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三人目光一齐落向正立在船头抑望头顶的秦哲怡。南宫益本就无甚主意,听蛤蟆三这么一说也觉挺好,心想只要不伤害她,以她为质相挟倒也是个好法子。
正要允了,何烁却道:“这样只怕不好,他光明正大而来,咱们却抓他的人,若是换作他人倒也罢了。你瞧这女娃儿至多不过二七之龄,我可不干。”
蛤蟆三道:“我早料到你会说这话了,这个坏人还是得我来做。”
其时那刘俊豪将章柔接了过来,正为龚文君相互引见,听到这三人对话,不由皱眉上前,轻声道:“此事万万不可,你也知道那白云峰不是好对付的,他敢将这女孩放在船上,就证明他有把握再将女孩安然无恙带走。这白云峰极是冷血,以那女孩为质,也许非但不能将他逼走,反使他狂怒之下作出甚么事来。这种人一旦急了,甚么事都做得出来,到时可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南宫益听得有理,点头道:“刘大哥说得对。”
蛤蟆三鼻子碰灰,悻悻缩回。
刘俊豪抬眼看了看头顶那二人,道:“我去看看能否帮得上忙,老弟你留在船上,若是白云峰突然下来夺铭神珠,也好有个人应对。”
说话之时,手中唤出千铩神兵。话说完时,人已化作一道紫色流光,飞向空中激斗的二人。
温依媛二十年前以铭神珠天下扬名之时,几可谓是无人能敌,连魔尊都败在她手中,白云峰虽说道法亦是高深莫测,却也不能盖过魔尊。自然不可能胜过温依媛。当年方天灵大战温依媛,之后温依媛带了铭神珠远离中原,方天灵对外称温依媛已死。但白云峰却不相信,他深信温依媛还活着,数年静修,后遇那吃人妖怪度使被人围攻,便将其救下,带至南国,与其生活在山洞之中。
直至六年前度使被南宫益与刘俊豪联手杀了。他才出得山洞,为的便是寻找温依媛。六年来他走遍大江南北,千山万水,终是从魔徒口中打听到有人来这无名之岛找寻铭神珠,无果而归。于是便也追到那无名岛上去。但他去晚一步,南宫益等人带了铭神珠出海之后他才见到温依媛。
要知温依媛日夜与铭神珠为伴,虽说二十年未曾修炼过,但道行仍是不断清进。白云峰本欲先夺了铭神珠修炼一番,再来杀温依媛,却不料温依媛却来阻他,他盛怒之下,全力施为,不求能杀得了温依媛,便是能与她同归于尽也好。
但尽管白云峰一身道法深不可测,与温依媛之间仍是有些差距。他使尽浑身解术也未能沾得她一片衣角,反是她处处点到即止,并无伤他之意。二人在空中久斗近一个时辰,看似打得不分上下,实则却是温依媛稳占上风。
此时刘俊豪赶上来,他想起六年前眼睁睁看着南宫益被白云峰在南宫益身上种下间力,自己却无能为力。心头怒起,也不管谁占上风,更不顾甚么以多欺少,千铩出手便落向白云峰身后。
白云峰有如脑后长眼,回手一把抓住千铩。他苦战之余,却被人从身后偷袭,杀心顿起,千铩向着刘俊豪狠狠抛出。
千铩来势奇快,这一抛看似简单,实则暗含杀着。刘俊豪也知其中道理,若是去接,可能便要遭白云峰算计,若是不接,千铩来势奇快,内含无俦劲力,落入海中后可能从此便找不到了。
刘俊豪心念电转,念个口诀,面前御起一道冰墙。同时催势飞向千铩下落方向,一边下落,一边又御起数道气墙。第三道气墙御好之时,千铩已穿破冰墙与前头两道气墙。来势稍缓,刘俊豪这时才催动真气去御千铩。饶是他如此布置,千铩仍是落入海中,片刻之后才又飞出海面,向他腾来。
温依媛看在眼中,点了点头,又道:“白云峰,你走罢,我不想为难你。”
白云峰冷笑道:“好,我走也可,若是你死,抑或铭神珠给我,我立刻就增。”
温依媛叹了口气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当初我年少气盛,犯下大错。如今想来,当年的我太过狂妄自大,才会做出那些错事来。”
白云峰又是冷笑数声,道:“你以为这么忏悔就能赎你的罪么,若是没有你将她打成重伤,她又怎么会死?甚么狗屁冤冤相报,我只知一报还一报。你害死了她,我也要你性命。”
正要再动手,却听远处传来一个慈祥声音道:“白施主,你何苦执迷不悟,仇恨乃是心魔所致,和尚劝施主当放下屠刀才是。”
白云峰听到那声音,面色微变,向着温依媛身后道:“好你个贼和尚,竟然追到这里来了。”
温依媛方才见白云峰表情,便知白云峰似乎对那和尚有些忌惮,心下不解道:“这和尚又是谁,为何白云峰一听到他说话便显得紧张?”
