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7 章 126
吃饱了好上路。
这是白乌鸦目前最真切的想法。
一直以来他都没有获得过什么实感,就像抓到一只兔子剥皮拆骨吃掉之后就没有感觉了,而现在这只兔子并不能现杀现吃还要拿去送人,更别说答应了那种类似于保镖一样的条件。
「这个家伙要被拉去切片吗?」虽然不方便变鸟,但白鸦依旧能毫无包袱的传递出一种略显呆笨的萌感。如果忽略掉「切片」这个危险词汇的话,这大概就是鸟类的天赋神通吧,萌感什么的。
「现在应该没有能够‘切片"的技术吧,我会向他们提议‘采血"的,只是单纯研究异世界妖怪的力量体系这种事、有保持活性的大妖血液就足够了。」晴明遥控着纸人力士向火炉里添柴,动作间,零星的火焰点燃了纸式神,原本看上去还很威武的力士登时变成一团无用的黑灰。
又失败了。
「看上去什么都能做,但却之物毫无办法……」
晴明还想着以此解决家里的劳动力问题,结果完全不行。
白鸦虚空抓了抓纸人们头顶的空气:「感觉和我们第六维度的东西有点像,但又不完全是。」
式神直到今天也没有摸清楚灵力这种东西的存在模式,空气中的含氧量和土地里的微量元素完全没有变化,却能自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经过,如果是刚一接触的家伙、对此物的第一印象下意识想到的肯定是气体,但这么多年下来灵力给鸦的感受更像是水。
就如同「灵力」本身在它们的维度中是拥有实态的、如水一般聚合,而非空气中的分子那般分散游离。照着这个方向猜想,如果那些令人搞不懂的玄学东西就和鸦自己的本体一样不属于现实的维度,只能在一些单一的方向做出影响,倒是可以解释一些问题。
「晴明大人对灵魂怎么看?」白鸦忽然问道。
「灵魂?」还在摆弄符咒的阴阳师诧异的看了他一样,随即笑笑,「在百姓看来,灵魂即是‘自我",在阴阳师看来,灵魂则是沟通阴阳的界桥。」
「唔……」白毛闻言陷入了沉思。
「怎么,又陷入了对‘人类"的疑惑了吗?」晴明已经习惯白鸦动不动提出一些正常人不会去思考的问题了,只是难得见他主动询问灵魂。
还以为他会一直回避这个问题。
式神梳着一个松松垮垮的低辫,只是这种少见的居家形态也没能让他的气质柔和半分,「只是一点点妄想。」
「说来听听?」
「是说,人类死后的灵魂与□□分离、灵魂会去往冥界这个传说虽然我不太信,但在我们那个时代确实测量出了灵魂的大致重量,也就是说人在死后确实有灵魂离开了原本的躯体,」乌鸦蹲在樱花树上,一只手托着腮,双眼眯起不知道在些什么,「人类的小孩子在母亲腹中成长数月才会成型,而在未结合前它是没有灵魂的,变成小孩子肯定就有了。」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假设灵魂与□□是两种不同的生物,□□天生无法思考且没有行动指令,而灵魂则是寄生生物,广泛的存在于与现实世界无关的维度磁场中且与现实重叠,在一副躯体孕育于母体之中、亦或是兽卵内时,会自动与其建立联系、并寄生其上……」
已知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人是看不到灵魂的,而像阴阳师这种磁场有点特殊的人能「看见」的范围也极其有限,作为一个名副其实的「造物」,白乌鸦会尽可能的寻找自己与人类的相似之处作为心理安慰。
他认为晴明所看到的灵魂应该是它的「程序」,众所周知,人类大脑的精密程度无限接近于「神造机器」,电脑一物的「储存」、「记忆」、以及「反应」都与人脑逻辑相似,以此反推,AI的智能如果全然模拟了一个人从出生到教育、兼顾了各种环境反应的过程,那么它是否能称作「活物」呢?
