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走出荒原

第六章 走出荒原

自从刘英走后,刘文林仍然继续着平淡的生活。

每天都会想起与刘英在一起时的甜蜜时光。

收到刘英的来信后,自己也是激动不已。

可是激动过后,冷静下来,心中总是充满莫名的惆怅。

他熟读诗书,知道《西厢记》中穷书生张生和相国千金崔莺莺的故事都是前人杜撰的,现实中几乎不可能找到这样的例子。

他更了解中国几千年延续下来的世俗观念。

他与刘英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可是毕竟都姓刘,又是同村人,同根同族,就是不考虑贫富差距,也迈不过世俗这道坎。

即使他俩什么也不顾,私奔天涯,可是凭他的家境以及对外面世界的陌生,又如何能让刘英过得幸福?

他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刘英在外面生活环境的改变,他俩的距离会越拉越大,大到最后相互慢慢淡忘的地步。

这期间村里还发生了一件事,刘兴旺与闫氏偷情,被回家来的刘长财逮个正着。

刘长财气急败坏,当时就掏出枪来,非要把刘兴旺就地正法不可。

刘老爷制止住了长财,说:

“如果闹出人命,事情就大了!一个巴掌拍不响,你家的那口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再说了,家丑不可外扬,别弄得满城风雨,十里八村的知道看笑话。饶了他这条小命,让他滚吧!从此不许他再上门。”

刘长财气不过,抄起栓门棍就是一阵乱打。

刘兴旺头破血流,左腿骨也被打折,刘老爷命人用门板抬他送回了家。

又到了艳阳似火的七月。

每年的这个季节,外面到处闹洪灾,可是这片原野也许是因为藏在了南面绵延群山的背后,所以十年倒有八年干旱。

农民们每天都起早趁着天凉去地里抗旱。

说是抗旱,其实就是到东面的大沙河里挑水浇地。

靠河近的地块还能勉强照顾着滋润点水,远点的地块只有放弃。

偌大的原野在烈日下奄奄一息。

这段时间,大龙和文林爷俩每天都起五更,除了给自家的二亩庄稼浇水,还得去帮刘老爷家的庄稼浇水。

这天太阳刚刚升起两杆高,天热得已经不行,一瓢水下去马上就被干裂的土地吸走。

爷俩一人一副木桶,挑两桶水来回得走上二里地。

地头传来了玉珍的喊声:

“家里来人了,你爷俩回家去啊。”

大龙抬头问道:

“谁啊?”

玉珍道:

“你回家就知道了。”

玉珍又道:

“林子也一块回去。”

大龙皱眉道:

“他回去干吗?”

玉珍不高兴得说:

“让他回去就回去好了,真的话多。”

远远就看见一人站在门前的柳树荫下,旁边的路上还停着一辆小轿车。

还没到近前,就听那人叫道:

“大龙弟,好久不见!”

大龙仔细打量着来人,他上身着一件白色的衬衫,下身穿着灰色的裤子,脚上是一双锃亮的皮鞋,白白胖胖,四十来岁的年纪。

来人笑着说道:

“怎么了,是不是不认识大哥了?”

大龙上前一把抱住来人,惊喜得说道:

“是天茂大哥啊!真的差点没有认出来!”

转身吩咐大龙去屋里搬来一张小桌和板凳,又叫玉珍去烧水。一边说着:

“屋里热,树底下凉快。”

来人正是吴天茂,上一次来是九年前了。

俩人落座,寒暄几句,话入正题。

大龙问道:

“大哥这些年来一直都在哪里发财?”

吴天茂掏出一个白色的手绢,擦擦额头上的汗,说道:

“说来话长,九年前我从你这儿离开后,就在潍县和益都一带,和汉口来的几位同志一起开展工作。暗地里发展会员,宣传我们推翻清朝统治的目的和方针。发动乡民,组织起一支上千人的队伍,平时他们都在家干活,等到全国起事时就马上起来呼应。”

喝了一口玉珍送过来的茶水,继续道:

“第二年秋,武昌起义成功,我们这边的队伍也竖起大旗,攻占了潍县,益都,临朐,寿光,高密等地的府衙,清廷军队兵败如山倒,我们几乎就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所到之处,皆弃械投降。”

