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施洗约翰
教堂里面稍显昏暗,却更显古典气息。
大门上方,对面墙壁高处的彩色玻璃窗户大而透亮。位置很高,不由让人仰头观望。玻璃的颜色浸染上方的空气。头顶的空间被色彩切割,变成了一道笔直的彩虹,从两个窗户间穿过。
丽丽踮起脚尖,高高举起右手,四根手指染上闪亮鲜艳的蓝红黄,就像发光的的皮肤彩绘,颜料里掺了细碎的阳光。
教堂的一切都是木头材质,墙壁是漂亮的酒红色,表面打了新蜡。黄色的地板反射着头顶的阳光,变成诱人的金色。
四根红木柱子支撑着一圈二层阁楼。十几排黄木连排的座位都朝着一个方向弯曲,好像一排排虔诚祷告的信徒。
不论是二楼的围栏,还是一楼能容下一百人的长椅,还是红木高烛台和由上而下的彩色阳光,无不冲着同一个方向——教堂尽头的神父讲台。
就像朝圣者跪拜而远眺着圣地耶路撒冷。
所有的色彩宛如河流一般,汇聚到了一处,一直流向大海。
讲台上,一本闪亮鎏金书脊,深色皮革书封的厚重圣经在上面展开。
圣经的字样是用烙铁烙在书皮上的。整本书散发着古朴庄重的气息。
也许是常年小偷小摸的生活,养成的“职业习惯”。乱发和眼睛很快被两米高的烛台吸引。
红木的烛台像三叉戟一样插在教堂里所有阳光不可及的角落。三根白色的蜡烛安静地燃烧着。放置蜡烛的银色底座已经完全被蜡油包裹。一层层的蜡油,把底座包裹像白洋葱一样。随着新蜡烛的融化,再覆盖以前的老蜡——这是永远在被使用的证明。
乱发围着高烛台转了一圈,和眼镜使了个眼色。他们当然不会当着神父的面把烛台直接搬走,只是想试试这玩意多重。
烧伤痕迹的小手反手握住烛台,闷声一提,烛台纹丝不动。
神父在他们身后笑了一声。
并不是嘲笑,只是觉得这两个孩子真是可爱。
“它们是固定在地板上的。”
呼噜了一把眼镜的脑袋。
“毕竟谁也不想它倒下去引起火灾,对不对?”
眼镜怯生生地抬头,看着这个个子极高的神父,在他的眼里,神父脑袋简直是在云端,宛如巨人。
“很高兴你们对神的居所感兴趣。”
说着,神父的眼镜眯成一条缝,浅浅一笑让人感到无比的温暖,手指点了点阳光下的圣经。
“除了那个,孩子们。那是拉丁文手抄本,如果它丢掉了,我恐怕就没有脸面再直视上帝了。”
不论是烛台,还是圣经,丽丽似乎都不感兴趣。
女孩优雅的站在光芒的一侧,在一个较为昏暗的墙壁前驻足,仰着脖子,踮着脚尖看着一副油画。
“施洗约翰。”
神父悄悄来到丽丽身后,带有温度的手掌按在了丽丽的肩膀。和丽丽一起抬头欣赏着阴影下的油画。
画中的耶稣一袭白衣站在河边,赤裸的约翰为其洗礼。并不是画中名为约翰青年在为耶稣洗礼,所以得名——施洗约翰。
施洗约翰是青年本身的名字,画中为神沐浴的人的名字就叫施洗约翰。
这是一系列的画作,文艺复兴时期,很多名望显赫的画家都曾作过施洗约翰图。
刚过十岁生日的丽丽当然不会对画作有太深的涉猎。吸引丽丽的并不是画中的主题,而是画作本身。
赤裸的约翰,肌肉的线条宛如大师雕刻家手里的石膏,似乎只是看着就能感知到他肌肉的柔软和诱人的香味。神沾湿白衣下,肌肤的纹理和线条若隐若现。衣服像鱼皮一样粘在神光洁的肌肤上,却也因为身体的动作形成了恰到好处的褶皱,好像就连衣服下的气泡都是那么栩栩如生。似乎下一秒,画里的人物便会行动起来。整幅画作,以一种狩猎者潜伏的姿态蛰伏在画中。就好像一只即将伸过来的大手,随时准备伺机而动。
“喜欢吗?”