那和尚说话是以流音之法,茫茫雾中不知他身在何处,温依媛听说在自己身后,掉头却不见人,再回过头来时,哪里还有白云峰身影。
船头,南宫益也听到那说话声,喜道:“善无畏大师也来了,太好了,有了善无畏大师,白云峰便休想夺走铭神珠了。”
话音未落,忽然眼前一花,一道白色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袭向龚文君。他反应奇快,一把抢至龚文君面前,但仍是慢了几分。
眼见白云峰便要抓住龚文君,与此同时,龚文君身周结出一个幽光闪闪的圆球。将她与章柔包在其中,几乎同一时刻,白云峰撞上圆球。
“铮……”,众人惊异之余,劲力如山倒来,以白云峰之修为,竟也险些被弹飞出去。接着南宫益祭才幻剑削来。白云峰想不通为何铭神珠会自发御动,护住龚文君。但他已无暇细想,心知今日要夺走铭神珠已是不能。于是还了南宫益一剑,绕至秦哲怡身旁,一把起抄起她,再掐个手诀,生生消失在南宫益第二剑之下。
南宫益回头见龚文君无恙,微微一笑,正欲问龚文君如何挡住白云峰,却见一个金光闪闪的物事自龚文君怀中跳出,缓缓飞至她头顶。金光如波,层层朝四面八方散开,有似一个空中的涟漪。
“文君,那是怎么回事?”
龚文君摇头道:“我也不知,它自己飞起来的。”
南宫益生怕铭神珠要飞走,伸手便要去拿,哪知手伸到距铭神珠二尺处后便再伸不出去。被无形阻力所阻,无法再向前半分。
南宫益急出一头汗水,慌道:“拿不到铭神珠了,这可怎么是好。”
这时温依媛与刘俊豪也落下,见状都靠了过来。温依媛也伸手去接,竟也是被阻力所挡,心下大奇,想不通为何会如此。
这时龚文君忽然望着铭神珠,缓缓伸出了手,也不去接铭神珠,而是兀自高举过头,掌心朝上。众人皆不解她做法,正欲问个究竟,却见那铭神珠竟有如听话的小猫小狗一般落向她手掌,光芒渐消。又复之前幽幽发光模样。
温依媛道:“文君,你方才做了甚么?”
龚文君摇头道:“我也不知,我只是觉得只要将手一举,铭神珠便会落入手中,那时心头闪过这么一个念头,也未多想便举了手,不想铭神珠竟真的落到了我手中。”
温依媛沉吟片刻,道:“我与铭神珠相伴二十多年,却从未发生过此种事。你只怕与那铭神珠有缘呢。看来我将铭神珠给你们是给对了。”
刘俊豪道:“不过可惜这铭神珠是用来救人的,倘若是给了文君,只怕以她之才学,将来也要变作一个修法高手了。”
龚文君嘟着嘴道:“我可不做甚么修法高手,成天打来打去,斗来斗去的多没劲。还不如夜里挑灯看书,梦回世外桃源呢。”
“呵呵,”温依媛淡淡笑道:“你能有这想法,便胜过天下许多人了。世人便是不知知足,贪得无厌,才会引起这种种恩怨情仇。而其实世间仇怨大多不外乎名与利。能将名利二字看得如同粪土的,也算是稀世奇人了。”
龚文君道:“温姐姐,你既然来了,不如与我们一同回中原去罢。”
温依媛却道:“我答应过方天灵,永远不再踏足中原,再说我当年造的杀业太多,一旦回了中原,势必又要引起一场轩然大波,倒不如就在那岛上平平静静了此残生。”
龚文君两眼一转,拉着南宫益道:“温姐姐,那方天灵是我哥哥的师父,如今方天灵死了,我哥哥便可代他说话,只要哥哥说你能再回中原,不就行了嘛。哥哥,快说让温姐姐可以回中原啊。”
后面这话自然是对南宫益说的,南宫益依她说道:“温姐姐,你回中原罢。”
温依媛莞尔道:“这倒不是谁说话的问题。当年我年少气盛,一错再错,一心只想称霸天下,我差一点做到了,却最终让阿岩为我而死。自那时起我便再无甚么争斗之心了,恨不得与阿岩共赴黄泉。但转念一想,我若随他去了,他定要怪我不爱惜性命。他以自家性命换来的便是要我好好活着,我的生命便是他的延续。是以我选择一人静静活着,了此残生,也不算辜负了他的一番心意。”
众人听她说得有理有据,龚文君险些落泪。温依媛辞别众人,身形一闪,生生消失在众人眼前。
众人又叹几句,南宫益这才想起甚么,问刘俊豪道:“刘大哥,这六年间你都去了哪里,我在南国呆了六年,却从未听说过你的消息。”
刘俊豪笑道:“你自然不可能有我的消息了,我与柔妹在海上一漂便是六年。那日我们行船南下,见到多个小岛,均找不到那绝世王茶,之后便向西而去。文君爹爹说过的那些奇奇怪怪的地方我们也见过不少,但就是寻不到绝世王茶,后来柔妹提议说既然向西走了那么远,不如去看看天之涯海之角是甚么样子的,我们便又一路向西而去。”
众人皆觉新奇,三岁小儿都知道“天涯海角”四字,自古便听说天之涯海之角,却无人真正见过,而刘俊豪既是去过,必定便见过天涯海角了。于是纷纷问道:“那天涯海角是甚么样子的?”
