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火和眼

第七章 火和眼

“是什么蒙住了我们的眼?约翰。”

海边金色的夕阳,拉长码头熙熙攘攘渔民的影子,小约翰独自坐在码头的尽头。

一双手出现,从后面轻轻盖住约翰的眼睛。

手粗糙极了,带着细微的鱼腥。

却饱含温度,像火炉一样。

那是一种温热,记忆里再也寻不得的温暖。

约翰一笑,一缩脖子。

金色的阳光打在他的脸上。

如此的干净,如同天际线泛白的天空。

手的主人是微笑的父亲,金色的大胡子在晚霞下熠熠生辉。

“该回家了,小王子。”

约翰太灵活了,一个起身跑到了男人身后,稚嫩的胳膊环抱他坚硬的脖子。

两人的欢笑在金色的码头回荡。

“我还要再待一下。”

“不行。”语气好不严厉,更像是建议,“天一黑,你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约翰摇了摇头。

“不会的,码头的人都认识我。”

老西西弗斯斜嘴一笑,伸出手指,指着日落的天空。

“这么厉害!它也认识你吗?”

“谁?”

约翰顺着手远眺,只能看见海浪。

“大海吗?”

父亲握住约翰的手,小小的拳头包裹在他的手中,有一种全所未有的舒服和安全感。

“是什么蒙住了你的眼?小王子?”

“你的手吗?爸爸。”

老西西弗斯爽朗地哈哈一笑。

“不,我的王子。”

“那是什么?”

男人蹲了下去,拍着约翰的肩膀,指着夕阳。

“约翰,你要记住。不论是美景还是漆黑的夜,很多时候,它们都是喜欢蒙人眼的骗子。”

“蒙人眼骗子?”

约翰转过脸,疑惑地看着父亲。

“是的,骗子。”男人站起身,轻轻牵着约翰,走向回家的方向。

“它们和大海是一伙的,它们从不认识任何人。”

而后大手一提,约翰翻身坐上了男人的脖子。

宽大的肩膀扛着快乐的男孩,走向了夕阳的延伸,走进了万家灯火,把海浪留给了身后。

自那天起,约翰第一次知道了夕阳下的大海有多美。

也是自那天起——约翰理解了涨潮。

是什么蒙住了我们的眼?

这句话回荡在约翰的脑海,回荡在那个金色的大海边。

而此刻,看着手里的血袋子。

眼中并没有一丝胜利的喜悦。

有的只有落寞,和潜藏在落寞后无法拔除的悲伤。

如果父亲还在,约翰一定会答复他:我们的眼睛眼睛睁开了,父亲。

不论绝景还是黑夜,都没有再遮住我们。

哪怕眼下也是······

约翰看着手里满是鲜血的东西。

长叹一口气,坐在倒下的马车上,提溜着袋子,晃荡在两腿中间。

眼睛死死地盯着滴血的口袋。

“起初我只是推测。”约翰对着袋子说:“有没有可能你并不是人类不可消灭的存在。只有存在这样的可能,我才能以我的力量保护玛丽。

所以我必须知道——你能做到什么,又做不到什么。”

约翰把那东西放在腿上,仍由裤子染上血污,可以眼睛依旧紧盯着它。

“你就像个幽灵,瞬间出现,又瞬间消失。而你能做到的宛如神明,一瞬间满山绵羊,又忽然消失不见。”

袋子微微起伏,细微的呼吸声从里面传来。

“但是,有一件事让我察觉到可疑。一个异样的东西,让我知道了你并不是全知全能。”

忽然,袋子里传来了和蔼的声音。

“是什么呢?孩子。”

约翰一笑。

继续道。

“你趁着我和乔的注意力被你用羊群吸引走的时候······你的本体却偷偷溜上了马车。”

“你为什么要偷溜上来呢?如果你是全能的,你完全可以直接控制玛丽和你走,或者直接杀死我和乔,以及一切影响你和玛丽见面的阻碍。”

“可是你并没有这么做。反倒是先吸引我们的注意,而后亲历亲为从车后面偷偷接近玛丽。”

袋子传来一声轻笑。

约翰继续说道。

“是的,当时我就意识到了两点——第一,真正掳走玛丽的,必须是你自己亲力亲为,不能是你创造的东西。”

“真不错,还有呢?”

“第二点只是我的猜想,我想,你不直接杀死我们是受到了某种限制,起初只是一种感觉,但乔的死法让我彻底明白了。”

说道这,口袋里的呼吸变得凌厉起来。

相信,此刻的羊一定没有了笑容。

“——你只有创造的能力,没有消灭的力量。”

约翰的头越来越低,几乎要贴近膝盖上的头颅。

“不论是羊群,还是伸长的脖子和尖牙,你在一个时间只能创造同一种东西。我想,你也许能创造任何东西,哪怕是这个世界不存在的。”

约翰说道。

“但是在同一时间,被种类限制着。”

几秒的沉默,羊没有回答,约翰继续解释。

“至于怎么发现的,是因为有些东西消失了。”

“什么东西?”

