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011

商宴是在下个月的月中，尚且不急，源博雅只是来提前确认一下，事实上，如果晴明拒绝了，他有很大概率会折返回贺茂家，然后利用身份压制把保宪绑去工作。

顺便在晴明宅蹭了一顿名为「白鸦亲手制作的每日体力加十饭」，源博雅带着愉快的心情离开了，工作这个东西就是要早点接下早点解决，剩下的时间还可以去敦实亲王那里欣赏他新作的郢曲，简直棒呆！

——

皋月将近，晴明宅的大只小只们也开始匆匆忙碌了起来，晴明照例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研究了好几天术式，除了白鸦每天两次送饭还有晚间的烧水泡澡时间几乎都见不到人，童男童女准备手作搞一个窝，原因是童女想家了，结果两只幼鸟连树枝都准备好了才发现自己并没有装备搭窝技能……

「白鸦大人也不会搭窝吗……」童男的语气听上去有几分惊讶，仿佛不会搭窝这件事有多么崩毁鸦的高大形象一样。

不，我为什么要会搭窝……

白鸦整个鸟都默了，他发现自己不仅不懂作为人类的晴明在想什么，现在连对身为鸟类的童男童女脑子里的想法都开始无法理解了。

「童女和尼桑是幼鸟所以不会搭窝。」童女是这样解释的。

呃，所以我是成鸟就必须要学会搭窝吗？

三只围在树下的石桌旁讨论搭窝问题，按照童男童女的说法，鸦不会搭窝不会跳舞以后绝对会在万千雄鸟的厮杀中落败……听上去还挺严重。

其实也没什么关系。

「其实啊，这几天庭院外面总是有一个漂亮的大姐姐在转来转去。」

童女双手捧着脸，坐在那里一脸严肃的跟白鸦汇报道。

白鸦：？？？

这有关我什么事？

童女最看不过眼他这一副万事事不关己的样子，简直毫无危机感，「总之童女和尼酱相信karau大人绝对不会给我们找后妈的！」

「这和给你们找后妈有什么关系……不，是我什么时候成了你们papa……」白鸦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围裙跟怀里抱着刚晒完的衣服，丝毫不觉得自己哪里像有家有业的成年大鸟了。

现在的小孩子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啊。

好像一段时间不看紧等回过神来就发现已经变了一个态度，之前不还是一副很怕的样子吗？好像自己也没做什么，就忽然变得粘人了。

白鸦腾出一只手在童女头上狠狠揉了两把，「我目前还不需要考虑这些，你们也不要这么早熟。」

完全没感觉到在人类世界学会了什么优秀的品质，而且这品种领地意识没这么强啊……

「没事情做就去帮我把剩下的衣服收起来，小裙子要自己洗，下次在被我看到你把脏衣服胡乱丢在房间里就等死吧。」

童女闻言整个妖都瘪掉了，抱怨道：「好讨厌水，羽毛会湿的……」

「我就不讨厌水吗？羽毛会湿就自己去晒，多学学你尼桑，多让人省心……」

「咔桑好啰嗦。」

「虽然都是雀形目但我是[鸦]，和金翅雀没关系，更不是你们的咔桑。」

「什么是金翅雀？」童男忽然抬头，一脸茫然的看着鸦。

「不，你们没救了。」

白鸦叹了口气，不准备管了，都不是一个品种有什么好聊的。

而且最近总觉得门口徘徊着什么……出门买菜也像是被人盯着，总不会是像童女所说的，真有什么所谓的漂亮的女性在附近徘徊吧，多半是女鬼……

两分钟完成收衣服的任务，一会儿还要检查一下屋顶和地板有没有被虫类啃咬，说实在的，现在天气越来越热虫子也变多了，乐土的蚊虫真的很烦，明明是虫子居然连鸟类也敢叮咬……作为一个杂食党真的需要很克制自己才能忍住加餐的愤怒。

「是时候购买一些平安时代的驱虫药剂了，实在不行就让童男童女出马，发挥雀类该有的责任。」

为了方便做家务，那头银白色的长发被鸦高高束起，走路的时候一扫一扫的，远远看去，原本在古樱花这个平均身高都不怎么强的时代里，白鸦的形象更是向着后世一米八型男逐渐靠拢。

可把晴明羡慕坏了。

这是一种源自于男人天性里慕强的酸。

安倍晴明的母亲葛叶姬本就是个大美狐，其父安倍益材长相也不差，不然也不会引得白狐报恩以身相许，而上一代的好底子传到晴明这就成了连后世文献上都特意着墨记载的秀雅风姿。

这就从侧面上反应了晴明这个人不太……咳咳咳，刚强。总之，目前正在变声期的晴明少年其实更向往着武士们那种看上去很有力量的体格，但按照他的条件大概再怎么基因突变也不可能达到了。

