是黑暗的隧道,也不是黎明前的卧室,而是白的有些耀眼的房间。刚才那一阵是闹钟的鸣响。那么,我是真正醒来了吗?别再又进入了另一个梦境。

我掐了下自己的胳膊,疼痛感在皮肤上蔓延,血色由白转红,散开又汇集。不是梦,这不是梦。这么说,我终于醒来了吗?我试着起身,试着下床,居然没有任何束缚,没有吸盘吸附,也没有可恶的触角。我是真的醒来了。我长舒一口气。我感觉身体十分疲惫,身上湿透了,连枕头也是湿的,床上活脱脱印出一个侧卧势的人形。可是枕头完好无损,床头的木片也没有被磕破,被子也没有残忍的撕开。可是我在梦里明明挣扎得像一头濒死的野牛啊,一头蛮劲十足的野牛,无所畏惧的乱冲乱撞。人在无意识的边缘愤怒真是可怕啊。然而,我那么努力的挣扎,在现实中却没留下一点痕迹,除了那一摊汗迹。

清醒之后,一切梦虽化为了乌有,但我依然有种熟悉的感觉,因为这个梦我几乎每隔几天都会做一次。重复,可怕的重复,循环不断,反反复复,好像没别的梦可做。

我摸了摸额头,走到盥洗池洗了把脸,好歹清醒了一些。我又走进卧室,把窗帘拉开,太阳红彤彤一片,已经升的老高。我打开抽屉,取出一个白色药瓶,倒出两粒蓝色的药丸出来,兑着昨晚的白水喝了下去。抽屉里,有失眠药,镇定剂,还有一系列的精神药品。这瓶蓝色药丸是我自己研制出来用来克制断断续续的健忘症的。

我休息了会儿,然后冲了个澡,把身上的不适和噩梦带来的后遗症一起冲掉。洗漱完毕以后,我拿着公文包下楼。我的助手奎宁正站在别墅门口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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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寒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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