大龙与文林都静静得看着吴天茂叙述,这些话题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围,插不进话。

呷了一口茶,吴天茂继续说:

“后来从南边来的义军北上路过潍县,我们几千人的起义队伍参加了义军。到了河北以后,我就留在了廊坊一带搞地方工作,一呆就是六七年。因为我曾在益都,潍县等地工作过,熟悉这儿,前段时间,中央党部任命我为胶东道西部特派员,负责这附近几个县的政务和军务的监管工作。”

大龙看着眼前这个曾经的战友加兄弟,感觉中间隔着好大一段距离。

自己只是一个满面土色,满脸褶子的庄户人。

而他却成了一方巡抚大员了。

心中不由感慨万分。

大龙恭贺他的高升。

吴天茂脸上露出了成功男人的骄傲之色。

他接着说:

“我今天来一是看看兄弟,分别这么多年了,的确有些想念。二来,想起俺这个大侄子现在应该也长大成人了,当年你死活不愿跟我出去闯一闯,现在不能再把孩子一辈子拴在这块土地上了。”

他看着刘文林继续道:

“今天来,看到侄子仪表堂堂,甚是欣慰。我想把他带走,留在我身边,为国家出力,不知兄弟舍得不?”

大龙连忙答道:

“舍得,舍得,感谢大哥的一片好意!你能把文林带出这个穷地方,我们家的祖坟算是冒青烟了!”

大龙转身对玉珍说:

“与吴大哥这么长时间没见面,今天得好好喝几杯!”

吴天茂也笑着说:

“好好,今天就一醉方休。”

酒菜已经摆好,仍然是庄户人招待客人的标准菜谱:大葱炒鸡蛋,油炸花生米。今天多加了一碟拌着辣椒面的萝卜干。

吴天茂喊司机小马一起过来喝酒,四人围坐一桌。

在树荫下一边聊着他们在义和团里的往事,一边喝着老白干,不觉间大龙与吴天茂都有了醉意。

吴天茂拍着大龙的肩膀,喷着酒气说:

“兄弟啊,你我虽然在一起的时间不长,可是我就觉得我俩特别投缘!这些年没事就会想起你来。”

大龙听着也挺感动,眼眶有些湿润。

吴天茂接着说道:

“以后文林跟着我,你就放心好了,我会尽我的能力让他出人头地。”

饭后,大家喝茶聊天,消着酒意。

屋里玉珍忙活着帮文林收拾换洗的衣服。

玉珍对文林说:

“你没出过远门,自己在外要注意身体。有时间就回来看看,实在太忙也别忘记给家里写信。还有,无论到哪里,都要记得你还有个哥哥下落不明,带着找找,天可怜见,说不定能找到呢。”

一边说,一边又开始抹眼泪。

刘文林长这么大,就没离开过父母的身边。

临要远行,还真的有些不舍。

上车了,大龙和玉珍还趴在车窗上叮嘱没完。

吴天茂笑着说:“等文林出息了,就回来把你俩也接到城里去。”

潍县历史悠久,自古为东莱首邑,北海名城。

文风昌盛,科甲蝉联。

一马平川,物产丰富,也是兵家必争之地。

乾隆年间曾有“南苏州,北潍县”的说法。

曾任职潍县的郑板桥更是留有;

“三更灯火不曾收,玉脍金齑满市楼;云外清歌花外笛,潍州原是小苏州”的诗句。

吴天茂的特派员行署坐落在潍县城钟楼西,东距朝阳门不远。

行署驻有一个班的士兵警卫,另有两名书记员负责转发文件和招待来客。

吴天茂吩咐司机小马安排刘文林的住宿。

第二天上班后,吴天茂对刘文林说:

“以后你就跟在我身边,负责各个县衙的工作联络。初来乍到,业务不熟。不过也不用心急,慢慢来。”

几天后,刘文林慢慢了解了吴天茂的职责以及管辖范围。

吴天茂是北京国民政府特派来,负责胶东道西部潍县,寿光,昌邑,益都,昌乐,临朐,安丘,高密,诸城九个县的政务监管。

相当于古代的钦差大臣,官职不高,权力挺大。

吴天茂正经行伍出身,做事雷厉风行。

每天都起的很早,简单早餐过后就忙着处理政务。

刘文林知道吴天茂的习惯,所以每天也不睡懒觉,总想替特派员多分担些工作,虽然他还不是很熟悉手底下的活。

吴天茂把刘文林引见给潍县的县长郭东兴,和警察局长毕从军,直言不讳得告诉他们:

“文林是我当年在天津与洋人打仗时,同在一个战壕里生死兄弟的儿子。麻烦大家以后多多关照!”

