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骗局
“今年君士坦丁堡的天气就跟热恋中的小姑娘一样,阴晴不定啊!前几天还是暖洋洋的夏日,今天却骤然步入凛冬!”普林斯脸色苍白地搓了搓手指,青紫的嘴唇开开合合。
费尔南多顺从他的话题,很照顾地应和:“对啊,真是让人苦恼的任性。”
“洛维特少爷,听闻您最近从大商的旅人那里得到了一只鸣笛鸟,是不是真的像他们口中所说的那样,通体雪白,就和白玫瑰一样?”普林斯露出熟络的表情,语气中似乎满是好奇。
费尔南多一直垂着眼帘避免与普林斯眼神对视,这个时候他却缓缓抬头,露出碧绿的、宝石一样的眼睛:“啊,的确,那是我的哥哥送给我的礼物。”
“那可真是幸福呢少爷!”普林斯再次露出夸张的神情,费尔南多却没法再像刚刚那样放松且漫不经心了。
他不经意地拔高肩膀,浑身肌肉紧绷收缩,这个时候他忽然发现普林斯其实很高,虽然这个使者和皇帝宫殿里的人一样,苍白羸弱。
但从这一刻起,他在费尔南多眼里的危险性就和填装了火药的枪统一样,迅猛而致命。
而普林斯似乎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个少年的警觉,他开始嘀咕着自己日常工作的不易,抱怨皇帝派遣给他的这份苦差事,就和任何对皇室不再尊敬的人一样,指手画脚着皇帝的所有命令。
费尔南多谨慎的没有开口,实在需要他说话时,他也只是说“这是皇帝的用意”。但普林斯的话越发放肆尖利,就在他准备指责皇室对平民增加的税务时,议会的门被打开了。活死人们从墓地走出来,竟然还有人面带微笑,似乎把从会议中分到的大商土地已经揣进了兜里。
“啊,夏迪斯大人!”普林斯立马撇下费尔南多,谄媚地迎向老夏迪斯。奇美拉的敕令挂在他手上简直就成了一个笑话。
而黑发蓝眼的青年若有所思地看着奇美拉的敕令,眼神在老夏迪斯和普林斯之间打转。还有其他家族的代言人围着老夏迪斯,这条阴险的老毒蛇就像块吸引苍蝇的腐肉。
“金。”费尔南多快步走到黑发青年身边,他就是金?维洛特,这次会议的主持者。
“南多,”金回过神来,“我们走吧。”
费尔南多跟上他哥哥的步伐,和夏迪斯众人擦肩而过。普林斯谄媚的眉眼映入他的眼帘,而他分明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灼热的杀意。
他们率先到了半山宫殿的出口,各个家族的马车停放在宽阔的石阶上,雄鹰、狮子、白鹭、麋鹿、栀子花……马车上印有各式各样的家族徽章,而最为显眼的莫过于博尔顿家族的独角兽、洛维特家族的白玫瑰,以及夏迪斯家族的毒蛇。
安东尼奥还没有离开吗?费尔南多看着独角兽徽章,心里感到疑惑。
“南多,我们走回去吗?君士坦丁堡的第一场雪,值得人们驻足欣赏。”金戴好皮质的手套,微笑着询问费尔南多,打断了他的思索。
“可以。”费尔南多点点头,他正好要和哥哥说一下普林斯的举止。寒冷可以让他们的思维活跃起来,马车里烧热的炭火只会消磨人的意志。
金给费尔南多戴上狐狸皮毛的帽子,盖住了少年耳朵和一头柔软的黑色短发。兄弟俩并肩而行,家奴驱使着马车不紧不慢的跟在身后。
“哥哥,皇帝派遣了使者前往议会,但是却没有进入议会。”费尔南多率先开口。
这场议会是禀告了皇帝之后才召开的,
依照传统,皇帝会派遣使者前来旁听。而这次议会的老爷们却更为过分,连使者旁听都不被允许。
金看向他,淡蓝色的眼睛沉默地注视着费尔南多。
“南多,在议会开始前,皇帝并没有派遣使者前来,那是在代言人参与会议之后才匆匆下发的诏令。”
费尔南多有那么一瞬间的无法掩饰的惊愕:“他们没有上报给皇帝?”
“不,是皇帝没有听到这个消息,”金转而看向绵绵无际的大雪,“是宰相大人没有告诉皇帝,或者是有什么人并没有禀告宰相。”
费尔南多明白了哥哥的话。议会按照流程将会议的内容和时间告知皇帝,然而这中途出现的意外就不能怪罪于议会。至于这意外又有多少是议会的手脚,那谁也不得而知。
“几个世纪以来的传统,在半山宫殿举行的会议是不被允许中途打断的。皇帝得知消息之后派遣的使者也不能被允许进入,”金笑着扭过头,看着费尔南多,“你和安东尼奥?博尔顿的提前离场按理说也是不被允许的,在圣?安不罗斯的时代,议事厅外面会有骑士看守,斩杀不符合规定的与会者。”
费尔南多笑笑,有些懊恼地摸了摸自己的帽檐:“真是失礼呢。”
金伸手勾着他的脖子:“还好你的哥哥是会议的主持者,对吗?”
