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破釜沉舟
七九年正月初一大清早,妈妈轻轻推开老大的房门。
“喵——,喵——,阿嘢,出去了。出去了呢!这个家伙啊,硬是关不住呢,钻山打洞跑出去了。”妈妈一进来,就开始唤猫,当没有听到猫的回答后,抬头又发现屋顶上掀开了一片瓦,如是自言自语地走到米缸旁打米煮饭。
朦胧中,老大听到了妈妈的话。如是,便问:
“您刚才说什么?”
“么子咯?就是昨晚,我把这只麻猫关在你的房间里,让它捉老鼠。可是,它就是关不住,还是跑出去了。”
“哦,是这样。”
爷爷坐在堂屋里想,今年真是大吉大利。初一早晨,媳妇到长孙的房间里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出去了。”
“真是太妙了!”爷爷又自言自语地说。
“妙——啊——出去了。”一个参加高考的学生,正月初一听到这句话,还有什么不高兴的呢?老大马上起床。
“妈妈,给您拜年。”老大迅速起来对妈妈说。
“免哒免哒。昨晚半夜的时候,我把猫捉来让它守仓库,实在把房门关紧了,可它还是跑出去了。你看咯,它掀开一片瓦呢。你要想办法把那片瓦捡好。”妈妈说。
“好的。”老大又补充说:“出去了。好啊!”
“啊?”妈妈有点疑惑。
“就是要出去啦。”老大笑着说。
“哦。等下,你要快点把那片瓦盖好。天要下雨了。”妈妈好像领会了老大的意思。
“没问题。”老大说。
吃了早饭后,老大搭着楼梯爬上屋把那片瓦捡好了。
正月初六,龙老师来到了联校,找到了曾支书。
“曾支书,您好。我要向您请假或者是叫着辞职。我要去县一中补习,继续参加高考。请您批准。”龙老师说。
“看来,我不同意是不行的啦。你的态度这么坚定。”曾支书说。
“您会批准的。”
“其实,你父亲和我们说了你的事。”
“那好。那我就视同您和陈校长都同意了。”
“我们想留你啊。”陈校长说。
“谢谢您的好意!”说完,他就往莫老师那里去。
“莫老师,我准备明天到县一中去插班复习。特来给您汇报的。”龙老师说。
“去吧,祝你成功。我在这里等你的好消息。”莫老师说。
“好的。”
初七,龙老师在家做动身的准备工作。先是把所有复习资料都找齐,把它装在一个袋子里;把换洗的衣服打在被包里;在他的那个会计木箱子里把这几年当民办老师余下的所有钱财都装在口袋里。一点数,共计九十八点八元。主要来源是每一个月5元的民办老师生活补贴费。他估计半年时间的学杂费和生活费都差不多了。
一切准备就绪,只待明朝动身。
忙完了准备工作以后,他对妹妹们说:
“大哥明天要去县一中复习迎考。你们三姐妹在家,一是要好好学习;二是要听妈妈的话。还有,你小哥在部队写回来的信,大妹你就负责回信。你还要照顾好两个小妹。”
“好。”大妹说。
然后,他跑到堤上,深情地呼吸了一口带着漉湖气味的新鲜空气,举目环顾了四周天野。他觉得,今天的黄昏,尽管是风平浪静,可是这正月间的夕阳,总是显得那么无精打采。他也无心欣赏漉湖的夕阳。因为只要是天晴,
可以天天看着早晨的太阳从东边的地平线上升起,黄昏的夕阳从漉湖的水平线上落下。连太阳的那个核点,都看得清清楚楚。听说,有的人不远千里跑到一个什么山上去看日出日落,他觉得真是好笑。这有什么好看的?反正这太阳,东升西落,天天如此。也许,那些人从来没有看见过日出日落,要去登山开开眼界而已。
他想,明朝这一去,就是半年不能回家。要是红榜高中,凯旋归来,那定是誉满乡梓。要是......真不敢细想啊。不管这么多,决心背水一战。不成功,便成仁。
“割断一切牵挂,独立地向前踏进。”
这时,他突然发现,父亲从东边的漉湖堤上回家来了。父亲平时一般不大和儿女们说话,老大看着父亲,面带微笑打了招呼:
“您回来了。”
“嗯。”父亲嗯了一声。
老大如是默默地跟着父亲走到了地坪里。这时,老大又突然发现联校的曾支书和陈校长从西边的田间小路也来到了他们家里。他一看这阵势,估计是有事。忙上前打招呼:
“曾支书、陈校长,你们二位领导怎么这个时候到我们这个偏僻的乡村来了?”龙老师说。
“我们都是为了工作而来啊。布置开学工作,今天忙了一天。现在,我们想和你交流一下想法。”陈校长说。
“我有什么好交流的?”龙老师觉得很奇怪。
“稀客!快点进来吃饭。”妈妈说。
这是他所知道的,一般到了星期六这个特殊的日子,妈妈的饭菜总是会准备得多些。她估计父亲会回家,或许还有什么同事来。万一有事没回来,剩余的饭菜,可以下餐吃。万一吃不完的剩饭剩菜就喂猪。
吃完晚饭后,曾支书和陈校长一人搬一把小椅子坐在灶围子里,因为灶里还有余火,灶前是很暖和的。虽然明天就要立春了,但是这新正月的夜晚仍然是寒气逼人的。龙老师和父亲坐在饭桌旁。他妈妈在灶前灶后,忙来忙去。先是给他们每人泡了一碗茶。然后就收洗碗筷。
“龙老师,你一定要去补习参加高考吗?”曾支书单刀直入地说。
“是的。”龙老师回答。
