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变质的人
周队又把刚刚那段录音播放了一遍，旁边的师徒俩也跟着听了一遍。
“对了——”周队突然惊叫起来，“我似乎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对面这两人疑惑地看着他。
“杨院长、杜医生，请问你们是否清楚你们医院里存在着关于人体器官交易的情况？”
两人听到“交易”两个字时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周警官，请问你是从哪里得到这样的传闻？”杨院长好不容易冷静下来。
“传闻？原本我也不敢确定，但是经过我连日来对副院长的深入了解，恐怕这个说法这并不是空穴来风，而是极有可能真实存在！”
“再怎么说……张立公他……也不可能有……这个胆吧……”杨院长说话有点不流利了，他也开始陷入怀疑之中。
“杨院长，您可能有些低估了金钱利益对一个人的影响。毋庸置疑的是，这个副院长他对于钱财是非常看重的，否则他也不会敢于利用自己的职务走在违法的边缘敛财，甚至我敢说，在杨院长您看不到的这些年里，他的欲望已经膨胀得越来越厉害了，最后要是走到践踏法律的地步也是不出奇的。”
“这么说……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要偷看我这次带回来的学术交流成果了……因为它正是跟人体器官移植相关的课题研究……”杨院长此时已经感觉到头皮发麻了。
“杨院长，您应该还记得去年你们院里有一个叫刘雨生的医生吧？”
杨院长的脑袋瓜像触电了一般。
“是，我记得……他最后就是因为……”
“就是因为涉嫌非法贩卖人体器官罪而被逮捕的。对于这个人，您有多少了解呢？”
杨院长转了转眼珠子，又看向天花板。
“他……我现在想来，他就是当年在张立公来这里当副院长时一并入职的医生之一……”
“之一？那其他人还有谁？”
“这……我一时间还真想不起来啊……刘雨生这个人还是因为当时被分配进了忠信他们那，我才有印象……”
“杨院长，现在我需要您协助我将这份人员名单找出来，我认为这些人就极有可能涉及到这个医院背后的器官贩卖组织，至于对您的逮捕，我想可以先延后一点……”
“什么？你认为我们医院背后还牵扯到了一整个的非法组织？周警官，这恐怕是耸人听闻了吧？”
“呼——杨院长，恐怕副院长他没有告诉您，近段时间你们医院所发生的一系列案子的源头，就来自于一名女病人的莫名失踪，而到最后我们找到这位女病人的时候……她身上可移植的器官都被摘除了。”
“啊？医院里竟然还发生了这样的事？我完全不知道……”杨院长一脸惊讶地看了一眼杜医生，“可是这跟忠信被杀还有后来的两个护士的死有什么关联吗？”
“这名女病人，估计杨院长您也认识，她是王医生视为己出的一个小姑娘，她叫陈小莹！”
“原来是她……我终于能够感受到，忠信他经历了怎样深刻的痛苦……”杨院长在说话时也浑身发抖。
“至于后面两个护士的死，则是直指了这一系列案件背后的凶手——梁医生，就是五楼科室的副主任医师梁永乐。”
不知何时开始，杨院长就捂着自己的胸口，嘴里喘着大口大口的粗气。
“老师，我马上送您去急救室——”杜医生见状赶紧就想去抬自己的老师，
“周警官——搭把手！”
周队见状也赶紧起身。
“不必了……”杨院长的说话声平缓了许多，他的手又放下了。
“脱手这家医院的这几年，再加上在国外疗养了一段时间，我的心脏病已经没有以前那么严重了……不过还是不太能够受刺激。周警官，你说的这些事实确实让我太震惊了，看来我前段时间在张立公口中所听到的只不过是他刻意修饰过的内容……”杨院长又坐直了身子，整个人看起来冷静了许多。
“嗯……院长您对梁医生这个人有什么了解吗？”
“永乐他在我看来是一名优秀的医生，他可是我亲自聘请回来的人才啊！”
“那您是怎样看上他的呢？”
“他原本是我大学时候的老同学手下带的学生，在医学领域的天赋极高，对医疗事业投入的热情也很高，是个不可多得的苗子。可惜因为在当时的医院里的一次手术中，麻醉师的操作失误，据说是麻醉穿刺位置选择不当，最后导致病人落下了终身残疾。而永乐作为这整个团队的领导、负责人，也引咎辞职了。虽然事故原因并不是出在他身上，但当时行业内还是没有人敢用他，因为那个麻醉师就是他当初主张启用的……”杨院长的声音戛然而止。
“您好像还没说明白为什么会是您亲自聘请他来你们医院……请继续说下去！”周队眼珠子转了一圈。
房间里安静了好一阵，直到周队再次按下录音播放键。
“唉……还是我这不肖子惹的祸，当时那个麻醉师，就是我的儿子……”杨院长避开了周队的眼睛，“原本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新手，遇上老朋友的照顾工作的普通故事——被我儿子给搞砸了。我作为父亲的，还是得要帮他收拾烂摊子，至少也要照顾一下这个为他所连累的人。这一来二去的，他就成了我们医院的人；我儿子他……面临着执业证书吊销的危险，也只能回到我身边来了……”
此时杨院长已经完全低下了头。
“这么说，院长您也是在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行私事——启用一个即将被吊销资格的医生，这也是涉嫌违法了。”
“是，你说的是……我作为一个父亲也好，还是身为医院的管理者也好，其实都是不合格的！”
“不过他们在进了您的医院之后，应该都表现得还不错吧？”