刘俊豪却是大摇头,道:“甚么天涯海角,我们还指望着能看见天边,一路向西而去。却不料绕了六年,竟是自东边转了回来。都说天圆地方,若是依此说来,我们理当在西方才对,我绞尽脑汁也想不通个中道理。”
南宫益想了想,道:“会不会是罗盘坏了,让你们走错了路?”
刘俊豪耸耸肩道:“若当真是如此倒还好。不过罗盘坏了,这太阳却没坏,日落西山,我们顺着太阳落下方向行船,却仍是未见到天边,更别谈甚么天涯海角了。”
叹了口气,又道:“还好前两天我们终于打听到了那绝世王茶的下落,这六年工夫才算没白费。”
原来刘俊豪与章柔行船自东方而来,心中越想越是奇怪,那日偶见陆地,便停靠岸下,欲问问自己到底身处何地。却无意中打听到那绝世王茶的消息,再一打听,原来那茶士当年的确在此采过两片茶叶,那是岛中的“圣茶”,平常人连喝也喝不到,他因机缘巧合救了岛上族长之女。于是族长便赐他两片茶叶,他回中原送茶叶后,不到半年便又回到岛上,族长见自家女儿对他有意,便将女儿嫁了他。之后那茶士育有一子,其子长大后,听父亲说起中原地大物博,无限风光,便欲中原父亲生身之地走走,但一走便是二十多年杳无音讯。那茶士也于数年前病逝。
“这样一来岂不很好,”龚文君道:“你找到了那茶士,虽说那茶士死了,不过你替你祖父将心愿送到就行了。”
刘俊豪却皱眉道:“那茶士有个儿子在中原呢,二十多年来也不知是生是死,若是能找到他儿子也好。”
何烁道:“茫茫人海,你要寻一个人可是不易。”
刘俊豪不以为然道:“那可不一定,我打听到那茶士名叫周士得,他儿子叫周亮,只要知道名字,要寻他可就容易了。”
天色渐暗,蛤蟆三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提议先用过饭后再叙,龚文君无奈笑道:“蛤蟆三,你那肚子好似无底洞,怎么也填不满呢。”
众人哄笑。
晚饭时间,刘俊豪与蛤蟆三,何烁二人喝起酒来,这三人都是能饮之辈,一口气便各自喝了两大坛。幸而蛤蟆三自来好饮,船中备了不少酒。这三人六坛酒下肚,又觉南宫益不喝不快,于是好说歹说又劝他喝酒。
要知南宫益今非昔比,已不是六年前那个喝几杯酒便倒头昏睡的楚星仁。他有祭才真元在体内抵去酒力,这三人相尽法子灌他喝酒,起先他不知自己酒量已变大,再三推却,再后来倒变作那三人与他玩起车轮战,四人转眼喝了十八坛酒,仍是面不改色。刘俊豪大呼上当,说他不厚道,明明会喝,却来装作不会。四人说说笑笑,喝到三更天才罢休。
次日起,两船并行,刘俊豪久不见南宫益,自然有许多话跟他说,便索性与章柔搬了过来。日日谈天说地,说自己在海中遭遇,倒也有趣。海怪被南宫益荡平后,龙之海便平静许多,偶有海怪再出现,也被刘俊豪与南宫益轻易解决。
半个月后,两船回到中原,那龙虾帮与海鲨帮众都只当自家帮主有去无回了,乍见他二人好好回来,俱是目定口呆,只以为自己见了鬼。众人好一番解释,才终于相信他二人活着。
蛤蟆三拍着几个手下头顶道:“想不到罢,老大我居然大难不死,天命所归,又回来了。我告诉你们,自今日起,咱们龙虾帮与海鲨帮交好,不许再生事端。更不许欺凌弱小,若是给我知道了,我要你们好看。”
那些龙虾帮众一听,都觉奇怪,向日这蛤蟆三做惯了恶霸地头蛇,怎么去一趟龙之海,人还活着,却是转性了?不过帮众对他极是推崇,他既说了,众人便也听了。
蛤蟆三又道:“众位,先到舍下好好歇息,我备上好酒好菜,好好招待你们一番。大家喝个痛快,不醉不归。”
那南宫益带回铭神珠,心都飞到叶倩身上去了,哪还有心思与他喝酒。再三推脱,但蛤蟆三一番热情又极难推辞。最终还是与何烁与刘俊豪看出他想法来,二人替他挡下蛤蟆三。南宫益这才得以脱身。辞别众人,带了龚文君一刻不停起身飞走。
半日旅途一掠而过,二人落地时,已身在日月神侠府外。
进得日月神侠府,只见府内家丁女婢各自忙得团团转,不可开交。那木大业见他二人来,忙迎了上来道:“南宫公子,龚小姐,你们回来啦。”
龚文君点头道:“娇娇姐呢,阿日和阿月都没回来么?”