“感谢伟大的哥哥!”费尔南多左手握拳放在胸口,戏谑的表示自己的感激之情。
金拍了拍他的脸蛋:“得诚挚一些。你的鸣笛鸟还好吗?”
费尔南多瞬间僵住了,他差点儿忘了这件事!金也察觉到了费尔南多的不对劲,松开手:“怎么了?”
“……在会议结束之前,普林斯大人问我的鸣笛鸟……是不是像传言一样,通体雪白。”费尔南多看向金的眼睛,同样在那双微蓝的眼睛中看到了警觉。
南多的鸣笛鸟,那是前几天才从一个易物的大商人手里换过来的。而且由于是金筹备给南多的礼物,购买的奴仆是以虚假的名字交换的。也就是说,除了南多、金以及他们贴身的奴仆之外,不应该有人知道这只可爱的鸟雀栖息在洛维特的府邸。
而普林斯大人,服侍皇帝的中宫之人,为什么会知道一个贵族少年的琐事?
而普林斯身后的人……是皇帝。
“普林斯还和你说了什么?”金的蓝色眼睛神变得锐利起来,像是要掀起巨浪的海。
“他抱怨皇室,甚至是指责皇帝,”费尔南多认真回答道,“而且想引诱我说出对皇帝的不满。”
“……真的是很奇怪,但又可以理解的举动。”金捏了捏鼻梁,忽然咧嘴笑了起来。
“每一任君主都叫圣?安不罗斯,他们认为从这个名字身上可以获取力量和智慧。可是时代在变化,骑士手握刀剑冲击的故事只限于人们的传闻之中。”金?维洛特接着说起了与之无关的一些事情,费尔南多没有打断哥哥。
两人顺着石板路走出半山宫殿,皑皑大雪中的君士坦丁堡沉睡着。路上的行人步履匆匆,在低声抱怨这该死的冷天气,现如今供暖或许成了居民们的头号问题。
而远处皇帝的寝宫,圣罗兰之殿出人意料的灯火通明,喷火的奇美拉雕像伫立在宫殿的顶上,尖锐的屋顶像是要贯穿这只怪物。接着他们便看见了圣罗兰前面停放的马车,比半山宫殿前面拜访的更为繁多。
金指着圣罗兰宫殿:“那就是另一个议会。”
费尔南多几不可见地点点头。虽然皇帝并没有收到议会召开的请求,但似乎议会的老爷们也没有收到圣罗兰宫殿的邀请函。至于他和安东尼奥?博尔顿只是家族派来的挡板,而真正的分赃会议在奇美拉的羽翼之下。
这当然不是皇帝的手笔。两个议会的出现是因为有人和夏迪斯家族不和,而当今的局势不能容忍一丝一毫的时间上的浪费。
所以有人哄骗了老夏迪斯,让他以为博尔顿和洛维特家族不愿意参与纷争,于是派遣了家族中的年轻人前来。而另一方面,那群幕后的人一定诱导了夏迪斯家族中掌有家族徽章的年轻人,让他参与了另一个会议。
不被允许进入议会的普林斯就像是议事厅外看守的骑士,让察觉到不对劲的鹰探们无法进入议会告知他们真相,也让议会中的人们无法离开。
费尔南多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夏迪斯家族的马车还没有出来。
“金,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费尔南多转而询问他的哥哥。
“在家族委派我作为会议的主持者的时候。你出席议会的消息宣布时,我更加笃定了。”金微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老夏迪斯无法意识到吗?”
“所有人都在哄骗这条老毒蛇,”金?维洛特不可否置,“东方有个成语叫三人成虎。古时候有名聪颖的臣子为了向他的皇帝说明流言的危害,于是给皇帝举了一个事例。”
“他问皇帝,如果有一个人和皇帝说集市上有老虎,皇帝会信吗?皇帝说不会。
他又问,如果又有一个人说集市上有老虎呢?皇帝有些犹豫,但还是回答不信。
他接着说,那么第三个人向皇帝禀报集市上有老虎呢?皇帝沉默了很久,点了点头。”
金停下脚步:“然后臣子说,这就是流言的可怕之处。以后如果有人在皇帝面前说他的坏话,皇帝一定要想起他讲的故事。而后臣子离开帝都,真的就有人向皇帝不断诋毁臣子。然后臣子也就真的成为了故事中的老虎,被皇帝不断疏远。”
“我们所有人,都是看见了老虎的人。”费尔南多接着哥哥的话。
“是的。”金赞许地点点头。
“而且,老毒蛇终究会被新的毒蛇顶替的。蛇是冷血而自私的,它们擅长独立行动,宁可在冬天孤独的沉睡,也不愿意相拥着相互取暖。这样的家族的崛起,终究只是昙花一现,”金从袖子里拿出一支白玫瑰递给费尔南多,“还有就是,生日快乐。”
费尔南多接过花,玫瑰的枝梗上还有锐利的花刺:“白玫瑰不应该在这样的季节开放。”
“可是这是你的生日,”金忽然打了个喷嚏,他搓了搓脸颊,认真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