如果不是神父的话语,丽丽几乎要被画作吸进去。
猛地回过神来,这才注意到爬上肩膀的神父的手。
“哦!这副画,这幅画太棒了。”
丽丽往前走了一步,肩上的手自然落了下去。
神父笑着,也注视起这副油画,微微抬头欣赏着。
“谢谢你,很高兴你喜欢。”
丽丽显得很惊讶,猛地回头,看向神父。
“这是你画的!”
虽然对油画独道的欣赏眼光还不是丽丽所能拥有的特质,但是对于美的启蒙还是有的。身为庄园主千金,对于音乐和绘画的启蒙在很小时候就开始。并不是必须要接受的课程,而是她本身的生活中就会潜移默化地接受熏陶。
哪怕是自己的寝室,也是常年挂着一个**的仕女的油画。手捧白色釉质的陶瓷水壶,默默注视着丽丽的一举一动。
但是,如果那些凡人画作只是以人类之手,极力留住世界消失的一瞬息;那么眼前的这幅画就是把世界关在了画布里。
画上的一切以一种即将行动的姿态蹲伏着,好像时间的运动也留在了上面。那些肌肉白衣,阳光水滴好像就是此刻的事物。甚至有种感觉,眼前的这个东西已然不是一幅画,而是一扇窗户,窗外的河水中,两个男人正在沐浴,在约旦河畔,在神界的阳光下。
丽丽脱口而出。
“这幅画被挂在这里实在是太浪费了,西格神父。”
看着画的西格神父抬起眉毛,笑容不再隐藏,好像因为这句话而感到高兴。
“它应该被挂耶路撒冷的教堂,或是梵蒂冈。最起码也应该收藏在某个皇室贵族的收藏画展里。绝不应该挂在这里,这个不被人注意的地方。”
丽丽就是心直口快,就是夸奖别人也是毫不保留。
神父的表情慢慢变成了一种释怀,笑容熄灭,却也是意味深长。
长舒一口气。
并不是叹息,而是一种坦然的感觉。
神父抚摸着自己的胸口,平稳呼吸。刚才的夸奖使得神父心跳加速。
“过奖了,丽丽。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丽丽的眼睛还是离不开画作,疑惑地挑一下眉。
“你知道我的名字?”
神父缓缓说。
“是的,丽丽。镇上的孩子的名字我都知道。”
“包括西西弗斯庄园的那两个?”
西西弗斯庄园,镇上的人避之不及,很多人不知晓约翰和玛丽的名字,也不关心。
“男孩叫约翰,女孩叫玛丽,和庄园的名字一样,都姓西西弗斯。”
“原来叫约翰啊。”丽丽重复着,“你说没办法的事?什么没办法?什么意思?”
话音一落,一只宽厚的手放在了丽丽头顶。
年轻的丽丽女士抬起头,看见了一张温和的脸。
“因为神在召唤我呀。”
神父的声音宛如蜂蜜,滋润而甘甜。
说着离开了画作,走进了旁边不远处的一扇黄色的门里。
在大门旁的拐角,里面是一个小餐厅和厨房。
“好了,孩子们。有谁饿了?”
眼镜立刻跳了起来,举着手喊道。
“我!西格神父,我我!”
