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王一腿
那年我才五岁,在位的皇帝老爷刚被推翻,正是两个皇朝交替之时,百废待兴。
而龙王仿佛发怒了一般罕见的出现了百年一遇的大旱,各地百姓苦不堪言,而我的爹爹,被抓去充军,至今未归。
大旱导致地里的庄家颗粒无收闹了饥荒,各家也只剩些个老弱病残。就连我家隔壁的王一腿也都是方圆百里可贵的男人。
那王一腿自打娘胎出来就少了一条腿,邻里都说是他上辈子造的孽太多,给了一条腿阎王才让他投胎。
自从王一腿出生之后,附近的邻里都十分避讳这一家,而老天也不给王一腿好脸色。
他爹受街坊的闲言碎语教唆,觉得他是灾星,早已在心中没了他这个儿子,而疼爱他的娘,在生下他不久后,染了怪病死掉了。
他娘死后不久,他爹也就抛下他,又另娶了另一个娘们儿,过日子去了。
那时他才十岁,只剩下他和这间小茅屋,拄着拐独自生活。
虽然邻居都十分的避讳,但幼年的我并不那么认为,隔壁的王一腿在爹被充军后,时常来照看我娘。
他总是一只手拄着拐,一只手上拿着装着烙饼的布袋,推开破旧的木门,走进我家。
那时只要我听见一阵沉闷的木棍声,就知道是隔壁王叔来了,有饼吃了,总会立马跑到门前迎接王叔。
在饥荒年间,挨家挨户都吃不饱饭,但王叔总能隔一段时间弄到一袋烙饼,当时的我十分敬佩王叔,但又在心里暗暗疑惑,王叔是怎么搞到的?
娘看到王叔进门,也会走过去慢慢搀扶他进屋,唠着家长里短,总觉得娘比爹在的时候要高兴。我看到娘高兴自己也咬着烙饼在院子里蹦蹦跳跳着。
但一个外人经常来串门,总会被人说闲话。
我八岁那年,大旱足足旱了三年,百姓的庄稼早已经指望不上了,为了缓解饥荒现在人人靠朝廷每月按人口派发少得可怜的救济粮过日子。
各家的男人也陆陆续续服役回来,虽说生活不易,但也全家团圆。
而我爹却从未归来,有一天朝廷的官员突然骑着骏马停在村口,大叫村民在村口集合。
村民陆陆续续在村口集合后,他便拿出一卷名单,大声念着一个个因为战争牺牲战士的名字,而在一个个名字中,爹爹的名字如洪水般冲击到我和娘的耳朵里。
瞬间娘瘫软在地上,双眼空洞却滑落了泪水。
那天夜里娘哭了一夜,而我幼小的心却没有什么实感,只能陪着娘一起哭着。
第二天清晨的曙光透过窗纸照射在母子双眼红肿的脸上,自此娘成为了寡妇,而我失去了父亲。
有一日,娘突然让我向对户李嫂要一些余粮。
我感到十分诧异,因为娘总对我说:“进儿,人是要脸面的,不到万不得已,要不得粮。”
我突然意识到了,粮是真的空了,我们的日子真的过不去了!
于是我慢慢悠悠的晃到对面,我却出于孩子的羞涩始终不敢举起手敲击李嫂家破旧的木门。
就在我再三犹豫时,突然木门里粗糙的女声和细柔的女声交替传来。
这是李嫂和张嫂的声音,我察觉到,于是好奇的把耳朵凑到木门上。
“你那对门高家那寡妇注意到了吗?”
“她啊,咋了?”
