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中的刺(十四)

时光中的刺(十四)

晌午时分,苏木想起的人就提前来到了怡情按摩院。

因好几个姐姐祭祖还未返还,故而姚雨婷不得不到店里帮忙照看。

可能由于在清明节前后,嫖客们大概觉得这几天最好不要脏了身子,以免磕头的时候有辱先人,于是导致这几天她们的生意不太景气,店里安静如坟。

当然女孩倒不至于和死人争风吃醋,于是捧着一本名叫《飘》的书坐在掉了皮的红沙发上看得津津有味。

所以当苏木跨过玻璃门挡住她光线的时候,姚雨婷才抬头发现有人上门,但她想不到是与自己在补习班上课的同桌。

“斯嘉丽,”苏木率先说,“死于浪漫生于现实的女性。”

“这话怎么讲?”姚雨婷合上书问。

“幻梦中的‘艾希礼’杀了她的浪漫,现实中的‘白瑞德’将他救活。”

“你这女性二字用得恰当,”姚雨婷笑道:“怎么评价艾希礼?”

“一个活在‘贵族’中的男子,擅长守护美德,但面对生活显得羸弱。“

“白瑞德呢?”

“与艾希礼相反,是个生活中的斗士,为达到目的而放弃虚名的人。”

“媚兰呢?”

“伟大的女性,虽然她看起来娇小柔弱,但我觉得她比斯嘉丽更有力量。”

“嗯!”对于苏木的评判姚雨婷不置可否,她缓缓的站起身将书本放入身后的柜子上。“你只能等一会儿。”

“什么?”苏木不解。

姚雨婷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转身走进里屋用纸杯给苏木接了杯水递给男孩,“陈姐在上钟,我不能立马为你服务,必须在门口看着店子。”

“不!不!”苏木急忙摆手,“我不是想要来那个的。”

“哦!”姚雨婷挑眉道:“是进来聊文学的?可你开始也不知道我在看书啊!”

“我也不是……我是……”苏木说话有点支支吾吾。

“是想做又怕玷污了自己,毕竟你说过挺脏的嘛!”姚雨婷步步紧逼。

“我不是……嗨!我为我那天晚上说的话道歉,毕竟你不是那样的人……对不起……我走了。”苏木转身欲走。

“不嫌脏的话还是坐下吧!”姚雨婷微微一笑,“我知道你不是来买性服务的,就算你真想那样我也不会为你服务,知道为什么吗?”

苏木带着这个问题缓缓的坐在沙发上,一边喝水一边思考,他想自己为什么又觉得姚雨婷不脏了,为什么自己心情难受的时候想要到这里来。

“因为留在我们心中的那个童年容不得玷污吗?”苏木说,“我知道你就是在小时候卖书给我的那个小女孩。当时你在车站附近,戴着草莓发夹、穿着兰花白底连衣裙,面前摆了一堆的书籍。”

“你终于认出我了,不错、那是我为数不多、算是干净的记忆,当初我站在孤儿院的墙外卖书,有个男孩可怜我想要施舍我钱……”姚雨婷顿了顿,“我不想到头来还要加上一条:后来我为这个男孩提供性服务。”

她这话具有自嘲的意味,苏木不知道该怎么接,而且青年想不清楚:为何自己眼中那颗亭亭玉立的水仙,怎么会长在这种地方?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苏木问出这话立即后悔,因为话中的意思包含有‘你不应该在这种地方的。’于是慌忙中他又补了一句更加不恰当的问候:“这些年你还好吗?”

浓妆艳抹的女孩将喝完水的空纸杯丢进垃圾桶,然后转过身来用审视的目光盯着苏木看,直到沙发上的男孩觉得自己如坐针毡的时候姚雨婷才笑了笑:“有种思想根深蒂固啊!看来真该让你见识下什么才是真正的脏,至于我好不好?你也瞧见了也就这样。”

“对不起!”苏木再次道歉。

“书还在吗?”姚雨婷问。

“你说的那本《神雕侠侣》哦!至今还放在我抽屉里。”

“挺好,成人童话,别弄丢了。然后你今天来找我,是遇到什么难受的心事了吗?小混混。”

“她怎么认出我的,“苏木微微皱眉暗想,“而且她又是怎么知道我很难受的?”