直到十六岁一米上马尾尖尖一米八的白鸦出现了。

这货比武士们长得还高。

最重要的是他还不是那种又高又笨重的类型！

晴明敢保证，远足那天那个手感绝对是顶级剑豪的腰(不)！

酸，太酸了。

结束闭关的晴明坐在回廊的边沿上，听着头顶的风铃叮铃作响，他觉得自己以后就得照着这个目标长，以前还没觉得大和男儿的身高有多重要，直到ge了新的审美……

「karau，吃什么才能长得和你一样高呢？」

白鸦放下手里正在点燃艾草的驱蚊小炉，顶着晴明羡慕的眼神又把之前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这是设定，晴明大人。」

「我也想要这样的设定欸。」不，我感觉您根本就没有搞清楚设定是什么东西。

「就算您这么说，我现在的相貌也是常人二十岁的相貌，十六岁时是这样，六十岁时也是这样。」当然也有可能苟不到六十年就‘停机"了，这就没必要说出来了。

晴明一副精神放空的看着在院子里忙来忙去的式神，「karau的设定，很多吗？」

「嗯，说很多还不如说是我就是由设定构成的，就像是生活在乐土的人类体内拥有着血肉、灵魂以及各种精密的器官部件，而在我这副身体里……唔，我个人不太建议您深究，毕竟仔细想想还挺可怕的，像是为什么明明拥有着人类的外形，体重却只有三分之一，多余出来的翅膀跗骨在回收时去了哪里……」

「人类的思想和精神来自于灵魂，而我又是以什么样的基础对事物进行判断的呢？或者说，我现在所想所说的东西，到底是不是已经提前设定好的应对反应。」

白鸦无奈的摇摇头：「所以说，对于设定还是不要太好奇的好，这并不是能通过解惑就可以给人带来幸福的东西。」

「如果你觉得无聊的话，还是换一个话题吧。」

「不要，我可能明白了一些，」晴明眨眨眼，「其实阴阳道之中也有涉及‘自我"的定义，karau是认为自己没有灵魂所以不存在精神，而否定自我是活着的生命吗？」

「呃……？！」白鸦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他没有想过晴明可以理解到这样一步上。

「嘛，你明明已经快把这样的话写在脸上了，还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样子，这张好看的脸真是一点都没有被浪费。」

谢、谢谢夸奖？？？

鸦并不想深入这个话题，就如同他自己说的，这并不是讨论起来能使人心情愉快的东西。

「晴明大人，这对现在的生活没有任何负面影响，所以根本不必在……」

「可我就是很在意啊。」

式神想要含糊过去的话被晴明坚定的打断了。

「童男和童女的契约有着时限，等他们能够成长到独自越过内海就会回到四国，但是，karau是我的第一个式神。」:

「我承认你很强，不需要像它们一样再进行妖力的修行，但是我也同样希望karau能够在尽到自己本职工作以外能够有所收获。」

晴明顿了一下，「这几天童女有找过我，说你晚上会在巡逻时给她盖被子，很像人类孩子口中说的‘咔桑"，所以我并不认为这样的karau是被某些‘命令"构成，毫无自我的存在。」

「晴明大人……」白鸦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本就不擅长与人辩谈。

「明明就能把事情做得很好，却一直无法挺起胸膛好好收下赞美，也完全不知道自己拥有着多少令人羡慕的条件……即便我很喜欢笼中鸟，也无法眼睁睁看着自己把你养死啊。」

「都说式神与阴阳师之间多少会互相感应，但自从契约以来，我内心的自卑与惶恐就无法抑制的滋长着，那些不是我的情绪，怎么看都是你这里出了问题。」

晴明少年连珠炮弹似的抱怨着，简直就是要直接问鸦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了。

而一边的白发式神埋头听训，整只鸟仿佛要钻到地缝里去。

好在晴明本来的目的也不是真的想把他怎么样，这才说道：「有些话你不说出来没有人会懂的，总不能每一次都这么被动的等人去关心你。」

「我……还是……」碧翠色的眸子此刻盈满了歉疚，「晴明大人所说的话，我多少明白，但是这样的关怀……我感觉不到。」

「欸？」晴明震惊。

「不论是善意、喜爱还是关怀，我原以为这只是我‘非人"的缘故，但现在想来，对于情感的接收可能从一开始就已经坏掉了。」

「就和无法重启的读写能力一样。」

「不论剑法如何高超，内务怎样出色，也没有人会喜欢一个无法回馈恩情的残次品，不是么？」

式神隐藏最深的伤疤被唤起，十六年被创造、被安排好的人生，然后又被一次又一次的否定，比他更晚出生的兄弟们永远都更加讨人喜爱，而作为被寄予厚望的初号机，不得不在「他的极限就是这样了」、「毕竟初号机肯定比不上新代」这样的话中接受现实，这只受了诅咒的雪色之[鸦]，就像它的名字一样，游离于族群之外，像个愤恨着世间的幽灵，又不得不恐惧着会不会被抛弃。

您眼中温柔内敛的鸦，正是无数次接受了现实否定自我，才能自我麻痹般定下恪守最后忠义之道的目标、逃避自身缺陷而苟延残喘的模样啊。

这样近乎于「大不敬」的忤逆之语一出口，鸦就再也无法面对这位对自己报以期待的主人了，干脆拍拍翅膀落到屋顶上自闭去了。

徒留晴明一个人在下边吹干风，消化着这巨大的信息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