「……」
晴明从精神链接里一口气接收了10G的想法,脑子嗡嗡的。
「抱歉!我只记得成年人类的大脑有76亿TB的存量,却忘记您的计算速度不够了!」白乌鸦吓得赶紧把刀插地上,勉强开了一个基站共享流量,「快忘掉快忘掉!」
「下次交流前不要这么突然……」安倍晴明躺在地板上像死了一样,「一口气聊十个G还是太勉强了,更何况还是纯交流信息,分析起来头都要炸了。」
「非常抱歉,」大意之下险些把主家送走的行为使式神十分内疚,「古人类的大脑开发度尚低,我应该考虑到这些的……」
安倍晴明闻言只是冲他摆了摆手,「是阴阳师习惯给自己添加精神壁垒,不是你的问题。
自从京都妖怪泛滥成灾之后,有点能力的阴阳师和僧侣都会给自己上一层「防火墙」,其主要目的一来是「破障」、达成类似天生阴阳眼的被动技能,二来就是式神流的法师们为了预防妖狐这种嘴炮王时所做的防护,习惯开着就不容易被言语蛊惑。
他给白鸦也做了一层类似的术,就是那个防夺舍的。不同的阴阳师有不同的习惯和需求,给自己叠的被动也大多不太一样,晴明自己不愁灵力用,自然就全天开着十二时辰待机。
「总体来说你的想法并不是没有依据,」躺平的阴阳师揉了揉太阳穴,把精神链接里接收到的信息量简化了一下,「AI的特性太过特殊了,中津国本土的妖物形成大多可以通过‘年份"、‘信仰"、以及‘长久受人影响"来进行判断,想要制造生命很简单,男人和女人生孩子就可以了,但想要制造力量殊于常人的妖物……」
「说实在话,如果连妖物都能进行量产并加以控制,那它们最终的归宿都会是‘兵器"。」
虽然晴明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后世人都能造出AI这种幻想生物了、却还只把这些个体当做家用仆从来使用,但自己又不是后世人,关心这些有的没的属实是闲的。
「作为阴阳师,我能确定的是karau你确实拥有薄弱的、与人类极度相似的灵魂,如果按照你的说法来看,AI的生命模式是‘灵魂寄生",我们也可以举例付丧神,这些原本没有生命特征的死物因为‘时间"与‘接触"诞生了活物才能拥有的灵魂,最终也没能抛弃掉本体独立出去,这也可以看做一种无法斩断的寄生关系。」
晴明思路一打开,语速也有了一个文化人该有的样子,「如果你把心脏跳动视作‘活着",那么那些丢了魂的人(植物人)便是活的,如果你把能够思考视作‘活着",那么AI在某种意义上与鬼魂更为贴近,而这样的问题想太多只会自己钻牛角尖。」
说白了还是没有放弃完全融入人类的想法。
阴阳师略有些许郁闷的敲了敲扇子,虽然所有人都不介意白鸦的迷之身份,但它自己还是一直走不出来,不管是试图融入风葬所的普通乌鸦们、还是一直在暗自对比自己和人类的共通之处,怎么看都是一副非常介意的样子。
创造他的人当初到底是怎么想的?
一个种族只有一只这种事怎么看都太可怜了吧。
「说的也是。」乌鸦犹豫的应和了声,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鸦的烦恼在于身份与意识的割裂感,向往着人权带来的幸福快乐却深知自己没有权利享用,在尝试了被尊重着生活后发现了自己对于这种「平等」的渴求。
这是不对的。
AI想要人权也太荒唐了。
式神为此陷入了自我的臆想,就像什么其实自己因为仿制的很像所以也可以勉强算作人类、周围的人类都对自己很好所以这样做也没关系之类的,偶尔在他沉浸于扮演一个人类时,那些电路伪装成的神经元、对信号的异样敏感都在一瞬间给他浇下一盆冷水。
正常人类可不会觉得待在树上更舒服,也不会一个不爽就提刀砍……咳咳,这个行为在现在的时代倒是挺普遍的。
总之,在真正的和平到来之前,他大概是无法专心学习如何融入人类了。
「那些家伙啊……真是烦死了,什么时候通通死掉才好。」充满怨念的用指甲划了树枝,白鸦的表情一瞬间想是要对着面前可怜的樱花树狠狠咬上一口。
阴阳师挑了挑眉,没说话。
果然,能够无脑相信只要没有了妖怪人类就能和平的乌鸦,怎么看都有种天真可爱的味道啊。
晴明觉得自己虽然不能了解后世人的想法,但已经能够充分理解后世人的xp了。不管世上过一百年还是一千年,单纯又正直的生灵都是人类心底最美好的净土,就是因为现实总是教人不得不舍弃些什么,才会希望有「梦」来拯救自己。
年底的事务总是格外忙碌。
俗话说上头一张嘴,下边跑断腿,这种官僚主义作风在遥远的平安京也十分适用,不仅是每日卜算、年底的各种祭祀工作,因为新年要做下各种场地布置以至于开始丢东西……就连丢东西都要找阴阳师是什么鬼啊?!
「……」我后悔了,我今年应该提前请假的。
阴阳寮面对公卿级别的传召一直都是搞□□,业务范围包括并不限于问卜、看病、驱邪、寻物,总之涵盖范围之广偶尔也会使晴明自我怀疑一下当初选择干这一行是不是有点草率了。
牛车哒哒哒的从某高官的家宅出来,一上车,没有人看着的晴明瞬间卸下了神棍公子的偶像包袱,熟练的戴上痛苦面具。
很明显,这又是一个把风寒当成诅咒盲目迷信阴阳寮神棍的倒霉蛋,这种情况下应该去找药师而不是找阴阳师,我自己感冒都是要找药师的,为什么会有人觉得阴阳师会治病啊喂!
