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幕 长桥镇二
海浪缓缓的拍打长桥镇的海滩,牧师披着浅浅的月光,走在石子路上。
越过这幢户无人的房子,再前面一座小宅院就是他的家了,远远看到窗户里透出盈盈一握的烛光,他不禁有些失神。
自从他的儿子在那场事故中丧生以后,他一直与他的大女儿索菲娅相依为命。在他眼里,她就是他在这世界上唯一重要的人了。
他突然发现有些地方不对劲,房门大大的敞开着,平时谨小慎微的索菲娅才不会这样。
屋子前拖着一道长长的水痕,从海滩一直划到敞开的房门里,看到这,牧师心头一紧,意识到索菲娅可能有危险,马上三步夹两步的冲了进去,还不小心撞倒了一个青花瓷的古董花瓶。他顾不得许多,焦急的拉开卧室的门,心中已经排演好了所有最坏的情况。
他的女儿正安然无恙的坐在卧室的床边。
“爸爸?”索菲娅惊讶的看着闯进来的父亲。
“噢,上帝啊。”看到女儿无碍,牧师长出了一口气,“下次一个人在家的时候要记得把门关好,好吗?”
这时,他注意到,床上还躺着一个人,刚刚放松下来的神经又开始紧绷起来。
“这是谁?”牧师快步走到床前,是一个脸色苍白的亚洲男人,露出来的手臂满是伤痕。乍一看像是个死人,但胸前微弱的起伏代表着,他一息尚存。
索菲娅摇了摇头。
“我在海滩上发现的濒死的他,一个可怜的苦命人。”
“马上送走他。”
“不,爸爸。”索菲娅用手臂护住了男人,“他会死的。”
“你不知道这种人有多危险!”牧师一脸严肃,“他们之中有许多走私犯,那都是一群亡命之徒。你今天对他们发善心,等他醒了可能就会要了我们的命。”
“上帝既然让我遇见他,我就不能见死不救。”索菲娅捏着被角,据理力争。
她是对的,牧师心想,如果遇到海难者的是他自己,一定也会伸出援助之手。于是,他的心软了下来,但是口气依然强硬。
“我希望你知道你在做什么。”牧师停顿了一下,“你妈妈临终前要我照顾好你,我不能对她食言。”
索菲娅央求的看着父亲。“至少,等这个人醒过来?”
牧师扭过头,把手放在了门把手上,“我有一瓶白兰地,就放在二楼拐角的第一个抽屉里,你可以用它来消毒。”随后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1865年,春。
我悠悠的醒转过来,就像是结束了一个可怕的噩梦。
张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木头搭成的天花板,已经被熏得有些焦黑。我努力的想支起身子,但浑身上下剧烈的疼痛让我直冒冷汗,我这才发现手臂上缠满了绷带。
肚子此时也咕咕叫起来。恰好床头摆着半碗玉米粥,已经冷掉了,但饥饿至极的我顾不上那么多,捧起来三下五除二的就消灭干净。
看着完好无损的自己,有点不敢相信,我居然还活着。
我艰难的爬下床,扶着门框向外望去,一个纤细的身影正在屋子外的架子旁晒鱼。她看我醒过来,对着我粲然一笑,我整个人都被这个明艳动人的少女吸引住了。
索菲娅算是我这半辈子遇到对我最好的人了。不但耐心的教我他们的语言,而且看我行动不便,每每在餐前,都贴心的把食物送到我面前来,我有些受宠若惊。于是在身体好转些以后,
便主动承担起了砍柴的工作。索菲娅刚开始还拒绝我这个伤号劳作,但拗不过固执的我,只能随我去了。
他的父亲,约瑟先生倒是从来没给过我好脸色,我也察觉到他对我还是有所防备,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
约瑟先生每天早晨六点,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就带着索菲娅去教堂了。听索菲娅说,这是他们每天必做的功课,“晨祷”,以表示对他们的神的信仰。我对他们口中的“god”一无所知,但似乎他们生活中的方方面面都有祂的身影,连吃饭前都要念诵一遍祂的名号。于是我也跟着假模假样的念起来,权当是入乡随俗,但一点也没往心里去。
我修好了索菲娅家里的渔船,那艘船本来已经报废了,硬是被我从垃圾堆里拖了出来,敲敲打打,继续服役。索菲娅看着焕然一新的渔船,兴奋的跳了起来,然后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我发誓,我从来没有那么好的感觉。只觉得脸滚烫的要命,整个人都要飘到天上去了。
白天我会和约瑟先生一起出海打渔,中午时,索菲娅就会早早的提着个篮子等在岸边。等我们上岸了,她就会照顾我们吃午餐,还忙不迭的帮我擦汗。约瑟先生这时总会不合时宜的咳嗽几声,弄的我们二人有些尴尬,他倒是一点不在意的大口嚼面包。
每当夜晚临近,我就给索菲娅讲古老中国的上下五千年。她每次都会搬个小椅子,乖巧的坐在我身边,听着我在那涛涛不绝的描绘着秦皇汉武、求仙问道。中华文明真是太深远悠久了,连死板的约瑟先生有时候也会装作毫不在意的驻足倾听,后来,他干脆让我坐在沙发中央,他则和索菲娅一边一个听我讲。
虽然这段日子美好的能让人忘掉一切烦恼,我心中还是时常挂念着丁峻,每逢闲暇时我都会去海边散步,期望看到他出现在海边。但他还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于是我也学起了这些洋人的样子,跑到教堂里祈祷,只希望这个过命的兄弟能平安无事。
这天,我和索菲娅一道,来镇上的商店购买面粉,店主人很热情的接待了我们。这是我第一次跨进洋人的商店,货架上琳琅满目的摆满了五颜六色的糖果罐,还有各种来自内地的货物,看的我眼睛有些不够用。东侧的墙上还挂着一把长枪,下面标注着“肯塔基步枪,200美元”,我虽来此不久,但对于美国的物价已然是了如指掌,这枪未免有些贵的令人咂舌。
索菲娅买完了面粉,笑嘻嘻的递给我一个银箔包裹着的小东西。
“这是什么啊?”我接过来问道。
索菲娅一脸神秘,“剥开看看。”
我剥开银箔,里面是一块黑硬的东西,闻起来还有股奇妙的香味。
“放到嘴里。”
我将信将疑的将那块黑色的东西放了进去,一股难言的苦涩立马融化了开来。我本能的想吐出来,但看到索菲娅那期盼的眼神,我又憋了回去。
“味道怎么样?”索菲娅试探性的问我。
苦呗,还能怎么样。“尾(味)道爆(棒)极了。”我含混不清的回到。
索菲娅开心的笑了起来。后来我才知道,那个黑色的苦东西叫巧克力,每个五美元,而且那五美元是索菲娅节衣缩食了好久才攒下来的。
我扛起面粉,正欲和她往外走,一伙人闹哄哄的从外面闯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