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夜

第2章 夜

男人不紧不慢地跟在基璐的“身”后,步伐沉稳而力,坚硬的镶铁靴底踩在粗粝的碎石上,发出令人不安的碎裂声。

马丁街的道路条件并不好,只是将浮土用滚木压实,然后再铺上一层大小不一的碎石,勉强能通行两轮的轻便马车。显然,当时的建造者缺乏足够的资金:既没有使用宽大厚重的砂岩石板,也没有使用细腻光滑的鹅卵石,只是就地取材,用未经筛选的碎石和现成的泥土修完了这条土路。

好在老马丁很重视这条堪称马丁街“面子工程”铺石土路,每年都花了不少皮斯托尔用在道路维护上,尽力地维持着“土路”的尊严,而不是任由其破烂成“泥巴路”——就这点来看,老马丁很是对得起他每周收上来的租金。

事实上,同码头周边的窝棚区相比,马丁房的租户们仅仅只是用略微高出一些的租金就享受到了干燥而平整的路面,这无疑进一步强化了他们在码头圈的“体面”身份。

这条路本有希望变得更好一些。

几年前,如今只会在杂货店里吹牛打屁的老马丁还没有磨灭掉“雄心壮志”。他不满足于每周收租的安稳生活,计划翻修这条道路,以此打通马丁街与码头区的“高速”经济通道,提高马丁街的商业价值,但当他听到工程队那以埃居作为单位的报价后,就再没了这个想法。

老马丁后来又向市政厅申请翻修这条道路,理由是为了方便此地居民的出行,但市政厅的议员们显然并不是冤大头,他们以“纳税人的资金不能用作私人用途”的正当理由拒绝了老马丁的申请。从法律上来说,马丁街就是老马丁的私人领地,在市政厅的议员们看来,市政厅不会干涉老马丁对这快土地的处置,但老马丁不应该有借助公共资金开发私人土地的想法,除了路边的煤气灯——只要每周按时缴纳费用,那么煤气公司乐意向任何人提供服务。

男人左手提着棕色的手提箱,右手中的金属战锤随着他的步伐而摆动,留下一道道银色的光弧,给漆黑的街道增添了一抹光亮。这柄战锤显然并非凡品,周围并没有光源,但它本身却在黑夜中散发着银白的光芒,连带着他的右手也被银光浸染,宛若行走在黑暗里的圣徒。

锤子整体长约七十公分,是旧大陆战场上常见的骑兵战锤形制,锤头的一侧是厚重的尖棱,一侧是结实的锤面,长柄上除了防滑用的螺纹,没有多余的装饰——这是战场上的凶器,用最简单的杠杆原理能迸发出最为原始的暴力。相较于活跃在各处战场上的同行,他手中的这柄金属战锤多了一些特殊的设计:锤面镂空,上由上至下排列有四个洞孔,锤头的侧面安装有打火转轮,似乎在暗示着这柄战锤并非冷兵器时代的古董。

男人跟基璐帕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走”着,来到了位于马丁街西北方向的圣路易斯码头:密西西比河与密苏里河在此处交汇,两条大河那磅礴的水流在这里形成了一个宽阔的水面,右岸在侵蚀作用下凹进去一块,形成天然的内河良港。

三十年前,商人皮尔·莱克立德声称自己受到神启,带领了一批拓荒者在此地建城,时至今日,圣路易斯市已经成为内陆地区最大的货物集散地,仅码头的税务所每周进项就有近百个金路易,而除此之外,圣路易斯市还有着辽阔平整的沿河平原,丰富的矿产,以及周边森林里那数不尽的动物毛皮。

很显然,对于已经成为中部地区首富的莱克立德议长来说,

主是十分慷慨的,而对于主的眷顾,他也用宏伟的圣路易斯教堂来和慷慨的宗教捐奉作为回报。

白日里人声鼎沸的码头在夜晚显得无比的安静,内河运输船静静地停靠在码头内湾,密西西比河缓缓地向南流淌着,那里是圣路易斯市的的主城区,灯火闪亮,依稀有歌声飘来。

但码头并非“它”所在的位置。

基璐帕盘旋了一会,转向了码头的南方。

那里是一片滩涂地,上面散乱地搭着一大片窝棚——这里被称为码头的“贫民区。这片滩涂地虽然经常被河水淹没,但由于就在码头边上,且缺乏开发利用价值,那些负担不起租金的穷人们就用附近搜集的废旧材料在这里搭建起了窝棚,他们白天在码头卖苦力、打黑工,晚上就在这些简陋的窝棚里生活。

他们的人数随着码头的日趋繁荣而逐步增长,各种功能逐渐齐备,许多人甚至在这里组建了家庭,渐渐地有了浓厚的生活气息,时至今日,已经可以称之为“社区”。

男人站在主城区联通码头的大道上,低头看着滩涂地上的棚户区。大部分人已经入睡,只有少数几个窝棚里还闪着劣质煤油灯特有的黄光。

他看向前方转圜不定的怀表,问道:“基璐帕,能找出来吗?”

