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三魔刹(上)
南宫益稍觉意外,但他心如空洞,也无心去想那么多,便任他三人立在那里,一言不发。
要知六年过去,南宫益容貌变化不小,那三人却是与六年前无异,加之六年前他三人将南宫益与刘俊豪分开。是以南宫益对他三人铭记于心,一眼便认出他们来,但这三人却不知他是谁。
那三人本以为南宫益见了自己突然现身房中,定要问他们是何来历,他们便以此来耍他一耍,不料南宫益却只是淡淡瞧了一眼便又回过头去望着窗外,俱是错愕不已。
这三人年纪一大把,性子却如顽童,高俟谅最先忍不住,笑嘻嘻合十道:“阿弥陀佛,这位施主便是他们口中那个昨日来寺中之人么?”
南宫益心事重重,不言不语,那高俟谅便又说了一次。但南宫益依旧不说话,曹良性子急燥,便道:“臭小子,我们好心好意问你话,你竟不答?”
南宫益仍不说话,那曹良三人误以为他自命不凡,不将他三人放在眼里。这三人怎么说也曾是魔道“三魔刹”,旧时威严仍存,哪受得了这份气。
齐海磨拳擦掌,说道:“好小子,这么大的架子,竟连我们弟兄三人都不放在眼里,今日若不与我们痛痛快快打上一架,我们无论如何不能饶你。”
曹良当先道:“还与他废话那么多干嘛,先把他弄出去,否则一会儿释远回来看见了可要搅咱们的兴。”
那二人也觉有理。雷刹曹良当先亮出法器,却是个中间滚圆,两旁有倒刺的物事,一尺来长。看起来怪模怪样,只见他将法器一端指向南宫益,便有一道闪电破空射向南宫益。
南宫益方才见得他三人,虽说未将他们放在心上,但下意识仍是有几分提防。那闪电来势奇快,且灼热如火。至将及体之时,祭才真元先知先觉,反御南宫益向旁一闪,生生以毫厘之差躲过闪电,饶是如此,衣角仍是被闪电灼破一个口子。
南宫益还未转身,火刹齐海便已亮出一个鸟形法器,这鸟形法器状若乌鸦,不伦不类,最奇的不是其长而扁的身子,而是它竟有三足。齐海便手握当中一足,只见他真气催动,鸟嘴一张,一道细细蓝火如线喷出。
南宫益回头见火来,不闪不躲,凝出祭才剑来挡住火势。但这当儿,他脚下同时一紧,竟似被甚么东西抓住。
高俟谅此时出现在南宫益身侧,看着祭才幻剑笑道:“哈哈,我道是谁呢,敢情是你呀。”
齐海奇道:“是谁?高老头你认得他?”
高俟谅笑道:“我怎么会不认得他,你也认得的。他就是当年那个小子,楚星仁。……好你个小娃儿,当年被我们自那船上带了下来,居然怀恨至今,见了我们不相认也罢了,竟一言不发,佯作不认得我们。”
曹良与齐海一看,果见那祭才幻剑七彩琉璃光如水流动,与六年前无异。俱是欣喜不已。
曹良也道:“这小子,六年不见,竟是恁的小气。我们几个老家伙好几年没与外人比划过了,再不动动手,只怕便要变作朽木了。来来来,你的道行高,打起来才有劲,今日非得大战个三百合不可。”
南宫益目光涣散,心不在焉道:“我不想与你们打,你们走罢。”
高俟谅奇道:“你不是来找我们还六年前我们将你带下船的仇么?”
南宫益摇头道:“不是。”
齐海道:“那你来大乐寺做甚?”
“大乐寺?”南宫益身躯徒震,怔怔地道:“你们说,这里是大乐寺?”
曹良道:“不是大乐寺还能是哪?我说你倒也奇了,明明是你自己来这里的,却连这是哪里也不知道。”
南宫益却哪里还听得进他说甚么,他忽然想起六年之前,叶倩便是来大乐寺回去的路上遇到了自己。而今叶倩死了,他又无意中走到这大乐寺来,难不成一切皆是命中注定?
他在南国的采石场中便曾听那里的采石工说过,人世间生生死死,因果轮回早已注定。有些事一开头便已有了预兆,那是佛祖慈悲,给世人的提示。但往往世人因众多事情而无法看透那些预兆,只能顺着天命任其发展。
那时他一直想不通这话的意思,如今听到自己在大乐寺,昔日所听到的话便一一回响在脑海,分外清淅。他心中生出一个可怕念头道:“难道我一开始遇到叶倩就是错的?难道叶倩便是因遇到了我才会死的?”