木大业道:“二位不知道么,数日前昆州大地震,极是严重,昆州距此有五百里之遥,可那天连京城都震了。也不知那昆州震成甚么样子。那日傍晚便来了许多个会飞的少侠。他们与陈小姐连夜上路,赶着去昆州了。”
“大地震?”
“是啊,”木大业叹了口气道:“皇上知道了,立刻派了好多兵马去昆州。这两日每日都有大队人马自门前经过,还有朝庭还收起了甚么赈灾税,各家各户按人数上税。也不知昆州那边死了多少人。地震前两日,两位少爷还向朝庭搬兵马,说是那甚么潘王爷勾结外邦要来进犯。这下倒好,兵将都派到那昆州去了,两位少爷的仗也不知还打不打了。”
南宫益道:“盲姨的病好了么?”
木大业道:“好得差不多了,二位走的第三日,老太太的病愈发严重,陈小姐的法子一点也不管用。后来请了大夫来,大夫也说不上老太太得的是甚么病,摇摇头说叫我们给准备后事罢。连个药方也没给开。又过几日,我们眼见着老太太不行了,便悄悄准备起后事。有一日,陈小姐不知从哪里带回两个客人来。”
“哦?”龚文君饶有兴趣道:“甚么样的客人?”
木大业道:“一男一女,男的叫郑中里,年近四旬,说是号称妙手圣医。那女的叫洪思妍,年纪不过十四五岁,却生着一双天眼。竟是只要看上一眼,便能知道别人有没有病。小人十几年的寒疾和痔疾都被她一眼瞧了出来。京城最好的大夫都说老太太活不过十日,他二人却说老太太再活上三十载不是问题。我们本以为他二人是江湖骗子,混吃混喝,不料他二人也不知给老太太吃了甚么仙丹灵药,竟是短短一日时间便治好了老太太。连带着把府上所有下人的一些旧疾小病都给治了。”
三人边说边走,来到盲姨所住房内,果见盲姨正安然躺于床上,气色极佳。
木大业道:“二位进门之前,老太太刚上床歇息呢。那郑大夫也不给老太太开药,说是让她多活动一下便可。于是老太太每日起来活动一番,累了便歇息,这不,你们进门之前她才上的床呢。”
南宫益上前欲要叫醒盲姨,龚文君拉了他衣袖,悄声道:“咱们还是莫打扰盲姨歇息了,有甚么话待她醒了再说不迟。”
南宫益一想也对,又急着拿铭神珠去换回叶倩,便也不再说甚么。当即便要动身去换回叶倩。
“哥哥,我与你同去罢。”龚文君表情决然,两眼闪着异样光芒,也不知她心中想着甚么。
南宫益摇头道:“不成,那陆梁是个坏人,我不能让你去的。”
龚文君道:“龙之海那么危险,我去了不是一样好好回来了么。哥哥,有你在,我甚么都不怕的。”
她生着一张巧嘴,南宫益哪里说得过她。但心中却不愿让她跟随,唯恐再遇甚么意外,他虽不聪明,也并非笨到极点。心下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不让龚文君跟自己去换叶倩。便道:“文君,我不能让你去的。”
龚文君情急之下也未想太多,只道南宫益怕他与叶倩卿卿我我给她看见了。心里百叶陈杂,郁郁地道:“我知道了,哥哥,你定要快去快回呀。”
南宫益点头道:“我会的。”
当下再不说许多,动身赶往陆梁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