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白玫瑰与剑
费尔南多忍不住笑了起来。
生日?真的是很好的一个借口。
刚刚说夏迪斯家族是个不被看好的家族,充满不确定的各种劣势,而此时送上的白玫瑰不就是一种隐约的……炫耀。
丛生的,密集的,耐寒,高贵纯洁,还带有危险的花刺,就像洛维特家族中的每一个人,所有人。
“南多,宁宁最近又做噩梦了。”金的声音再次响起,而费尔南多脸上的微笑还没来得及收回。
“去看看她吧。”金的语气稀松平常,但和刚刚祝他生日快乐的兄长模样却是相差很远,费尔南多觉得。
其实金说“去看看她吧”也是以一个兄长的身份,不过费尔南多并不喜欢他和金名义上的这个妹妹——宁宁?维洛特。
“她又梦到什么了呢?”费尔南多收起白玫瑰。
“大火把世界都点燃了,然后海水涌上圣罗兰的屋顶,”金的眼神有些无奈,“你知道她总是在做一些奇怪的梦。”
“好吧,我去看看她,不过不是今晚,”费尔南多,“十八岁的生日不应该浪费在无聊的聚会上,我的意思是,今晚的家宴也不会去了。”
“家宴是很无聊的事情吗?”金反问道。
“只有一个家的时候,并不无聊,”费尔南多率先登上马车,人已经钻进厚厚的毡子里面,而声音还抛在外面,“再站下去就得冻死了。”
“伟大的奇美拉……你给我的画还没画完呢……”金嘀咕一句,也跟着登上了马车。
……
穿着白色蓬蓬裙的少女正在花园里睡觉,姿势不太雅观——她挂在树的枝丫上摇摇晃晃,白色的裙摆像是被压扁的纸杯蛋糕。
不过狭长的枝丫也让少女充分地展示了她的好身材,背脊挺直了与枝丫紧贴,露出的线条玲珑有致,像春山般柔软。然后是巴掌大的漂亮小脸,栗色的长发和树干几乎融为一体。
花园里寂静无声,没有人去惊扰睡美人的美梦。当然,也有可能是噩梦。
费尔南多?洛维特刚走进府邸的后花园就看到这一幕。
他有时候在想,那个心思古怪的、魔女一样的“妹妹”,可能就是因为这些奇奇怪怪的睡姿才会不断做噩梦。毕竟谁会尝试在纤长的树干上睡觉?
费尔南多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站了很久,不靠近也不远离,像个疏远的长辈。而在宁宁面前,他的确是一个疏远的长辈。
很奇怪,女孩子像是天生柔软的花骨朵,让人不自觉的温和下来对待。就像费尔南多不喜欢宁宁,却总是在这个妹妹露出某种可爱的、祈求的眼神时内心感到无限的柔软。
金对她更是毫无抵抗力。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他甚至为了金对宁宁的亲昵而吃醋。金还和他说过,宁宁是白玫瑰,而哥哥们是守护她的剑。
金说这话的时候还只有八岁,现在回想起来那真的是令人尴尬的发言。每次费尔南多想从金那里获得新的礼物时就会和他复述这句话,而金恨不得把他打晕了放上前往大西洋的海上马车,实在是太丢脸了。
总之没有人不爱这个小魔女,没有人不爱宁宁,而这朵白玫瑰却像是不会爱别人一样。她不会对别人的偏爱做出回应,所有的反应似乎只是因为她“想”,而不是为了其他任何人、任何原因。
这就是费尔南多不喜欢她的原因。
奈何金就像是中了某种巫术一样对宁宁无限包容,
在贵族宴会中游刃有余的金在她面前,就是一个手足无措的、想讨好妹妹的哥哥。
好吧,这也是他不喜欢宁宁的重要原因。小孩子不会喜欢分享,特别是自己在乎的东西。
费尔南多转身,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的离开。而树枝上的少女悄悄地睁开眼,露出漂亮的碧绿色眼眸。
相较于金的蓝色瞳孔,她和费尔南多有着相同颜色的眼睛,似乎看上去更像是亲兄妹,而且两人几乎长得一样的脸很有说服力。
对了,她和费尔南多是同一天出生的,也可以说他们是——双生子。南多不喜欢和她分享生日这份喜悦,所以金会给两人准备不同的礼物和生日宴会。
南多和她也会默契的一前一后过生日,昨天是南多的生日,所以今天是她的生日。
金在南多之前来过,带给她东方的香料和丝绸作为礼物,而南多只是来看看她。因为金让他来的,所以他来了。同样,如果金没有要求他,他就不会来。
宁宁从树枝上坐起来,歪着脑袋想了想,还是叫了一声“哥哥”。费尔南多的身影早已远去,当然听不见这一声宛若叹息的消失在风里的呼唤。
君士坦丁堡白雪皑皑,花园里温暖如春天。家族为了给宁宁打造一个这样的花园,耗费了大量的资源,而这就是洛维特家族给白玫瑰的宠爱。
所有人都爱宁宁。
……
小祝子跪在她面前发抖。
不能怪他没有定力,娘娘的赏月宫此时内外都是披甲执锐的侍卫,一片缟素,肃杀的气氛蔓延,又有着浓浓的血气飘散。