“奇怪我怎么认出你的吗?”她猜到了苏木心中的疑问解释道:“因为你脖子上的那颗痣,其实第一次带人上门找茬的时候我就认出你了,只是由于时隔多年人与人变化那么大,我也觉得没必要旧事重提,哪曾想到我们居然又在补习班碰上了,所以我便提了一下那本书的名字,至于你能不能记起,就是你的事了。”

姚雨婷没有说的是,苏木的痣为何让自己记忆深刻;也没说他带人上门找茬能讲道理没有仗势欺人;不会说因为在培训班,这人因为想要维护自己的名声而打了别人;她更不会说眼前这个干干净净的好看男生让自己死水般的心泛起了一丝涟漪。

苏木觉得姚雨婷的瑞凤目锐利得让自己吃惊,尤其是刚才她盯着自己的眼神,就好比两把锋利的手术刀将自己开膛破肚,心里的秘密被她窥探得一干二净。被人扒下皮上下打量,这是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我就是随便走走,”苏木稍显尴尬,“然后就到了这条街,又刚好看到你在,所以进来和你打个招呼。”

很明显苏木撒了谎。

“顺便再确定一下,我是不是小时候卖书给你的那个小女孩?”

这倒是真的,所以苏木点了点头。

多年以来的独来独往,让苏木的灵魂有点离群索居,尽管因为需要与人相处,他总是装出一副礼貌客气的样子,但这种礼貌客气只是一种保护自己的面具,而那个关在身体里的灵魂,总是孤独的看着人与人之间的舞台剧不喜也不悲,所以苏木并不习惯交心更不并不擅长发泄情绪,他总觉得让别人看到自己的心是一件危险的事。

能让苏木产生情绪波动的人不多,远在农村的爷爷苏有培算一个;母亲常怀兰算一个;结拜的妹妹贾帆帆算一个;还有……还有就是这个才做了几天同桌的姚雨婷。苏木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与自己同住一个屋子的父亲可以相处得如同陌生人般自由自在,但面对这个着装暴露、扎着马尾辫的‘按摩女’,自己会显得局促和不安,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她知道了内心的秘密吗?

“既然怕她知道秘密我为什么要来这里?”苏木想,“如果只是为了确定她是不是那个她,我为什么不能等补课的时候问?来这里干什么?难道是期望她知道我的难受?期望获得她的安慰甚至是感同身受?或者帆帆这丫头离开我慌得急病乱投医?丫头也不知去哪里了,倘若……”

苏木不敢再往下想,因为接下来不管是贾帆帆亡命天涯还是被抓他都难以接受,更加难以接受的是:苏木的结拜妹子的逃亡是因为他。贾帆帆帮苏木杀了人为他承担了巨大的风险,但同时她又让苏木背上了一份良心上的罪责,这份罪责犹如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得青年胸口烦闷,它好像化成了幻音在苏木的耳边嘲笑:‘‘孬种!你把妹妹都弄丢了,你这个垃圾除了害人还有什么用?你怎么不去死!”

长途汽车站、火车站,苏木都去找过了,但是他并不抱多大希望,因为苏木了解自己妹子的个性,贾帆帆想要做的事说做就做,她想要去哪里谁都别想找到她。于是他带着心中的自责和焦虑鬼使神差的来到了疫情按摩院。

“放松点,”姚雨婷从苏木半握的拳头看出了苏木的紧张,“你不用摆出一副故作轻松的臭脸,我对你的内心戏不感兴趣。或许你可以去网吧打打游戏什么的调解下心情,这毕竟才是你们这些小男生所擅长的,没必要跑到我这多愁善感浪费时间。”

“我不打什么电脑游戏,”苏木反击道:“而且你也不见得比我这个小男生大多少。”

“哦!有情绪了。”姚雨婷意味深长的看了苏木一眼后,又对着街面上一个小心翼翼往店里瞧的男人招手并做出偷偷摸摸的语气喊:“帅哥!进来按摩吗?”

一个身穿浅蓝色短衬衫的瘦高个走了进来,他的腋下被汗液沁湿了好大一片,空气中立即飘散着一股毛发烧焦的味道。苏木觉得自己杵在这里有点多余想要离开。

“安全不?”瘦高个儿问

“不安全妹妹能坐这里?”姚雨婷笑嘻嘻的说。

“那多少钱?”他又问。

“你先上楼找张床躺着吹吹风扇,”姚雨婷做了个媚态动作,“妹妹马上就来为哥哥服务哟!“

看着姚雨婷做着媚态说出这种话,苏木胃里一阵翻腾,忍不住立马站了起来,刚要开口就被姚雨婷抢了个先。

“我先上钟,你得帮着照看下店子。”她的表情变回到有点冷漠的样子。

不知怎么的,就是这种表情和略微有点命令式的口气将苏木想要告辞的话卡在喉咙里,青年说了个‘好’字又坐回了沙发,直到瘦高个和姚雨婷先后从里屋的楼梯上了楼,苏木才点燃一支烟边抽边思考着为什么会来这里,以及姚雨婷并不怎么客气的话反而让自己很受用。

