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两支大红烛将房间照亮,房内红绸布装,桌椅板凳均有红布为底,有似新房一般。
一少女静坐于桌前,痴痴盯着昏黄烛火,喃喃着道:“楚哥哥,我等你回来。”
“吱呀”,房门打开,一男子走将进来,走到少女面前,咬牙道:“你还念着他,你还念着那个甚么都不是的臭小子?”
叶倩静静道:“一个甚么都不是的他,也好过一万个你。”
男子正是陆梁,他目眦欲裂,紧握双拳道:“你明明只与他相处一个月,却对他痴情这许多年。我待你百般好,你却连看也不看我一眼,这到底是为甚么?”
叶倩道:“我也不知。你对我的好,我从不曾忘记,但我只当你是哥哥。而他……他真心待我,我也真心待他。”
陆梁一掌拍在桌上,低吼道:“他待你是真心,难道我对你便是假意么?”
叶倩摇头道:“我知道我对不住你,但我心里只有一个他,你说甚么也没有用的。”
陆梁阴笑道:“你想见他是么。我告诉你,这辈子你都见不到他了,哈哈哈哈……”
叶倩花容失色,惊道:“你说甚么?你们……你们做甚么了?”
陆梁咳嗽两声,又冷笑道:“我甚么也没做,我只给了他一张图。让他为我去寻一件东西,那里极是危险,我便是在那里受的伤。那个木讷小子,甚么也不懂,只要一去,必无活理。便是他狡幸活着回来,也定要受重伤,呵呵……到时候他一样是死路一条。”
叶倩听到后来,面色惨变,只觉一阵天旋地转,险些立不住。颤声道:“你明知那么危险,还叫他去?”
陆梁冷笑道:“心疼了么。那小子活着也是个祸害。我宁可得不到铭神珠,也不能留他在世上。”
说罢,他突然掉头看着叶倩,目光奇异,似笑非笑。直看得她毛骨悚然,忍不住退后两步道:“你、你要做甚么?”
陆梁闲闲地道:“也没想做甚么。那日那小子突然出现,闯了婚礼,将你掳走,咱们的堂还没拜完呢。我看着今日也是个吉利日子,不如咱们就在今日将掌拜完罢。”
叶倩凄惶看着他,摇头道:“原来你将这房内都布置得到处红饰,是为了这个。……你明知我跟他走了,便不会再跟你再续夫妻之情了。我方才也说过,我只是将你当哥哥看待,从没想过要嫁你,与你做夫妻。我不会跟你拜堂的。”
陆梁也不失望,道:“我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了。没关系,反正你此刻在我手里,甚么事……嘿嘿,也由不得你了!”
叶倩心下一沉,步步后退,但陆梁才一个迈步便至她面前,她还未反应过来,身上一紧,已被陆梁抱在怀中。紧接着便被轻轻放在床上,陆梁手中一抖,青纱帐落,将叶倩眼中的恐惧,凄凉关在帐内。
烛火轻颤,一颗芳心为谁寒。
冥冥之中,似乎有人心颂佛经。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帮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用到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用到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
月夜如水,如歌,如醉。
伊人心碎。
……
“看,前面雾蒙蒙的那一大片便是龙之海了。”蛤蟆三立在船头指着远处道。
“是啊,”何烁点头道:“终于快到龙之海了。咱们这几日一刻也未歇过,接下来要进那龙之海,只怕便要好好歇一歇啦。”
说罢,何烁大笑几声,蛤蟆也附和着笑了几声,随即停下,眉头紧皱,紧紧盯着那一片海雾。
这几日行船日子中,何烁与蛤蟆三日日相处,竟从仇敌转为好友。二人少年时均曾干过一些风光之事,正所谓英雄惜英雄。这二人虽算不上英雄,但连日相处下来,均有种相识恨晚之感。
以前为着帮派大小,上下之事而与对方结怨,而今二人共赴龙之海,是生是死也未可知,便又成了至交好友。心下又是感激又是遗憾。感激的是龚文君让他二人上船,化解了二人仇怨,更让他二人成了好友。遗憾的是才认识到这么一位好友,便要去那龙之海去了。二人虽说嘴上不言明,但心中已认定了此次龙之海之行,必是不能活着回去了。
一念及此,蛤蟆三忍不住道:“我就奇怪了,龚小姐与南宫公子明明有要事要做,却为何还要直冲龙之海。以咱们的船速,便是绕过龙之海,至多也不过半个月工夫,而这一入龙之海,生死还未可知。便是真有再要紧之事,若是死在海中,那也无济了。”
说到这里,见何烁正看着自己,面上一热,道:“我蛤蟆三可不是怕死,我只是觉得奇怪而已。”
何烁似笑非笑又将目光投回那海雾之中,缓缓道:“那楚……南宫公子可不是常人呐。他们这么做,自有他们的道理,南宫公子既是有把握保咱们能过得了那龙之海,咱们便应相信他才是。”
蛤蟆三奇道:“你怎么就知道他能保咱们过那龙之海呢?”