“永乐的表现可以说我是十分满意的，如无意外的话他将来是可以继续往上升的，毕竟他和忠信两人可以说撑起了整个外科部；至于我那儿子，虽然之后再也没有犯什么大错，但是表现也只能说是无功无过、平平庸庸……”
“不过现在倒是在外科楼里独当一面了啊！我听说有时候人手不够，他一天都忙不过来。”
“呵——倒是这个张立公看上了他，给了他那么多的机会……跟我这个做父亲的反倒是没有跟外人亲了，不提也罢！”
“好，我们继续回到梁医生身上吧！说说看您在他身上有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
“永乐这个人除了话少一点、做事有点偏执以外，他简直就是一个天生完美的医生。要我说，他根本不可能像周警官你说的那样，背后犯下这么多罪行，还恳请你能够彻查清楚，不要到时候冤枉了好人……”
“我从多方线索所了解得来的这个梁医生，跟您所说的，的确有相似之处——他们的性格，还有他们对医术的追求，都……”
“不可能！永乐他学医一心是为了治病救人，怎么可能堕落成为杀人凶手？”
“一个医术，对精湛医术的追求，以及抱有救死扶伤的理想，这可以孕育出很美好的东西，但也可以诞生很邪恶的东西，我想这一点，杨院长您可能从来没有想过吧？”
“什么？”
“我也不怕把话再说得明白一点，如有冒犯到院长的地方，还请见谅！”
杨院长抬了一下手，“不妨直言！”
“喂——你可千万不要再说什么刺激到老师他心脏的话了！”旁边的杜医生赶紧警告。
“国晖——没关系的，我倒是想认真听听周警官的高见！请——”
“好！既然有了副院长的背景，我的看法就很好展开了——你们难道认为像副院长这样见钱眼开的人在医院里只是个例吗？我的意思是，任何人都有可能抵受不住来自金钱利益的诱惑，即便是有着崇高理想的人，只要他不是什么存在于故事中的圣人，他也就一样要面对现实。举一些例子，在我过去所办过的案子里，为了钱财和各种利益而走上犯罪道路的人在大多数，他们之中，有曾经敢于冒死揭露黑心企业真相，最后却走上敲诈勒索道路的记者；也有走红后走上诈骗敛财道路的曾经的救灾英雄；还有曾经受我们局长亲自颁奖的‘见义勇为’道德模范，后来沦为了黑恶势力的一份子”，周队突然哽咽了一下，“他们在我审讯的过程中，有嘴硬不承认的，也有悔恨至极的，但都直接或间接地向我表明——钱真是个好东西，我想如果再给他们一次机会，可能还是会走上这样的道路。能够让金钱驱使到犯罪的地步，就已经是无可救药了！”
对面两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回到梁医生，他可以追求医术，也可以坚持理想，但是不代表他不会受到金钱利益的影响，从另一个方向去践行自己的理念，那就是——走上器官贩卖的道路！他既可以通过长期做器官移植手术来提高自己的手术能力，又能够将功能完好的器官移植到他认为有需要的人身上，换言之他如果认为自己的行为是能够救助到他认为有价值的人，那么跟他的理念也就在某种程度上是很契合的了。”
杨院长用力地咽了咽口水，可好像还是有什么卡在他喉咙似的，发不出声音来。
“真的会存在像你说的这样的人吗？”杜医生在一旁发问。
“我身为警察，接触犯罪、接触像这种被欲望完全异化的人，恐怕要比在座两位要更多一些，所以我可以亲口告诉您——是的，的确存在！”
“实在不敢相信……我所接触过的医生，包括我在国外学习时一起做研究的同学们，他们都是抱着对医学事业最纯粹的热爱的态度才会进入这个领域，我当年也是深受杨老师的感染，才会感受到这份事业所带来的魅力。不过今天——”，杜医生豪迈的语气随着他缩下去的身子很快又变了，“也许我要再重新审视这一切了——这个医院，可能真的与别处是不同的……”
“不管怎么说，医院里的这股歪风邪气还有赖于你们这些年轻一辈的人去治好它了……我已经老了，该退下来了……”杨院长终于又开口说话了。
“老师，别说那么丧气的话，只要您能够再出来主持大局，这家医院一定会好起来的！”
“好起来……呵——现在医院不还是运作得好好的吗？在那个人的管理之下……我已经无能为力了……”杨院长说话越发有气无力，他还看向了周队，“我看我不仅需要为杀了人而承担后果，也必须为没有管理好这个医院而付出代价。我已经打算好了，后半辈子就在监狱里度过吧！”
“老师，还是让我来——”刚想站起来的杜医生又被自己的老师按住了。
“不要冲动——我已经跟你强调过很多遍了，张立公他的死与你无任何关系，你也要这样告诉自己。另外，从现在开始，听清楚了，我命你暂代立民医院院长一职，行管理医院之事，随后我也会向张立民先生请示，推荐你担任下一任院长！”
说完，杨院长便潇洒地站了起来，又看向了周队。
“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就按照原计划先去确认那份名单上的人员，至于当下这件案子怎么处理，后面再说吧！”周队也迅速站起身，“对了，那台笔记本电脑麻烦杜医生先隐秘保管好，我晚些时候会再过来取的。”
杜医生点点头。
“国晖，今天在这个办公室里所发生的事情，希望在我离开这个房间的那一刻，你就给我全部忘掉了，后面该怎么工作、该怎样生活，还是像以前那样，直到院长的委任状下来，听到了吗？”杨院长又回头掀开了帘子。
“听到了……”
“听到了谁说的话啊——”杨院长突然厉声喝道。
“老师，我听到了！”
“很好！周警官，那我们走吧！”
两个本来不属于这个办公室里的人，一前一后地走出了门。
杜医生再次坐到办公位上，眼睛漫无目的地扫着电脑屏幕。
办公室里似乎真的一下子又回到了刚刚所有的事情发生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