县长郭东兴五十左右的年纪,精瘦干巴据说曾经做过前清时的秀才,所以看上去还有股文人的酸气,缺少一县之长的霸气。

警察局长毕从军不到四十岁,肥胖的身子,油头粉面,与人说话和和气气,根本看不出警察应有的阴狠,据说前清时是县衙大牢的狱长。

因为吴天茂的权势庇护,刘文林的工作顺风顺水,也对吴天茂怀有感激之情。

他抽空给刘英写了一封信,信中介绍了自己来潍县工作的经过,末尾嘱咐道:

“一人在外,注意身体,注意安全!其实我每天都很想你!”

刘英收到信后,急急拆开。

看完信后,心中有些甜蜜,又有些许内疚。

自己来济南快三个月了,每天除了上课,课余时间和大家聚在一起,听蔡金林老师讲国内国际上发生的事。

或与周清一起出去游玩,济南的名胜古迹到处都留下了他们的身影。

自从认识周清后,她一直把他当作哥哥。

周清见识渊博,谈吐优雅。

对她更是无微不至的呵护,让她感觉温暖之余又带有莫名的惴惴不安。

特别是最近,周清几乎隔三岔五就来接她出去吃饭,游玩。

她矛盾着。夜里睡不着的时候,脑子里一会是刘文林淳朴的笑容,一会是周清爽朗的笑脸。

她看得出,周清是喜欢她的,并且是那种男女之间的喜欢。

原来心里一直都被刘天林占满着,可是现在,周清在渐渐对刘文林的空间进行挤压,甚至有可能把刘文林全部挤出她的世界。

她有些恼怒,恨自己不能拒绝周清的热情。

每次回来后,她总是懊悔不已,感觉自己对不起刘天林。

可是当周清出现在眼前,用那迷死女人的微笑看着她的时候,她则没有了拒绝的勇气。

今天又是礼拜天。

毫不意外,周清又来到了校门前,等着刘英出来。

刘英在宿舍里踌躇着,心中矛盾重重,不知是否应该与他出去还是应该拒绝。

刘文林信中最后那一句:“其实我每天都很想你”让她不能释怀。

她始终不能忘记与刘文林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可是心中也对周清有着莫名的喜欢。

谭紫晶看着她,酸溜溜得说:

“帅哥已经等在门外,你却故意磨蹭,让他着急是不?你知道不,每次周公子来接你,羡煞了多少姐妹!”

刘英叹了一口气,没有回答。

她没法向她解释此时的心情,也不想对她说心底深处还藏着另一个男人。

最终,她还是出来了。

周清还是一身白色西装,还是那样潇洒迷人。

欢乐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天就黑了,街上小贩的叫卖声也渐渐变得稀稀落落。

周清带着她还是来到他俩经常来的“宴宾楼”,仍然要了一个楼上的雅间。

今天玩得高兴,心情愉快,俩人不觉都喝了不少酒。

周清右手端着酒杯,左手支着下巴,静静得看着英子,眼神有些迷离。

英子看着周清眼中透出的情感,心中一阵迷糊。

白天刘文林还偶尔会出现在脑中。

此时,华灯初上,醉眼迷离时,心中似乎已经被眼前的这个男人占满。

周清伸手握住了她的右手,轻轻念道: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英子熟悉这首诗歌,这是一首恋歌,是男子追求心上人发出的急切而又无奈的恋曲。

她感觉浑身燥热,心跳加速。

她不想考虑太多,只想享受眼前的柔情。

左手举起酒杯,对着周清说:

“来,再干一杯。”

说完,已经仰面而尽。

脸色更红,心中更热。

周清起身过去搀起她,向楼下走去。

她紧紧靠在他的身上,由着他信步而行。心中只愿这种美妙的时刻能一直持续下去。

饭店旁边就是济南有名的“天泰客栈”,周清扶着她进入了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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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酒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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