何烁搔首想了半天,才蹦出一句:“我也不知,不过我有这感觉。”
蛤蟆三闻言,险些从船头翻下海去,顿时哑口无言。
“二位大哥,前面那里便是龙之海了罢?”
龚文君清脆声音在身后响起,只见她面色淡淡,不见喜忧。望着那龙之海,如水的眸子中似乎露出些许光芒。
“应当便是了。”何烁应道:“如今烈日当午,那雾却依旧浓,除龙之海之外不会再有别处了。再过不到一个时辰便能驶进那海雾之中,倘若真是龙之海的话,可得先准备好才行。”
龚文君神情突然变得奇怪,眉间忧色明显。只见她点了点头,径自回了船舱。留下蛤蟆三与何烁面面相觑。
果不其然,一个时辰后,船果然行至龙之海。一进那海中,四周便突然静得出奇,浓雾出奇阴暗潮湿,端的诡异,蛤蟆三与何烁也不敢再在船头呆了,拿了罗盘回到南宫益舱中。正见南宫益正与龚文君默然无语。四人相对而坐,蛤蟆三与何烁开始介绍船外情况。
“这龙之海果真邪乎,好好的六七月天,又是烈日当头,大雾却未见稀薄。而且方才未进海中时,周围还满是涛声浪声,一进了这雾中,便静悄悄的听不见半点动静。只有咱们的船过水声,实在奇了。”蛤蟆三一坐下便开始说起周遭异象。
“不只如此,”何烁指着罗盘道:“一入这海中,连罗盘也不管用了,东南西北的乱指一通,若是运气好些,方向没差太多倒也好,最怕的便是出去之后才知道咱们原来调了个头,又返了来时路。”
龚文君眉头微皱,道:“这海有多大?咱们得多久才能过这片海?”
何烁拿出一本老旧的航海图志,用手比划道:“看,这一片三角之处,便是龙之海了。咱们所处位置大概便在这附近。咱们在普通海区行得较快,才不过到十日便至这里了,而这龙之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据我俩估计,可能也得两天两夜左右。”
龚文君看了南宫益一眼,见他并无反应,便道:“那好,自此刻起,须得事事小心,若是觉出异常,不可擅自行动。先来告诉我哥哥,他本领过人,定能化险为夷的。”
那二人面上点了头,但心中却仍是没底。
如此在海中行了半日,周围依旧那般不见天日,不辩东西。四人生怕会生变故,便一起坐在船大舱中,有一阵没一阵地闲聊,打发时光。正说到蛤蟆三如何成立龙虾帮时,突然船身巨震了一下,众人虽有防备,却不料船身会震得如此厉害,顿时个个东倒西歪,连南宫益也不例外。
龚文君肩头撞在船板上,只觉筋骨欲碎,痛哼之余,又道:“怎么回事?”
何烁与蛤蟆三毕竟老练,身经百战,经那么一摔,也不喊痛。立时双双跳起,道:“我们去看看。”
说罢冲向船头,但才冲出两三步,便双双惊呼起来。他二人年长得多,世面也见过不少,若是常事,决计不会叫得如此惊诧。南宫益虽不懂此理,但听得叫声不对,便急急扶起龚文君,让她安坐一旁,自己也随后来到船头。其间船身又剧烈晃动数次。
何烁与蛤蟆三见了南宫益,指着左前方道:“看。”
南宫益放眼望去,只见那茫茫大雾之中,几只有如舌头一般的物事在船前舞动。时勾时长,每一只均有常人腰身粗细,竟似欲扑向船来。
南宫益也是吃惊不小,道:“这是甚么怪物?”