“小祝子,去把我的琵琶拿过来。”昭仪面容恬静,不慌不忙地吩咐着小祝子,似乎没有看到这些凶神恶煞的侍卫。。
小祝子应诺着起身,身体已经形成了应激反应一样,即是害怕得不行,脚步落下的时候还是轻柔得发不出一丝声音。侍卫们没有阻拦,他一直走到门口,迎面遇见一个穿着月白色衣裳的大人。
小祝子噗通一声跪下,声音颤抖着请安:“丞相大人。”
“起来起来,这么害怕干什么?”大人笑容和熙地扶起他。小祝子腿一直发软,勉勉强强地站在大人面前,低头弓腰,无比温顺。
“昭仪可在宫中?”大人问道。
“……在的。”
“无事,你去做自己份内的,这里没有你的事了。”大人挥挥手,大跨步走进宫殿。昭仪自然察觉到了访客的到来,不过她依旧坐在平日里休憩的小榻上,自在而慵懒。
“娘娘近日可好?”大人走到殿内的中央,神情自若,施施然坐在早早备好的座椅上。
“皇上驾崩,我这做妃子的,又能好到哪里去?”昭仪叹了一口气,似乎真的是颇为忧愁。
“圣上功德浩荡,此遭不测,只得说是小人作恶上天不公啊!”大人用手拍击木椅的扶手,看着是极为痛心疾首。
昭仪笑而不语,任由大人表述衷心。而没有了应和的听众,大人的表演就显得格外的突兀,这表演者也觉得腻味,不由得停了下来。
他叹气:“昭仪,或者说……姊姊?”
“不敢当,大人现在是代行国事的丞相,不是本宫的族弟,”昭仪站起身来,身上穿着金贵的华服,下跪低首,“给丞相大人请安。”
大人不起身,反而笑着抚了抚自己的袖子:“昭仪,没有娘娘给臣子请安的规矩,也没有娘娘给臣子下跪的规矩。”
“这太平宫中,从今往后,大人的话,就是规矩。”昭仪斩钉截铁。
大人仰头看天,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语气幽幽的:“昭仪,你可还记得自己叫什么?”
“……牧天桐。”昭仪淡然自若。
“牧天桐……好,牧天桐!”大人声音猛地拔高,“牧天桐,谋害圣上,你可知罪!”
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仿若拿着屠刀的侩子手。昭仪这时候抬起头来,毫不畏惧,直直的与他对视,就像小时候一样,眼神中带着长姐的威严。
“大人的话就是规矩,本宫知罪!谋害圣上,自当受极刑,千刀万剐。”昭仪双手一展,长长的衣袖就像是张开的羽翼铺展,然后她双手交叠,叩首,伏倒在地。
“可你的父姓,是牧。”大人,或者说是牧天德,垂眸看着跪倒在地的姊姊,眼神中没有一丝其他情绪。
昭仪直起身来,嘴角嚼着笑意。只见她伸手从袖中抽出短刀,拔掉头上金凤银鸾的发簪,三千青丝如瀑布般倾泻。
然后她手起刀落,一把把黑发落地,转瞬间柔顺的长发便变得零碎不堪。
“割发,不记父母恩情,自此,不再和牧家有一丝瓜葛。”一字一顿,让人心惊胆战。
“……行刑!”牧天德招手。
一旁候着的侍卫这时候活了,只见一个身着玄色重甲的士兵上前,在昭仪身后站定。-
他抓着昭仪的残发,迫使娘娘昂着头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寒光冷冽的剑架在那柔嫩的弧度上,然后猛地割动,鲜血喷涌而出。
他松开手,昭仪立即像落花一样哀哀倒地,身体还在抽搐。
牧天德默不作声地看着她,然后像是在和她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姊姊,家中族谱早已将你除名,就算死了,你也不能回家,只能做一个孤魂野鬼。”
昭仪没有听到。
小祝子抱着琵笆跑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娘娘躺在血泊里,眼睛还是很明亮的,像是烧红的炭。
小祝子懵懵懂懂地走到昭仪身边,跪坐在地,怀里抱着琵琶。他弯下身子,小声在昭仪耳边叫道:“娘娘?琵琶取来了。”
昭仪嘴唇蠕动着,眼睛里的光越来越暗,像是炭火就要熄灭了。
牧天德伸手:“拿刀来。”
一旁立刻有人解刀,递给他。
小祝子愣愣地看着昭仪的嘴唇,牧天德从他手里抽走琵琶,递给刚刚行刑的侍卫:“给昭仪弹一首追魂。”
侍卫身形一滞:“禀大人,小人不会。”
“不会?怎么会不会?”牧天德反问他,笑得很高兴。
然后他提刀,砍掉了侍卫的脑袋。血洒在小祝子的脸上,还淋湿了他的半边肩膀。大人的眼睛血红,脸上却带着笑。
小祝子抬头,半张脸血红,半张脸白皙。
牧天德看了他一眼,晃荡一声扔掉刀,转身就走。然而没走出几步,小祝子忽然喊了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