“一点都不守妇道,她男人死之前就跟她隔壁那个一条腿的癞子鬼混。”
“我前几天就看到那个赖子,拄着拐拿个布袋,跑她家串门去了。”
“她男人才死几年,现在连饭都吃不上,还看上个赖子。”
“我看她男人就是被那个赖子克死的。”
“我也看她那样,妇人家没有个妇人样,带着个儿子好好养着不就好了。”
“她男人凶是凶了点,娶过门之后一直打她,但这不应该的嘛,没做好事媳妇就要打,不然哪能长心眼,谁不是那么过来的。”
“就他男人被抓去了,那个一条腿的癞子,天天往他们家跑,她笑的那叫个快活。”
“好了吧,现在男人男人没了,孩子孩子吃不上饭,跟那个晦气的东西混,迟早把自己搭进去。”
我越听越生气,平日温柔的李嫂和张嫂在我心中变成了魔鬼,我直接推门而入。
两个人谈话被我突然打断,她们搞得好一个不知所措。
我愤怒的叫道:“不许你这么说王叔和我娘,你们两个嚼舌根的老八婆。”
李嫂顿时脸面涨红,随手拿起身边的笤帚,向我挥打而来,
那时的我看到笤帚挥来,只朝二人做了个鬼脸,便连忙逃回了家,把门连忙关上抵着。
李嫂和张嫂双双重重的敲着我家破旧的木门:“高雪琴,快给俺们出来,你家的野种骂了俺们就跑了,有种给我出来。”
娘看到我灰溜溜的样子和门口的声音,也没问我什么,只将我推开将门打开向二人陪了个不是,不断的弯腰道歉。
“贱人就是贱人,生出来的野种,嘴巴都不干净......”
“就是,这野种嘴巴一点都不干净......”
面对娘的道歉,李嫂和张嫂只能不断的骂骂咧咧着回去了。
我看着娘低声下气,不断地想反驳她们,但我还是知道只会让她们变本加厉,只能咽下了这口气。
“明明是她们错了!”
那天夜里,等待俺们娘俩的是无尽的饥饿,肚子如雷做响。
娘突然发问:“进儿,白天你到底干了啥事,让你去要个粮,怎么闹出怎么个事?”
“娘是她们先说你和王叔的坏话!”我坚定地回应道
于是我断断续续的向娘讲了她们的事......
娘听了非但没表扬我,还生气的斥责道:“你这个孩子,大人的事用得着你管吗?俺们家只有你和我娘俩,没钱没势的,你去反驳,那两个泼妇生气打死了你你都不知道。”
“而且王叔和娘怎么样,俺们肚子里都明白,她们嚼舌根让她们嚼去,小孩子家家,当什么大人。”
“娘就你一个孩子,你爹死了后,俺就你这么个盼头,你要是被打死了,我还有什么活头!”
“看看你肚子现在叫的半天响,知道饿了吧,明天俺自己去要!”
“为什么不问王叔要?”
娘摇了摇头回答:“你不懂,都是要面的,不成规矩......”
天渐渐破晓,娘早早离开了床榻,娘走到李嫂门前轻轻的敲响了门。
“李姐,昨日真是对不住了,希望你不要跟小孩见识,我家没粮了我和进儿饿了有好一阵子,实在没法了,问你讨点余粮,求你行行好吧!”
话落许久,娘也不见反应,便就一直继续敲门。
“李姐开开门......”
直到烈日当空,娘本就两日未吃食物,早已昏昏沉沉,两眼发白。
在旁看得我痛哭流涕,只得对娘苦苦乞求:“娘我不要了,不吃了,快回去吧。
就娘快要在崩溃时,李嫂的大门打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李嫂拿着一个小麻袋,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粮字。
娘赶忙想接过粮袋,但不如娘所想。
李嫂强硬的一把将我们推开,从屋里走了出来,站在我家门口,只将我家门推开,解开粮袋向我家里一甩,刹那间袋子里的豆子倾泻而出。
直到袋子空空如也,李嫂便朝着我们指着满地的豆子说:“要吃自己捡。”
说罢便回了屋子,将门重重关上。
娘看这一地惨状,只是默默的走进家里,跨过粮食去屋里拿了一个麻袋,走到粮食堆前,蹲下去,一粒一粒捡着豆子。
我只是看着不知所措,那一晚我吃饱了,但我心里一直空唠唠的。
那时的我突然想念起了那张烙饼,也开始厌恶了那张烙饼。
那日后,这件事在街坊中传开。
平日常见的王叔已不见踪影,但门前隔一段时间,便会有一布袋烙饼出现,却听不见沉闷的棍声,也不见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