蛤蟆三道:“老子在海中混了一二十年,只要是海里的东西,我看一眼便能知道它是甚么。这东西是个乌贼,从那触手来看,八成便有十丈长。”
南宫益将信将疑道:“乌贼不是都只有手掌大小么,哪来那么大的乌贼?”
蛤蟆三苦笑道:“若我是你,我也不信,但我蛤蟆三在海里打滚那么多年了,若是连个乌贼都不识得,还混甚么。我也正奇怪,我见过的乌贼最大也不过人头大小,我自小到大也只见过两次。想不到才进龙之海便碰到了这么一个大家伙。”
何烁定定看着那几只触手舞动,淡然道:“以往说林子大了,甚么鸟都有,现在可是海大了,甚么鱼都有。我瞧这怪东西方才晃了咱们几下。现在却在那里伸着触手,八成在与甚么东西搏斗呢。”
话未说完,便见大雾之中,两道金光冲天射起,耀眼异常。同时周围海水激荡,船身随浪而动,剧烈晃动不止。三人各自抓紧身旁可抓之物,这才勉强立住。海中“啪啪啪”声响不断。接着又是“咚咚咚”几声沉响,甚么东西落到船上。
眼见两道金光消失,海浪也渐平静。三人这才见原来落到船上的不是别的,正是乌贼触手。船上散落着几段触手,每段均有数尺长。皮肉外翻,似乎为外力所断。
何烁忍不住道:“好家伙,到底是甚么东西如此厉害,非但将这么大一个乌贼扯得粉碎,还弄熟了。这下倒好,咱们有乌贼肉吃了。”
南宫益细看之下,果真如何烁所说,那乌贼触手已然熟了,还兀自散着热气,只是浓雾之中看不甚清。若非靠近了,哪里瞧得出来。
一时间,何烁与蛤蟆三均是额头冒汗,望向南宫益。
“啪”,水下船身一声脆响,船体为之一颤。何烁叫道:“不好,八成那东西走了,现今乌贼们要拿咱们出气呢。”
说话间,便有一只触手“嗖”的拍上来,将船头围栏拍得粉碎。南宫益见势不妙,哪里容他再想太多,身形拔起,倏而飘至船下方的水面上。果见两只乌贼正向船游来。其中一只有几个触手拍到船身。当下再不犹豫,凝出祭才幻剑,照着前头那乌贼便是一剑,那乌贼应剑居中而分。
另一乌贼触手一转,拍向南宫益。南宫益身子一错,正欲将它杀了,哪知船身突然颤得更是厉害,几乎倒向一边。龚文君惊叫声传来,南宫益以为他处还有乌贼靠近,正欲先将眼前这乌贼杀了,再去他处瞧瞧,低头却不见了那乌贼踪影。
这乌贼行动极快,就在南宫益分神的那当儿,海水一翻,它便已沉入海中。南宫益绕着船身飞了一圈,却不见还有怪乌贼踪影,不由暗自奇怪。他哪里想得到,这深海畜牲竟也懂批抗捣虚之法。见了先前那乌贼被杀,便暗自将水下的触手伸向船去。南宫益隔着大雾,虽说眼力过人,也只看到它在水上动静,水下湛蓝一片,哪里看得到。自然以为是另有乌贼来了,待他分神之时,那乌贼趁机潜水逃了。
南宫益又在船周转了几圈,确信并无乌贼之后这才回了船。
船上,龚文君已是吓得血色全无,焦急立在船头。一见他回来便万分欢喜,面上更添几分红艳。何烁与蛤蟆三听说南宫益只杀了一只乌贼时,俱是大叹可惜。
晚饭时候,何烁叹道:“原来这海中竟有这么大的怪物,无怪乎进了这海中的船无一幸免,敢情都成了这些怪东西的腹中物了。”
蛤蟆三也道:“若是没有南宫公子,咱们今日便要去塞那乌贼的牙缝了。”
何烁却道:“非也,那乌贼又无牙齿,哪来牙缝。该是去填它的嘴巴才对。”
龚文君皱眉道:“二位真不愧是老江湖,说着那么恶心的东西居然还吃得下去。”
何烁与蛤蟆三对视一眼,均是哈哈一笑以掩过尴尬。
用罢饭,蛤蟆三自怀中摸出三颗骰子道:“这三颗骰子可跟了我十余年了,我随时都带在身上。……左右无事,不如咱们便来摇骰子玩,如何?”