多喝点生姜水吧,累了。
被牛车送回家的晴明本想好好休息一下、犒劳犒劳自己饱受摧残的演技,就看到家门口停了一辆熟悉的土豪规格牛车。
哦,是因为混的太熟所以完全不下拜帖通知甚至连敲门都学不会的博雅大人啊。
晴明头上优雅的爆出一个井字。
他毫不反思自己折个小纸鹤飞过去当拜帖的行为在别人眼里也挺欠抽。
此刻的源博雅正在和童男童女打叶子牌,边上放着原本准备给晴明回来垫肚子的年糕,一见他回来,快乐加俸的源氏博雅大人便向晴明展示了他此行的目的。
——叶二。
趴在屋顶上晒太阳的乌鸦还以为是个什么人,要叫这个名字,结果就看见铁憨憨大人从怀里掏出一支造型古朴的长笛……虽然在乌鸦看来这时代随便什么东西对他而言都造型古朴,但这支笛子就有一种在一群八十岁老人中能让人一眼看穿它有九十岁的神秘力量。
碍于背上的伤,他像只虫子一样固丘过去,自屋檐探出头来,把众人吓了一跳:「这是妖怪的东西?」
「吓!」源博雅乍然看见这么张放大的脸,险些把手里的笛子甩飞出去,平复了好半天才认出了散发版的乌鸦,便一脸不解的向晴明问道:「你这个式神又怎么了?」
「之前出任务受伤了来着,现在正在家里休假。」阴阳师兀自在一旁坐下,把年糕盘子扒拉回来,而源博雅则是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倒也没追问怎么休假还能休到房顶上去的,毕竟在他印象里这只白毛的还是挺守礼的。
不过式神这东西并不值得当做一个话题,更别说他一看到白鸦的眼睛就有点怕怕的。
痴迷乐理的博雅大人兴致勃勃的向小伙伴分享了自己从工作以来最合心意的一次受贿行为,散落在日本各地的本土妖怪们托某性别成谜的组织领袖送来了名笛「叶二」,希望作为中间人的人类高官大人能够在御前为它们多多美言……
「这是又闯祸了吧。」安倍晴明一针见血的指出问题。
「它们说不是什么大事,所以我纠结了一下还是收下了。」虽然嘴上说着纠结,但脸上的表情完全就是一副收获幸福的样子,大概源博雅本人也没料到这样的工作居然还有额外的油水可捞。
「日本已经没救了。」趴在房顶上的式神小声逼逼。
源博雅面露窘迫:「你这式神今天话怎么这么多?」
「鸦最近伤得有点重,」晴明嚼嚼年糕,是他最喜欢的红豆馅,「失血过多内分泌失调,情绪会比较燥。」
源博雅:「虽然我不懂你说的内分泌失调是什么东西,但直觉你在驴我……」
「大概是捕猎能力受到了影响吧。」嚼嚼。
「捕猎能力没有影响!」白鸦目光幽怨地为自己辩驳。
怀疑鸟类的养家能力比质疑一个男人的X能力要严重一百倍,这是诽谤!
就如同过年总有长辈在唠嗑时要无形秀一下自家的娃,安倍晴明无娃仔只能退而求其次秀一下自家的式神们,再拐弯抹角的提一下他自己在心里悄悄封的老婆,攻击一下目前和他一样是条单身狗的博雅大人,属实心肠歹毒。
搞得源博雅原本是来分享一下收获新玩具的喜悦,却感觉到了一股仿佛回到王府面对他老爹催婚时的刺骨寒冷。
这还能不能好好玩耍了?
