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当年之事
从四年前江州乡试的落榜考生入手当然没什么逻辑上的问题,但具体操作起来,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原因很简单,人数太多了。
江州下辖九府七十八县,每县前来参加乡试的秀才人数在三十至五十不等,所以四年前那场乡试的考生人数总计三千五百一十三人。
乡试中举的比例大概在三十取一,也就是说,那年落榜的考生,共有三千三百余人。
这如果要一一排查,绝对要累死应天府的官吏们。
所以,当赵煜看到面前这份密密麻麻的落榜考生名单时,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安成,可有办法缩小排查范围?」
林安成想了想,道:
「大人,下官以为,若只是不幸落榜,考生就算心怀怨怼,也不至于要杀主考官,毕竟可以三年后再考便是了。下官怀疑,当年那人恐怕不幸在死在了考场中,所以才有亲友来为其报仇。敢问赵大人,当年的乡试过程中,可有考生意外身亡?」
没错,乡试考场是会死人的。
大周朝的乡试三年一次,每次考三场,每场为期三天,所以考生需要在贡院狭小的号舍中待上九天七夜。
这段时间内,考生们吃喝拉撒睡都在这一平方米左右的「牢笼」中。
没错,大小便也要在这里。
其实,贡院是有专用厕所的,只要考生举手示意,便会有考官带其前去。
但问题是,这样一来,这位考生的试卷上就会多了一个标记,也就是俗称的「屎戳子」。
有了这个标记,将来阅卷的时候,哪怕这位考生答得再好,也基本不可能中举。
因此,大部分考生都不会选择去厕所,一场考试下来,整个贡院臭气熏天。
另外,吃的东西也必须由自己带,三天下来,凉了馊了都是正常。
所以,长达九天七夜的乡试,绝对是一场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折磨。.
尤其对一些年迈的、身体不好的、乃至带病上场的考生而言,更是堪称鬼门关。
考场死人真不是什么稀奇事。
林安成可是经历过乡试的,那绝对是一场不堪回首的记忆。
赵煜回想了一番,点头道:
「本官记得,当年那场乡试过程中,天降大雨,气温陡然转冷,不少考生都因此染了风寒,还有几人甚至直接病死在了当场!」
说着,他立刻转头对手下吩咐道:
「即刻将这几人找出来!」
林安成又开口提醒道:
「大人,恐怕还要注意那些染病之人,虽然他们并未死在考场,可若离开之后没能撑过去……」
赵煜点点头,又对一旁的文书道:
「即刻拟文发往江州各县,命各地排查四年前参加乡试的秀才,将所有已经不在人世的名单,以及死因等情况报送上来!」
「是,大人。」
交代完这些后,赵煜明显有些精神不济,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上双眼,伸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
「本官乏了,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领命告退。
林安成走到门口,却听后面的赵煜突然叫住了自己:
「安成,你留一下。」
「是。」
林安成回身走到赵煜跟前,就见他眼睛依然闭着,口中却幽幽道:
「安成,其实四年前的那次乡试,对我来说,也是一场不堪回首的记忆……」
林安成心中一动,连忙问道:
「敢问大人,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正如我刚才所言,那年乡试期间,天降大雨……」赵煜睁开眼睛,长出一口气,「但却不是一般的大雨,那场雨连下了七天七夜,江州不少地方都发生了洪涝,就连举行乡试的贡院,也因排水不畅,导致部分地势低洼的号舍泡在了两尺深的水里……」
林安成闻言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两尺深,那如果坐下的话,整个下半身就都泡在水里了。
在阴冷的秋雨里泡上几天几夜……
这不死人就怪了。
赵煜也面露不忍之色,继续道:
「当时很多考生哭嚎着向我们求情,希望能改期重考。但……这怎么可能呢。国家选士之盛事,怎能因一场大雨而改期!
「也有一些考生实在坚持不住了,便求我们放他们出号舍,到无水的干爽地方修整一番。但这也是不可能的。大周科场规矩,号舍一旦上锁,除非考试结束,或者考生自愿放弃,是决不能将他们放出来的。
「就这样,很多考生都因长时间泡水而染了风寒,咳嗽不止,甚至有人因此死在了考场中!
「本官于心不忍,曾劝他们自愿放弃,三年之后再考。
「有些考生坚持不下去,便主动放弃离开了。
「但也有部分考生却不愿离去,咬牙死撑……呵呵,安成,你说说,这些人因此病了,死了,真的该怨我们这些考官吗?」
林安成暗自叹息。
其实他心底里也认为这个时代的科举过程实在很不人性化,考个试简直跟受刑没区别。
但这个还真怪不到赵煜这样的考官头上,这个时代的考场环境和规矩就是这样的。
儒家文化本就重视对精神意志的磨练,所谓「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认为这样才能筛选出合格的治国人才。
「大人,这当然不是您的错。」林安成安慰道。
「可现在明显有人将这个罪孽算到了本官头上!」赵煜猛地一拍扶手,站了起来,原本的颓然和迷茫一扫而空,恢复了一位封疆大吏该有的气势。
他来到林安成跟前,按住其肩膀,沉声道:
「安成,这次你救了本官一命,本官自会牢记心中。」
林安成刚想拱手自谦几句,却被赵煜伸手打断:
「好了,你我就不必见外了。从今日起,我自当视你如自家子侄,别的不敢说,至少在江州,本官定会保你一路官运亨通!当然,在这之前,你还得帮本官将这个该死的凶手揪出来!」
这就是赤裸裸的拉拢了。
林安成也当即表态道:「大人放心,下官一定竭尽全力,为您找出此案真凶!」
「很好。」赵煜满意地点点头,又道,「此案从现在起,就交由你全权负责,若有什么进展,也不必去找蔡继松了,直接来见我。」
「是,大人。」
「还有,最好在两天内破案,否则,内卫司怕是要插手进来。」
林安成闻言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大人,恕下官直言,若是有内卫司的协助,侦破此案应该更容易才是啊,为何您……」
赵煜摇摇头,语重心长道:
「安成啊,你还太年轻,不懂官场斗争的凶险。你以为内卫司是好相与的?尤其那个方乙嵬,他可不是个省油的灯。若是让他将手伸到了地方事务中,将来要再将其赶出去,可就千难万难了。」
「下官明白了。」林安成表面点头,内心却开始嘀咕,这个理由实在有些牵强,看来赵煜恐怕跟方乙嵬不太对付。
「去吧,若查案遇到什么困难,直接来找我。」
「是,大人。下官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