龚文君道:“我可不赌,我哥哥也不赌,要赌你们去赌罢。”
南宫益接口道:“嗯,我不赌。”
蛤蟆三心下暗自笑道:“这南宫公子倒是甚么都听龚小姐的。”面上也不说破,笑道:“我也没说要赌啊。不如这样,咱们来摇骰子,谁输了就表演个拿手绝活来瞧瞧,如何?”
南宫益与龚文君毕竟童心未泯,一听这么说,便来了兴趣。龚文君面上淡淡地道:“怎么摇呢?”
蛤蟆三道:“咱们轮流来摇骰子,一人摇,其余三人押大小,谁若押上连续三次未中的,便要表演一个绝活来,接着再由他来摇骰子,其余三人再押。如此反复,不至于太快,也不至于有人总押不中,三位看如何?”
那三人均觉此法甚妙,于是蛤蟆三在桌上写下“大小”二字,又拿了两个碗来摇骰子,一把摇定,让众人各自拿了一根筷子押大小。
南宫益见龚文君要押小,忙道:“该押大。”
龚文君将信将疑随他押了大,揭碗一看,果真是大。蛤蟆三皱眉道:“这样可不成,自己猜到甚么不能告诉旁人。”
他哪里知道南宫益有感应之能,那些骰子每一个几点,他均能感应得到,便与亲眼看见无甚区别。于是又摇几把,何烁接连三次押不中,便耍起九环大刀舞了一段,众人齐齐叫好。之后何烁摇骰子,龚文君连着三次未中,唱了首民谣,歌声清脆动人,那蛤蟆三将桌子拍得山响。
如此反复数次,何烁表演两次,龚文君一次,蛤蟆三也表演了三次之多。却独独南宫益每押必中,从未失手,众人起先只当他运气好,不料他“运气”竟好到这种程度,俱是心中生疑起来。
何烁道:“南宫公子,你猜得那么准,莫不是学过这个?”
南宫益连连摆手道:“我可没有学过,我也没赌过。这个是刘大哥教我的。”
龚文君奇道:“刘大哥教你猜骰子?”
南宫益老实道:“他曾教我如何感应骰子点数,还以此法赢了好多钱。是以你们每一次摇骰子,我均能知道骰子大小。”
蛤蟆三摸着脑袋道:“世上还有这么一种本事?若是能教我便好了,向日我在赌桌上输的那么多钱便能翻回来了,南宫公子,你教教我如何?”
南宫益也未想过自己身负道行才能如此轻易感应骰子点数。却并非人人都能习得,便允了蛤蟆三。那蛤蟆三见他竟是毫不犹豫答应了,连声拜谢,心中还想着回去之后如何在赌桌上大展雄风,将整个赌坊扫个片甲不留。
南宫益现说现教,便依着当年刘俊豪教自己的法子,先让蛤蟆三闭了眼睛走路,这本不难,也没有错。但小小船中要躲开一切却是不易,加之蛤蟆三哪里有半点道行,自是不能如南宫益那般轻易上手,走了不知几次都不行。
南宫益倒也耐心,不厌其烦一次次教他如何感应。奈何那蛤蟆三丹田空空,更不消说将真气散至身外感知周围一切了。
龚文君与何烁在一旁瞧那蛤蟆三又是撞墙又是撞桌子,不多时便摔得鼻青脸肿,几乎笑弯了腰。
蓦地,龚文君心念一转,道:“哥哥,你既能感应骰子,便也能感应海中事物罢?”
何烁也拍着大腿道:“我怎么就没想到,南宫公子,你试试能否感应海中事物。”
南宫益依言感应,闭了眼道:“能,水下有好多小鱼。还有一些这么大的,还有这么大的鱼……”
他口说手比,将那些鱼的体型都比划了一遍。龚文君啼笑皆非,道:“可不是叫你感应鱼呢。你既能感应水中事物,那便好啦。”
南宫益奇道:“好甚么?”
龚文君道:“傻哥哥,你能感应水中事物,若是再有甚么怪物来的话,你便能提前知晓。这样咱们至少也有个准备,不至如白天那样被吓个半死呀。”
南宫益搔首道:“说得也是,文君你真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