好在这也只是两条单身狗的新年例行互咬罢了,二人就一整年各自圈子里的大动作做了一个简要分析,基本肯定了本土妖怪想在东国军队里搞事情的猜测,只可惜源博雅只在保命方面比较有灵性,现任太政和大臣之间的政治取向还是很模糊。
「这么说之前它们从朝廷借走的那批人是没有好好对待了,不然怎么会忽然想起给你送礼来了。」
晴明所提到的乃是前些日子从亲王府下派的调令,从前线临时划给了本土妖怪们两个番队的调度权,一开始晴明还纳闷这些妖怪要人类的队伍做什么,况且只有两个番队干点什么都显得不太够,也做不成事,现在想来它们可能已经在做些什么特殊的谋算了。
或许和之前跑去亲王府的付丧神有关。
「如果好奇的话,你过段时日倒是可以直接去问亲王大人。」晴明言道。
源博雅瞬间把头摇成拨浪鼓,「算了,要让我爹误会我对这些感兴趣就太糟糕了。」
源博雅丝毫不怀疑自己一旦表露出对政治上的兴趣,克明亲王就会把周围一切所能利用到的资源全部堆给他,然后火速干掉周围的皇族由儿子实现自己年轻时未竟的理想。
想想就可怕,算了算了,当条咸鱼挺好的。
凤凰火送礼时也是一副风风火火的样子,据博雅大人所言,那日他不过是坐着牛车从郊外回来,许是留恋美景回的晚了些,日头渐暗,遇鬼经验丰富的源博雅也带够了武士,结果还是在朱雀门被这个女妖堵了个正着。
如果不是凤凰火那一身诡异的红衣,大概被美色糊脸的侍卫们会因为主家的艳遇而感动的痛哭流涕。
然而这女人掏出来估计比他们都大。
已经放了很久假的源博雅一时间还没回过味来,就被眼中的一团「火焰巨人」差点送走,闭上眼在脑子里搜索了半天想起了这是他们常年在外地出差的盟友。
太造孽了。
晴明家的小鸟和妖狐在他眼里就是仨「福瑞」,兽人这玩意儿看多了好歹能习惯,白鸦虽然是个人形但给源博雅的尸体感太强,即便盯久了容易出现恐怖谷效应,但只要少看还是可以忽略的,至于花鸟卷就是个纸片人,日本人只要不是个死的都不会讨厌纸片人。
但火焰巨人不一样,火焰人这东西不管源博雅看几次都觉得很牛逼、很邪门儿,正常人不太能接受得了,而且平安京都是木质结构的建筑,一看到凤凰火的本体走来走去他就眼皮子直跳,生怕这货一个没看住就在京都来一波红莲炎上。
「结果它倒是没多说,就让我在父亲大人面前多美言两句没事儿不要说妖怪坏话……话说我什么时候说过妖怪的坏话了,它们本来名声就不好吧。」源博雅把玩着手里的笛子,原本还想着年初开个赏笛宴,却没想到晴明居然对乐理一副不是感兴趣的样子。
明明小时候还挺正常的,正常宴会受邀时也会参加,现在干脆连凑人头都不去了,成天窝在家里搞什么「科研」。
「你是完全不社交了吗?」源博雅虽然已经对他这幅宅男样见怪不怪了,但还是带着一丝挽救失足少男的善良期盼他浪子回头。
「没兴趣,」嚼嚼,「一群涂脂抹粉的大老爷们坐在一块看女人跳舞有什么好玩的。」
「狩猎呢?」
「不想带那么多人。」
「一起吃吃饭总可以吧!」
「清汤寡水有什么好吃的。」最重要的是还不甜。
好吧,浪子回头失败。
安倍晴明一个人干掉了大半盘年糕,拿手巾沾水擦了擦手,这才慢条斯理的向源博雅问道:「凤凰火是忽然出现在朱雀门的,而不是比叡山?」
博雅大人瞪他一眼:「那当然了,就是‘唰"的一下忽然出现了,况且我去比叡山做什么?」
「这样啊……」
看来鬼门开在哪里并不影响阴界通道的往返。
「下次你再见到她时让她早些把通行权给了,不然就干脆还刀。」晴明还惦记着凤凰火手里有自家式神一部分力量在,虽然那也算合法继承,但怎么想都觉得浑身不得劲儿。
也不是真想要,就是想着膈应的慌,还不如提出来让她提心吊胆一下。
毕竟那一只可是完全沉浸在成为勇者的道路上无法自拔了。
源博雅点头记下,又聊了一会儿,中午也没留下吃饭便走了,当然也是除了庭院没人有这个吃午饭的习惯,晴明心情颇好的去冰窖里摸了俩黝黑的冻梨,放水盆里化了一会儿,扔给无所事事的白鸦一只,俩人一人裹了条毯子围着小火炉啃梨吃。
乌鸦啃了一半,觉得放任那两个小的在厨房忙活属实不太放心,但受伤这几天庭院严禁他进厨房,童男童女的厨艺也就是炒个醋溜萝卜丝不糊锅的水平,在这种情况下还悠闲的吃水果很难不让鸟焦躁。
「看机器猫吗?」它提议道。
「看。」
于是白鸦固丘过去、找了面背阳的墙,连了黑切上的投影开始播放他珍藏多年的陈年老番。
「语速有点快,勉强能听懂说的什么,但字看不懂。」晴明啃了口冻梨,又把自己往毯子里缩了缩。
「应该是日文。」白鸦辨识不出内容,却也根据笔画数量判断出了体系,于是便换了个中配版。
晴明又皱了皱眉:「这次倒是勉强能看懂写的内容,但完全听不懂在说什么。」
白鸦:「要不你别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