怀表飞转到了他的面前,眼睑微合,翡翠色的眼球转动了一下,做了一个促狭的表情,随后稚嫩的声音响起:“尊敬的先生,我这里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您想先听哪一个?”

他没有理会略显得意的基璐帕,持锤的右手微微一松,食指轻巧地晃动了起来。

基璐帕的眼睑不自觉地抖动,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太好的经历,声音显得有点气馁:

“它就在前面的那个“贫民窟”里,已经有好一会儿没动了。”

“另外,我可以确定它觉醒了真名,希望你今天不要‘翻车’。”

末尾可以听出基璐帕的不满——“翻车”听起来有点拗口,但他能猜到这应该不是什么好词。

他右手一松,银色战锤掉落到了路面上,将光洁坚硬的沥青路面砸出几道裂纹,捏住悬浮着的怀表,放到自己的眼前,头微微后仰,指尖微微用力。

“大哥,轻点,轻点。”

基璐帕发出尖锐的哀嚎,而随着男人的发力,基璐帕黑色的瞳孔慢慢地渗出一滴殷红的血液。

这滴血液同翡翠色的眼球一样,有着宝石一般的质感,却更加诡异,宛若幽灵一般径直穿过怀表的水晶盖,滴向男人的左眼。男人没有闪躲,任由这滴鲜血如虫子一般钻入了他的眼球,而后消失不见。

男人黑色的瞳孔亮起一个血色的十字——借助基璐帕的这滴血,他能看到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在他左眼的视界中,眼前不再是杂乱的棚户区,而是无数杂乱的灰色线条,这些线条看不出长短,密密麻麻地交织在一起,仿若深海下纠缠在一起的海草,绵延到无边际的远方。

除了这些灰色的线条,左眼的视界中再没有多余的颜色,甚至连“颜色”这个概念本身都并不存在,左眼中的世界只有一片虚空,时间、空间在此处归零——如果永恒真的存在,那么只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

他的左眼盯着“贫民窟”方向,那里翻滚着一团灰色线条,透过缝隙,依稀可以看到一个肥大的模糊怪影,它双手扯着一根灰线,嘴巴大张,似乎想要将灰线吞进肚子。怪影的体型在线团的衬托下显得十分渺小,导致怪影的的动作看起来颇为滑稽,看起来就像一只蚊子正在拉扯大象身上的汗毛。

被吞噬的灰线不断地伸缩、蜷曲,在怪影的牵扯下,渐渐地从庞大的线团脱落了下来。

“下次再这样,我可就要加钱了,扑街。”

基璐帕的声音从男人的怀里响起,听起来十分虚弱——这只怀表已经趁着刚刚的空档,钻入了男人的内荷包里,显然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没打算付你钱。”

男人用沙哑的声音答到,没再理会怀里不断拱动的怀表,右手抓起地上的银色战锤,向着下面的棚区奔去。

他要赶快。

这个“社区”的环境十分恶劣:浑浊且泛着诡异颜色的污水在烂泥地上肆意横流,形成一个个脏水坑;随处乱丢的垃圾混杂着土里的腐烂动物尸体,发酵出令人窒息的臭味;而这些显然是部分生物的美味,阴暗的角落处,蟑螂与黑蛆享受着这些他处难得一见的“佳肴”。

但糟糕的环境丝毫没有减缓男人的速度,他坚硬的靴底犹如流水线工厂里那敲击的铁锤,以着一个快速而恒定的频率将脚下的东西碾碎:无论是烂泥,还是水坑,又或是什么会发出声音的“奇怪东西”。

他的左眼锁定住了那正在牵扯灰线的怪影,以此为方向不断前进;右眼则扫视着随着自己的跑动而不断变换的物质场景,以此提前找到路线。他不断地穿行,不断地转弯,那种坚硬物体砸在软质物体上特有的啪叽声响遍了半个棚区。

不一会,他来到了目标前——一座位于棚区西南边缘的木棚。

木棚旁边是一个巨大的垃圾堆,臭气在这里几乎如同凝固一般,足以堵塞住任何一个正常人的口鼻。这里并没有其余的木棚,显然,即使是善于忍受恶劣环境的“贫民窟”居民们,也无法忍受这种环境。

他的衣服上已经溅满了黑泥,裤脚泥泞不堪,皮靴更是已经看不出来本来的颜色,看起来狼狈不堪。

他将手提箱放在身旁一块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地面上,理了理帽子。

左眼的视界里可以看到那肥大的怪影还在慢悠悠地拉扯着手中的灰线,它的嘴巴则已经凑向灰线,似乎将这跟灰线当成了一根通心粉条。

男人没再有其余的动作,只是双手握紧战锤,右脚向后发力,如同战场上的骑士一样向木棚发起了冲锋。

他虽没有骑着战马,冲锋起来的气势却比战场上全副武装的骑士更加迅猛。他一脚踹碎木门,借着冲锋的力度将手中的战锤高举过头顶,锤头的尖棱对准怪影所在的位置,用力往下一砸。

基璐帕如同期待了很久一般,兴奋地怪叫道:

“老乡开门!”

“查水表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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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魔之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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