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飘荡着一股甜腻的味道,这种味道让苏觉得胸口有点闷,于是他起身踩着有点发污的地砖走到饮水机那里拿出纸杯给自己倒了杯水,这才好好的打量起这间贩卖人肉的店面来。

而然这间店没什么好看的,墙壁贴的是崩了壳的黄色墙纸,上面横着挂有两支粉红色的电杠。因为现在是白天电杠并未打开,否则它一定会将整间屋子晃得娇艳妩媚,人在其中仿佛像被含在嘴里。屋子的空间低矮,头上是以木头、木板现搭的楼,不时的能听到上头传来咚咚的脚步声。

相比苏木以前去过的ktv、迪吧等娱乐场所,这种按摩院简直烂得掉渣,住在这样的屋子实在不怎么舒服,当然它也不是让人来观摩装修的,只要这屋子里的人,她们的活儿好价格便宜,嫖客们还是能再次光临的。

这时候头顶响起了脚步声,一男一女从里屋的楼梯间先后走了下来。肥胖的男子抖了抖衣领,好像一只想要抹掉腥味的猫愉快而轻松从苏木身边走过,而同样肥胖的女人则是一脸喜欢的将自己的回头客送出门。

“杜哥你要记得晚上用热毛巾敷敷脖子,”她依依不舍道:“有时间要多回来陪陪我。”

“知道了。“男人头也不回的走了。

那天晚上苏木带人上门的时候,这女人见到过他,现在看见了苏木并不吃惊,估计也是姚雨婷上楼的时候和她嘱托过。

“麻烦你了,”她咧嘴一笑血红的嘴唇像裂开的两道口子,“雨婷还有一会。”

“没事。“苏木回答。

接下来两人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好像觉得应该要掩盖下这种安静,这个身穿黑皮裙、t恤的领口开得极大的胖女人又从里屋的电视柜里拿出一包玉溪烟,给了苏木和自己一支烟将其点燃。

“你和雨婷是朋友?”她问。

“嗯!”苏木点点头。

“我是她姐……”看到苏木露出疑惑的表情后,女人笑着解释道:“我叫陈玲,不是她亲姐姐,我们店里的人岁数小的都叫岁数大的姐,雨婷年纪最小,所以她管我们几个都喊姐。”

“她多大了?”苏木不知自己问这个干什么。

“十九了,她蛮可怜的,也不知道经历了啥子。这样好的一姑娘在这里上班……”她突然觉得自己有点话多于是闭了嘴。

既然苏木实在不怎么说话,陈玲也就不再管她,又找了一张十字绣绣了起来。直到又过了半小时左右,姚雨婷才和瘦高个下楼,也没送客人自己去了洗手间洗手。

“谢谢!”她出来见到苏木开口就是毫无诚意的谢谢二字,然后像是在下逐客令般补了一句:“现在你想走倒可以走了。”

这话说得让苏木嘴角不由得往上一提,青年差点就给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姚雨婷比大拇指了。他倒不是觉得姚雨婷的语气有什么不对,反正这位补习班同桌也没对自己客气过。苏木只是觉得眼下自己成了座搭在河上的木桥,姚雨婷刚才从他背上走过,气还没来得及喘一口,好家伙!她要拆桥了。

“呵呵!你还真是……”苏木试图找出一个词来形容姚雨婷的‘直率‘搜肠刮肚后只能放弃,“算了……”他想,自己确实也没什么可以说的,于是准备离开。

“其实苏木,”姚雨婷在男生转身之前道:“我倒是觉得斯嘉丽有个做法挺适合咱们的。”

“什么做法?”

“忙碌,”她看着男生疑惑的神色又补充道:“斯嘉丽总是忙碌的,所以她才能把不好的事情放在‘明天再想‘这便是她的顽强。”

“懂了,”苏木微微点头,“生命在于折腾。”

“生命折不折腾不知道,”陈玲停下了手中的针线活望了望他们笑道:“反正听你俩说话倒挺折腾人的。”

由于陈玲坐着而姚雨婷又站在她旁边,所以女孩顺手就将手搭在胖女人的肩膀上。“有……你那位杜哥会折腾人?”她一边用调戏的口吻拖长着音调说话一边用食指在她裸露的肌肤上画圈儿。

“嗨!你这鬼姑娘儿!”陈玲象征性的拍了一下姚雨婷,“我们那是逢场作戏,逢场作戏好不好?”

苏木看见她俩都笑了,而且还发现自己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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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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