“剖开乔身体的羊。”

约翰当时就是在等待李维安森再次创造什么的瞬间,也就是那个瞬间,约翰清楚地捕捉到了三只羊羔的消失。

当时它的“创造”能力被蛇一样的脖子,和骇人的尖牙占用了,不得不结束那三只羔羊的存在。

“也就是说,你在变化自己身体的时候,其余创造的产物就会消失。

而你刚才杀死乔,是因为你在我们僵持的过程中偷偷靠近,触碰了他。才完成了他身体里的创造,你利用三只羊撑爆他,只有这样你才能实现‘杀害’这个现实。”

约翰浅浅一笑。

“恐怕这也是你极力靠近我们的原因——不论是绑架、控制还是杀死,你本体的触碰都是先决条件。”

“所以你才会用布隔开。”

“是的。”

“何其自大,不列颠!何其自大。”

羊的声音微微颤抖,不是胆怯,而是即将爆发的愤怒。

“不错的头脑,不列颠。不论是人身体内的创造还是被我带走——触碰是必不可少的。”

李维安森长舒一口气,好像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但是,听着孩子,我不想滥杀。如果只是触碰并杀死你,并不比呼吸难上多少。”

“而你现在,哪也去不了。”

约翰打断了羊的发言,他的声音冷得像极地的寒冰。

乔已经领教过了,那最冰冷的声音能让人如坠冰窟。

这哪是一个孩子能传出的语气,简直就像从尸体中爬出来的士兵。

眼神中只有死寂,蔑视着死神。

羊的眼睛越睁越大,兽嘴微微张开。

不仅仅是吃惊,还有一种它几千年也曾感受过的情感,一种最为原始的情绪,也是一切人性的起点——恐惧。

难······难道说!

“不用吃惊,李维安森。”

约翰第一次叫恶魔的名字。

“你的第二条规则我一直在思考,你的那些羊羔是如何消失的?它们并不是在我的注视下缓缓消失,而是一眨眼不见了。”

“约翰,听着!我们可以达成交易!”

羊忽然大吼,声音在颤抖。

“还有你的两次现身,每次都在视线的盲区,眼睛看不见的地方露出头来。”

“约翰!”

头颅在猛烈颤抖。

“约翰?你刚才不是叫这个名字。”

一把攥住跳动地脑袋,死死按在膝盖上。

“再说一遍,李维安森,你之前叫我什么?”

“不······不列颠。”

“不列颠,是吗。嗯?你怎么在发抖?”

羊不说话,抬眼望着布后高高在上的约翰的脸。

“在等我眨眼吧,李维安森。”

羊倒吸一口凉气。

约翰居高临下的眼睛,死死盯着羊的头颅。

那双眼睛!因为没有眨眼布满血丝,眼周已经发红。

像个恶鬼一样俯视着李维安森!

这······这个人类对自己的判断能相信到什么程度!

羊抬眼看着那双眼睛,深红而可怕。

一时间不知道谁才是厉鬼。

约翰注意到,不论是羊的出现还是消失,都在眨眼的瞬间。

来时的羊群,李维安森的出现,还是刚才消失的三羊。

无不在眨眼,或是视线之外出现和消失。

“这块沾满西西弗斯庄园罪恶的白布,真是上天赐予我的最好的礼物。”

约翰红眼越来越近。

“让我刚好能透过这片酒渍看见你的恐惧。”

因为油和酒早已挥发,中心部分已经变硬。

血液只是染了颜色,却无法渗透布料其中。

二人隔着的部分,宛如一片鲜红的玻璃。

袋子里面看,约翰眼睛更显血红。犹如两轮血月,缓缓陨落。

羊勉强笑了一下,强打镇定。

“那又如何呢!你抓住我了。然后呢!”

羊歇斯底里地喊着。

“你准备这样看着我到天荒地老?”

“当然不是。”

约翰笑了,那笑容里不包含邪恶,却是笑得李维安森浑身发凉。

只感觉被约翰轻轻抬起,温柔地抱在了怀里。

约翰的眼睛依旧没有离开一丝。

“我们还要在那边相见呢。”

那边?

说罢,一声清脆的火石声。

约翰另一只手将火石敲在车轮的铁环上。

沾满酒渍和油的车底瞬间燃烧。

又是几下敲击,火星四溅。点燃了约翰的衣服,火星落到了血布上。

“啊!”

李维安森狂叫,烟已升起。

浸透酒水的木马车烧得特别快,没有十几秒火舌爬上约翰的腰肢。

车下的瘦马嘶吼鸣叫着,直到套绳烧断,大叫一声,冲进平原。

马尾后面还拖着长长的烟尘。

“你这个疯子!放开我!”

它说的不是约翰瘦弱的手臂,而是他的眼睛。

火焰迅速爬升,包裹住相拥的二人。

任凭头颅如何狂叫,摆动。

约翰的双手依然纹丝不动。

而他的那双眼睛,始终没有眨上一下。

如地狱火海中的恶鬼,注视着李维安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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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斯加克的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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