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心碎的声音

夜里江欢躺在床上，睡意全无，她将眼下形势分析了个遍。四大家族关系错综复杂，时分时合，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林、谢两家交好，江、文两家有姻亲关系。他们看似同气连枝，但并非如看起来那般密不可分。前世江欢看穿了这一点，采用远交近攻的策略，团结弱小的家族，一起对付强大的门阀，最后再逐个击破。

至于谢珩，前世她就没把他放在眼里，如今自然也不怕他。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如何将林洵之抢过来。说来奇怪，直到宴会结束，林洵之都没有再出现过，难道是他提前离宫了吗？

江欢记得，林洵之少年时期过得很是凄惨，因为没有父母庇护，他家产被夺，部曲被占，备受堂兄叔伯们的欺凌，在林氏几乎没有立足之地。

后来他在战场上崭露头角，才渐渐夺回本该属于他的东西。

「瑶瑶，你睡下了吗？」帐外忽然传来少年刻意压低的声音。

阿兄？这么晚了，他来干什么？

「没呢！怎么了。」

江欢翻身下床，掀开帘帐，首先看到的是萧纯左右张望的脸，然后发现他背上还有个被他的鹤氅裘裹得严严实实的娇小身影。

萧纯蹑手蹑脚快速进入帐内，唯恐惊醒外间守夜的宫人。

自古男女七岁不同席，他与江欢虽然同在显阳殿下，但很少踏入江欢寝殿，何况如今还是深夜，他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萧纯一脸局促，掀开鹤氅裘，将底下昏迷不醒的人露出来。

看到那身熟悉的白衣蓝裳，江欢顿时喜上心头。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不正是她苦寻不得的林洵之吗？

「阿兄，你从哪里找来的小哥哥。」江欢肉眼可见的兴奋。可惜夜色沉沉，再加上萧纯心事重重，他并未发现异常。

「这是琅琊林氏的林洵之，」萧纯叹气，他一路追着江欢出门，却不见她踪影，一路寻到永巷，遇到了晕倒在墙角的林公子。彼时他正被几个心怀不轨的公子哥儿团团围住，是萧纯出手救下了他。

「阿兄，你就算要救他，那也是将他带到你自己的寝殿，」江欢不赞成道，林洵之此人，最是知恩图报，若他知晓是萧纯救了他，不用多说就能收入麾下，这么好的事儿，送她这里来做什么？

萧纯陷入长久的沉默。江欢诧异抬头，却看到他的脸迅速变得通红，「怎么了，阿兄？」

萧纯双唇嗫嚅，吐出几个字来：「林公子，她是女儿身……」

那几个公子哥儿是琅琊林氏的子侄，他们或许是看出了林洵之身份的端倪，便对她下了点药，打算趁机验明正身。而林洵之不知为何提前知道了，仓皇出逃，没想到还是被堵在了路上。

这下轮到江欢陷入沉默，「你说什么？」他一定是在开玩笑，林洵之怎么可能是女儿身，呵，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江欢脑中轰鸣，一张脸铁青得跟被雷劈过一般难看。

前世，林洵之虽然生得文弱一些，秀美一些。但他可是战功赫赫，数度救她于水火的林洵之啊……

上一世的江欢重生后，如同一只惊弓之鸟，多疑猜忌，从不相信任何人，只有林洵之除外，他甚至越过表兄萧纪直接效命于江欢，反叛琅琊林氏的士族身份支持江欢。

江欢要称帝，林洵之也是头一个跪下来山呼万岁的，江欢的政敌甚至曾恶意地传出骠骑将军与太后有染的Yin诗。

江欢觉得自己心底，有什么东西哗啦一声，稀碎。

当然了，萧纯并不知道自己对妹妹幼小的心灵造成了多大的创伤，他将林洵之安顿在江欢的寝殿中后，就匆匆去了江皇后的寝殿。

人是在显阳殿的宴会上出的事，他们显阳殿的人自然难辞其咎。究竟是何人做的手脚，得尽快将这个蛀虫找出来才是。

萧纯年纪虽小，但江皇后没有疏于对他的教导。韬略谋划、帝王权术，她都是手把手悉心传授。作为显阳殿的孩儿，萧纯知道他生来就注定了要与这些阴谋诡计战斗到底，他一直学得很好。

萧纯走后，江欢悄悄溜进显阳殿司药女官的房间，顺了一包银针。她虽然武功废了，内力归零，但跟楚青章学的医术还刻在脑子里。

下药之人不怎么聪明，林洵之中的是比较劣质的一款蒙汗药，对付普通人还行，但在江欢这种老阴谋家眼中却不怎么入流。

江欢在林洵之身上略施了几针，便解了药性。

林洵之幽幽转醒，下意识检查自己的衣服是否完整，确认无误后，才开始审视四周，直到看见烛台前认真收拾银针的江欢。

榻上的少女死死盯着眼前梳着可爱双丫髻的小女孩，瞳孔剧震，发出颤抖的声音：「陛下？」

江欢拿银针的手顿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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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洵之也重生了，她重生在被下药后。是林贵嫔下的黑手，目的就是揭破她的女儿身，好以此为把柄拿捏林洵之和她身后的林氏二房旧部。

前世她被林贵嫔要挟，带着父亲留下的部曲兵权辅佐萧纪，直到江欢把林贵嫔弄死以后，她才自由。

江欢恍然大悟。原来方才宴席上，林贵嫔是故意惹怒江皇后，好方便她提早离场部署一切。只是不知道这其中皇帝扮演了个什么角色，与他偷情的那个「卿卿」又是何人？

……

事情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江欢勾唇一笑，黝黑的瞳在烛火相映间，闪着莫名的微光。重活一世，并不代表未卜先知，高枕无忧。

千人千面，人心难测，池子里的水还深着呢。但蠢货就是蠢货，就算重生一百次也还是蠢货。江欢只跟聪明人交朋友。

她极淡地笑了一声，头也不回地道：「你被人困在永巷，是二皇子萧纯将你救下，他发现了你的女儿身，特意将你送到我这里。」

「你与我同朝三十载，应当知我本性。我要的是心甘情愿的盟友，从来不屑做强迫之事，我不会如林贵嫔那般胁迫于你，二皇子也不会。」

「然而这一世，你会选择萧纪吗？」这个问题的答案直接决定了她们日后是敌是友。

毕竟琅琊林氏是她的宗族，若是林洵之最后选择了萧纪，那便是敌人，日后也不必为了往日情分而给对方留余地。

谁知，林洵之果断摇头，「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我又不傻，上一世被坑得还不够吗？江欢，我辅佐你，从来不是因为你是谁的皇后？」

林氏二房，虽是士族，却只知保家卫国，扶持明主，从不拘泥于士庶之偏见。当年她的父母兄弟是保护满城百姓而战死的，从来不是为了什么士族名节。

前世她感谢江欢，替她消除林贵嫔这个祸患，更感谢江欢对她的赏识，她钦佩江欢的有情有义，雄心壮志，自愿追随她出生入死。

士为知己者死。她们有一致的抱负，时势造英雄，女子也可以当将军，当名士，甚至是女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