一念及此,额头冷汗直冒,更生恐惧之意,面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白,如此反复变了数变。那三人瞧他神色奇怪,便问他怎么了,但他沉浸在自己所思所想之中,一发不可收拾。
“佛祖……佛祖……”他口中反复痴痴念着这二字,目光游离,状若疯狂。那三人皆是不知发生何事,生生愣住。影刹高俟谅略一放松,缠住南宫益双脚的黑影便被他挣开。
南宫益挣脱高俟谅施法而成的影子,脚下如风,一头撞出禅房。跌跌撞撞在寺中上下转来转去,几个年纪与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和尚瞧见了,都以为他疯了,便欲来拦他,哪知南宫益真气加身,那几个和尚一旦碰着便被撞飞老远。可怜他们还不知发生何事,便一个个被撞得东倒西歪,当场昏死过去几个。
南宫益冲到大雄宝殿前,幸而今日来烧香乞愿的善男信女并不多。众人见他步履错乱,撞人人飞,撞物物倒,一旦躲得远远的。只见他“扑嗵”跪倒,双膝竟将地砖砸出两个浅坑,偌大一块地砖应声龟裂,下陷几分。
“佛祖,您无所不能,早就知道今日之事了是么?当年让我遇到叶倩,也是早就注定好的是么?叶倩因我而死,您便带我来大乐寺赎罪,……是了……定是这样。佛祖,我做错了甚么,为甚么要让叶倩为我去死呢,该死的是我……该死的是我呀……”
他跪在佛像前,兀自胡言乱语,语无伦次,也没人听得懂他在说些甚么。一些胆子较小的主妇也顾不上再烧甚么香了,忙带了孩子回家。胆子大些的也只在门口远远观望,对其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却不敢上前半步。
南宫益说罢,突然不停磕起头来,每磕一下均是清淅有声,连在门口的信众也听得清清楚楚。不多时便磕得流血被面,地砖裂开,但他全无知觉,仍是一下一下不住磕头。
不多时,那释远自旁快步走出,见南宫益果在佛像前,叹道:“阿弥陀佛,施主,快些起来罢。”
说着便来扶南宫益,但南宫益稳若磐石,那释远虽说在大乐寺中,同辈弟子以他道行最为高深,但较之南宫益来说却是天差地别。他施尽全力,竟未能丝毫动摇南宫益,反是他被南宫益带起带落。想到这个少年年纪比自己要小,道行却是恁的深不可测,不由暗道惭愧。
南宫益仍旧磕头不止,释远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见三人步履轻快走将过来,不是那三老是谁。那三老见得此景,高俟谅奇道:“这小子莫非当真傻了?也不知佛祖欠了他甚么东西,你瞧他磕得头破血流也不罢休呢。”
曹良道:“笑话,佛祖怎么可能欠他东西,八成是他有甚么东西被佛祖收回去了,现在正再求来呢。”
齐海也道:“甭管他和佛祖有甚么过节,咱们可是来找他打——”
他话说到一半便被高俟谅捂了嘴,曹良也比划手指示意释远在那里,作了个禁声手势。
释远老远便见他三人来,便道:“三位居士来得正好,这位施主不住磕头,小僧扶他不起,三位居士且来助小僧一臂之力罢。”
这三老虽说长住大乐寺二三十载,却未正式出家,算是在家的和尚,是以释远称他三人为居士。
齐海笑容可掬道:“这是自然,你便不开口,我们也会助你的。”
说罢,四人齐手,生生将南宫益自地上扶了起来。高俟谅道:“阿弥陀佛,小娃儿,这寺里的黑色大理石砖可是千里之外远远运来的,你这么一口气磕破两块砖,让这些小……小师傅们上哪里去寻来补上?”
释远似笑非笑道:“普尽居士,这当儿可不是说笑之时。这位施主显是有心结难以打开,我等佛家弟子,理当帮他解开心结,降伏烦恼才是。”
高俟谅道:“降伏烦恼说来简单,做起来可是难得很呐。烦恼在心,不比毒蛇猛兽,若是遇到了毒蛇猛兽,只须小心一些便能躲过。那烦恼却是人心自生,又不如猛兽那般可闪可躲,他人怎么可能帮得了他呢。”
释远点头道:“清净居士说得不错,但总不能放任他如此下去。这位施主道法通天,一时为心魔所困,若是一个想不开,极有可能行差踏错,堕入万劫不复之境。”
南宫益这时突然又两眼一亮,叫道:“倩,你在叫我是么,我来了。你等我,我来救你了,无论你在哪里,我都要将你救出来,你等我……”
他将手一甩,那四人各怀心思,一时大意,让他脱出手去。待反应过来时,南宫益脚下如飞,足不点地已冲向大门口。门口围观的信众急忙闪开一个口子,南宫益便自那口子一头冲出,转眼便去得远了。
高俟谅三人方才还想着释远在场,若是当着他的面与南宫益打架,他定是不肯。但又想不到如何才能将他支开,这下倒好,南宫益自已跑了,正是天赐良机。大合这三老心意。
当下,齐海说道:“释远师傅,这小娃儿将大殿弄成这般模样,还吓走了这么多善男信女,没人留下来善后可不成。方丈临走前将寺中上上下下事物均交于你处理,这些事情便由你来摆平了。”
释远迟疑道:“可是那位南宫施主……”
曹良胸有成竹道:“你放心好啦,那位施主自有我三人替你带回来,事不宜迟,我们这便走了。”