“今天,我们来的主要目的就是想留你在张家塘联校继续任教。”陈校长的话也不转弯抹角。
“其实,我已经向你们二位领导表示过我的意思。请你们不要留我。放我一搏。”龙老师说。
“龙老师,我们学校目前就是缺初中的语文和数学老师。而你是我们最理想的人选。你不仅能教数学,而且能教语文。”陈校长说。
“其实,胜任初中语文和数学教学工作的老师肯定还有。”龙老师说。
“可是,我们公社考上中学民办教师的只有你一个人。”曾支书说。
“你在联校工作一年了,我们互相了解了。你的工作非常好,联校非常需要你,你就留下吧。你想教数学就教数学;爱教语文就教语文。任你选择。”陈校长说。
“太谢谢领导的一番好意了。这几年在大队当民办教师深有体会。民办教师虽然受到众多家长的尊敬,也不要担堤。但在大队公社某些领导人眼里还不如一头牛。想骂就骂,想要你滚你就得滚。”龙老师说。
“我们联校的老师都很尊重你。我们也知道你说的那个不尊重老师的领导是谁。我们也不喜欢这种领导。不过,这种无知无识的领导毕竟是少数。”曾支书说。
“少是少数,但如果一旦碰上一个,就会倒一辈子的霉。谁不想有一个安稳快乐的工作呢?谁想一年四季诚惶诚恐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呢。”龙老师说。
龙老师断断续续地说着,他们更多的是沉默地听着。
“我在荷花园生产队时,和人发生争执,我认为是我周围的一些人没有文化,我不能和他们共度人生。所以,我拼命想离开荷花园。来到大队学校,原以为进入了乐土。是和老师学生以及大队公社领导打交道,这都是有知识有觉悟的人。哪知道,一些大队和公社的领导就如同生产队的个别农民一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我想到一个更高层次的地方去工作生活。那里的工作是如此的高尚优雅;那里的人是如此的知书达理,文质彬彬。而现在正好机会来了,我一定要抓住它。我如果考上了大学,一定会分配到一个好的单位工作。”
“龙老师,你的理想是美好的。你要知道啊?这个高考是个无底洞啊。那是个没有准的事情啊。虽然你去年考上了,但不一定今年就百分之百的考得上啊。”曾支书说。
“做任何事情都有风险。这个我知道。你看,我在我们大队学校教书时,到一个学生家走访,不是也遇到了风险吗?”龙老师说。
“这个风险要大得多啊?你看,你这一走,我们又要去物色新的人选。假如你要是考场不顺,那怎么办呢?这里教书的人选我们又物色了其他的人。当然,你如果一定要参考,我们是真心实意的祝你考上。我们也不是吓你,这考场上的形势是千变万化的啊。你看宋代的英才苏轼不是说‘取万户侯,如探囊取物耳。’结果不是也没有考上状元。”曾支书说。
“那是因为欧阳修故意不让他点状元。但苏东坡还是轻而易举的考上了进士。”龙老师说。
“是啊。像苏轼那样有才华的人毕竟是凤毛麟角。”曾支书说。
“我虽没有苏轼之才,但我自信像范进一样中个举,应该还是可以的。如果,我的命运真的像孙山,那时,我就去看牛。”龙老师说。
“你看,你如果能留下来,我们联校也好。你个人也稳妥。如果,今年我们全公社来一个民办老师转正的指标,我们今晚许诺:一定转你。”曾支书说。
“你看,你爸爸在区文教办负责,我们两个在公社联校负责。你的转正还不是荞麦土里捉乌龟——十拿九稳的事。何必去冒那个风险咯?”陈校长说。
“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我最怕的就是这样转正。”龙老师说。
“那是为什么呢?人家想都想不到。”陈校长大惑不解。
“目前,由于你们二位领导的鼎力支持,也许转正是有很大可能的。但是,即是转了正,若干年之后,星火公社的教师会指着我的背说:‘这个人屁本事都冒得,就是凭关系吃饭的。’那时,我会被人说一世。我不想背着一个这样沉重的包袱在人生的道路上艰难的前行。”龙老师的语调非常沉重。
“真是一个有抱负的人啊。”曾支书说。
公鸡在远方叫着。妈妈劳累了一天,但她还是和父亲一起默默地坐在桌子旁。
“天,快要亮了。”陈校长说。
“你看,我们亲眼看见了一个有理想的人、一个努力奋斗的人。”曾支书对陈校长说。
“真不简单啊。是我们联校教师的一面旗帜。”曾支书又说。
“我们把蒲松龄的一副对联送给你: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陈校长说。
“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我会铭记在心。但我不会当蒲松龄第二。”龙老师接着说。
“天亮了,我们要回学校了。”曾支书说。
“我也要出发了。”龙老师说。
“祝你红榜高中!到时,再来喝你的喜酒。”陈校长说。
“承您吉言。到时,一定接您二位领导喝酒。”龙老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