“好的,活泼的男孩!还有呢?你呢?年轻人。”
神父不知什么时候拿起了一只巨大的木汤勺,指着乱发。
满脸堆笑,好像盼望着乱发做出和眼镜一样的反应。
乱发耸耸肩,何乐不为呢?反正他们也从来没有吃饱过。
说着叫着,眼镜冲进餐厅,乱发紧随其后,慢慢走了进去。
一进餐厅,一股特殊的木头香味扑鼻而来。
乱发环顾四周,和外面一样的风格,只是这里放着一张五米长的餐桌,桌子下面整整齐齐塞满了木椅。
木椅子干净整齐,好像从没没被使用过一样。
木头的香味不是这里本来的气味。乱发注意到,餐桌上放着一个木头做的香薰壶,乱发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只觉得像一个海洋软体动物。
壶口盘旋扭曲,袅袅白烟从里面飘出。
“你呢?年轻的小姐?”
神父望向还在大厅的丽丽。此时丽丽已经不被画作吸引,坐在大厅的椅子上思考着什么。
“不了,谢谢你西格神父,我等他们吃完好了。”
并不是乱发眼镜贪吃。这个年纪的孩子,胃口本就像无底洞,哪怕吃上一天也不会感到撑。
灶台上的铁锅里是中午的剩菜,西格只是把它放回炉火里,热一热就能吃。
点上炉火,便坐到了两个孩子对面。
“等一会就可以吃了,先生们。”
手指交错放在桌子上,看着两个孩子。
“你们如果早来一会,就能和大家一起吃午饭了。”
“一起?”乱发说:“那些有钱人家的孩子才不会让我们上他们的餐桌。”
神父努了一下嘴。
“也许是的,但是神告诉我们人类生来平等。不过······如果你们肚子饿了,随时欢迎你们来。”
“真的吗!”
眼镜叫了出来。
虽然他瘦瘦小小,可也是三人中最馋的。
如果是偷一些金银珠宝,眼镜永远是畏首畏尾胆小怕事。但如果是偷吃的,便能迸发出无穷的力量。
“当然了。”
另一边,乱发一直被那个香薰吸引,有意无意地撇着桌子上的香薰壶。
那东西像个张牙舞爪的章鱼,和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不过散发出的味道却是典雅高级。
神父站起身,从架子上取下来一个铁杯子,拿起炉火边的水壶。
水壶中,黑色的液体被倒进杯子里,白色的蒸汽慢慢升腾起来。
他把装着黑色液体的杯子放在桌上,刚好锅里的炖菜也热好了。
便转过身去,拿出两个盘子装满。
眼镜对杯子里的东西产生兴趣,站起身,想看看里面是什么。
“咖啡,孩子,你没见过吗?”
神父没有转过来,还在忙着往碗里打捞炖菜。
炖菜很白,应该是加了淡奶。还有胡萝卜和生菜,运气不错,锅底还剩下一点牛肉,这是眼镜努力半年也吃不到的。
见神父没有回头,眼镜悄咪咪拿起了杯子。
“啪!”
手里的盘子重重放在了桌上,西格神父一个转身抢过咖啡。脸上的笑容消失,和善的面孔露出了一丝愤怒。
因为动作太快,咖啡飞出去了一些。
“这是你的那份,快吃吧。”
话一说完,竟把杯子的东西一饮而尽,连带着热气一起吞了下去。
乱发刚想说什么,可是已经喝完了。
滚烫的咖啡被西格一口气喝进肚子里。
两个盘子带着勺子放在了眼镜乱发两人面前。
“享用吧,孩子们,你们不是饿了吗。”
神父的脸上再无笑意,说话很快,好像忽然有什么事情让他很着急。
“我去看看丽丽。”
说着离开了餐厅,返回大厅。
乱发还没有动勺子,眼镜这边已经是在大快朵颐了。
但也是看着眼前的牛肉留下了口水,没想太多也吃了起来。
神父走出去后,餐厅黄色的大门缓缓关闭。
“啪嗒。”
又是一声轻响。
餐厅的木门的锁也被扣上,就像教堂的大门一样。
这样一来,丽丽和乱发完全被隔离在了两个空间。
就像他们和教堂外面的世界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